裘千夜剛進入飛鸞宮的正門,就聽到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只見莫岫媛和童濯心像兩朵盛開的並蒂蓮似的擠在院中,面前擺着一張琴。
莫岫媛正在和童濯心講說琴中的故事,“這琴是我小時候求着我娘給我買的,因爲那年見到三殿下彈琴的樣子,讓我魂牽夢縈,就覺得會彈琴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才讓我娘一定要給我買一張琴,還要買一張和他那一樣的琴,結果我母親說三殿下的琴價值萬金,乃是陛下所賜,咱家買不了那麼名貴的,只能退而求其次,買一張顏色相似的罷了。你看這琴身上的刻花是不是很精美?”
童濯心說道:“倒是與他那張頗有幾分相似,只是不知道琴音音色如何?”
“音色肯定是相去甚遠了,我還是好多年前聽過那張孤鶩的琴音,記得有些模糊了……”
“孤鶩?”童濯心好奇地問:“是裘千夜那琴的名字?”
“對。”莫岫媛說,“應該是有兩張琴的,一張叫‘落霞’,一張叫‘孤鶩’……”
“落霞並非琴,而是一管簫。”裘千夜款步走來,看了一眼莫岫媛那張琴,“你這琴看起來也不錯,沒有百金入不了手,看來莫大人也很捨得給閨女花錢啊。”
莫岫媛嬌笑道:“殿下不是暗指我爹是貪官吧?”
“這怎麼好意思亂說?莫大人是太子身邊的心腹重臣,我對莫大人絕無置喙。”裘千夜伸出手去輕輕撫了撫童濯心的秀髮,“怎麼?你也想和莫小姐一起彈琴了?”
“原本就是要學的,在金碧時你不是看見我買琴了?不過後來沒再學起來……”她眨着大眼睛望着他,“剛剛你說落霞是一管簫?當年你父皇母妃就是琴簫和鳴了?”
“嗯。曾見過幾次他們和鳴的情景……”裘千夜的音色沉鬱下去。
童濯心摸了摸他的手背,“那,簫呢?”
“不知道,應該還在父皇手中吧。”裘千夜坐在她身邊,拿過她一隻手來,放在琴絃上,“你要學琴,就要先把指法學好,當年我學指法就學了一個月,指法不對,母妃就拿小竹棍敲打,敲得可疼了。”
童濯心有些不好意思,掙扎了一下,想提醒他莫岫媛在身邊,但裘千夜恍若未覺,另一隻手也從後面環過去,握住她的那隻手一起擺在琴絃上,然後細心教導:“琴的指法,左右手是不同的。左手簡單,只是按音與滑音,但這按滑之下還另藏玄機,又可分爲跪、帶起、拳、推出、同聲、爪起、掐起。滑音有吟、猱、綽、注、撞、逗、喚、上、下、淌、往來、進復、退復、分開等十幾種……”
童濯心覺得耳鬢癢熱,輕聲說:“你一下子說這麼多,我可記不得。罷了,我去給你們沏壺茶來吧。”然後從他懷裡掙開,跑去找宮女要茶。
裘千夜的雙手落在琴絃上,輕輕撩撥幾下,笑道:“琴是好琴,音是好音,好琴要配好主人,有些琴一生一世也未必能彈出絕世之音,莫小姐知道爲什麼嗎?”
“因爲沒配對主人嗎?”莫岫媛微笑着回答。
裘千夜笑應:“莫小姐真是可人兒。冰雪聰明。”
“殿下想以琴理教人的話……其實殿下不說,我心裡是明白的。”
裘千夜站起身,在莫岫媛面前負手而立,眉尾挑起,“哦?莫小姐可以說說看。”
莫岫媛笑道:“我爹這些日子忽然讓我入宮陪太子妃聊天,說到底並不只是希望我做太子妃的玩伴,爹心高氣傲,一直想讓我嫁個好人家,太子妃已經高高在上,我是攀援不起的,但是三殿下剛剛回京,還沒有正式娶妻,若是我可以嫁給三殿下,日後至少也是個王妃。所以太子妃有意撮合,我爹更是竭力撮合。只可惜三殿下心中只有童姑娘一人,縱然落花有意隨流水,可嘆流水無情戀落花。”
裘千夜的脣角也挑起來了,“沒想到莫姑娘不僅聰明,而且深明大義。不過你也並非落花,不必妄自菲薄。”
“我當然不是落花,我是要做牡丹的。”莫岫媛說到這裡,臉上已露出驕傲之色,“所以不論別人怎麼安排,我總不會委屈自己,尤其不會委屈自己去做拆人姻緣的惡人吧。”
裘千夜眼露激賞之色,“莫姑娘這番話……你我心知肚明就好,不必到外面去說了。”
“那是當然,否則還要讓人以爲我是嫁不出的。”莫岫媛又是一笑,“童姑娘挺可愛的,幾時能喝你們的喜酒?”
“總會有那麼一天的。”裘千夜心情疏朗,看着童濯心親自捧着托盤正往這邊走,立刻迎了過去,說道:“過些日子是太子妃的生辰,我本來想帶你走,但她非要我們等到她壽誕之後再走,所以只能再等幾日了。”
“無妨的,再多等幾日又怎樣?對了,既然是太子妃的壽誕,那你要送禮嗎?”
“是要送的,只是還沒想好要送什麼。”
童濯心想了想,說道:“要不然我繡一個香囊送給她吧,日子這麼緊,也繡不了什麼大件。”
“也好。禮輕情意重。她肯定也不指望我們能送出多貴重的禮物來。”
這時候裘千夜眼角的餘光彷彿看到一個人影一閃,他瞥過去時,那人影又躲開了。他心頭一動,說道:“你們姐妹倆好好聊天吧,我還有事,先出去一趟。”
走出飛鸞宮的大門,繞到牆角,裘千夜望着蹲在牆角正在啜泣的那人,沉聲說:“青娥……你是來祭奠嬌娥的嗎?”
那宮女緩緩擡起頭,淚眼婆娑地看着他:“殿下……”
“我知道,今天是嬌娥的頭七。”裘千夜輕嘆道:“我已經請太子哥給她安葬在皇陵西側,你知道飛雁歷代只有忠貞護主的義奴才能安葬在那裡,由九龍寺的法源大師親自爲其超度,死後得以往生極樂。”
青娥悲喜交加,連連給裘千夜叩首三次,“多謝殿下,多謝殿下,嬌娥有殿下爲主,縱死……也該含笑了。”
“起來吧。”裘千夜嘆道:“我沒能照顧好嬌娥,她不幸去世,兇手是誰我總會查到,如今她在世的親人已不多,你是她最在乎的姐姐,你有什麼心願儘管提出,我會幫你達成。”
青娥雙拳緊握,緊咬下脣:“我知道是誰害死了嬌娥。”
裘千夜一震:“你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我聽到太子殿下和莫大人的對話了。”青娥的臉色發白,眼中卻帶着不顧一切地狂躁,“三殿下,若是我告訴您真相,我……奴婢知道,我難免一死。嬌娥生前和奴婢說過,殿下待她很好,她在金碧並未受過委屈,這次能跟殿下重返飛雁,縱然最終被人害死,但好歹還是葬身故里……”說到這裡,她不由得又抽噎起來。
裘千夜等着她哭完,從袖子中遞出一塊手絹給她,“擦擦眼淚。”
青娥一眼看到那手絹上繡着一朵豔麗的牡丹花,受寵若驚地問:“這,這是童姑娘給殿下繡的手絹吧?”
“你怎麼知道?”
“嬌娥曾經和奴婢說起過……”她低垂着頭:“嬌娥說童姑娘爲殿下繡的這塊手絹,殿下一直愛如珍寶,從不捨得使用,只是貼身帶着,有一次她服侍殿下更衣,無意間將這手絹弄丟了,殿下和她要發脾氣卻沒發,親自去找了一圈之後,殿下找到這塊手絹,對一直在哭的她說,行了,找到了,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說到這裡,她又哽咽了。
裘千夜不由得再嘆一聲:“這些小事,沒想到嬌娥會一直記得。”
“所以奴婢怎麼能用殿下這麼珍貴的手絹。”青娥輕輕用手推了回去。然後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張紙,“那個害死嬌娥的人,奴婢不敢說他的名字,只好把名字寫在紙上,殿下看到後請立刻毀了這紙。若殿下能位嬌娥報仇,日後殿下無論有什麼吩咐要奴婢去做,奴婢一定萬死不辭。”
裘千夜接過那片薄薄的紙箋,只覺得這紙重如千鈞一般。
目送青娥離開,他緩緩將紙打開,只見紙心上歪歪斜斜的寫着一個人名:裘賦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