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已經藏到桌下了,可是電鋸的槍還是根據視覺以外的感知,準確地鎖定着他的位置。那槍口如鬼魅般跟隨着法官的爬行而移動。如果他試圖做出還擊行爲,電鋸一定第一時間開火。幸好他膽小。
“謝謝你的支援。電鋸,我在這裡。我換了個新造型,和以前不一樣了。”唯行揮着手,從電鋸身後打着招呼。
電鋸槍指法官,卻回身走到唯行身前,上下打量。唯行穿着當年應龍向安安求婚時的西裝,一副新郎官派頭。只有肚腹間伸出的電源線還能證明他的機器人身份。唯行抓起身旁快化成水的刨冰猛飲了一口,把領帶鬆開一些。那作派幾乎與人無異。
“怎麼證明你是我的盟友?”電鋸大聲問。“外形不吻合,聲音不吻合,無法證實你的身份。如果你欺騙我,我會把你當敵軍看待。”說完空閒的那把大槍,立刻頂住唯行的腦門兒,毫不客氣。
唯行微笑:“記得我發給你的加密信嗎?開頭第一個字母是,結尾第一個字母是E。我在信裡向你求救,並約定了見面時的認證方法。”他從容舉起右手,伸向身前。
電鋸收起指向他額頭的槍,伸出手掌輕壓在唯行手掌。
衆目睽睽之下,唯行和電鋸輕輕擊掌,兩個人出掌的節奏完全吻合。一會兒之後,電鋸收回手掌:“李唯行你好,我已經到達指定位置。隨時可以對李應龍先生進行營救。現在需要開始行動嗎?”
斯芬克斯驚喜地低叫起來:“摩斯密碼!他們會使用密語。”眼裡盡是興奮。其他人也低聲驚歎。
唯行微笑着說:“請稍等。我問過爸爸再行動。”
電鋸說:“好的。請儘量在10分鐘之內結束,可能會有大批敵方援軍包圍這裡。”說完轉身走向正要逃走的法官,單手把他抓了過來。“敵軍首腦已經收押完畢。”
唯行走下辯護席,受限於電源長度,他無法走到應龍身邊。他說:“爸爸,我們走。電鋸可以協助我們突圍。叔叔告訴我,壞人想讓你死。不要留在這裡。我只想你活着。無論你往哪裡走,只管告訴我。我已經爲你準備了去往所有國家的撤退路線和行動方案。”
魚線不能致信地看着唯行,面露喜sè地站了起來:“幹得漂亮!”轉頭對應龍喊道:“龍哥,走!”
應龍還戴着手銬。他從被告席上出來,緩緩走到唯行面前。應龍看着唯行,滿臉的喜悅。他伸出手來,輕輕撫摸着唯行的頭,唯行的臉。最後拉起唯行的手,輕輕拍了拍,難掩激動。“能親眼看到你,把一件事應對到這種地步,真是讓我高興。你又進步了。你叔真了不起,我不在的時間裡,他確實把你造的很好。我早就知道壞人們的想法。可是,傻孩子,爸爸不能走。我走了,那些曾經支持過我的朋友和我的父母都可能會受到牽連。他們污陷我叛國的罪名也就做實了。我怎麼能做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事情呢?”
“我不怕連累。這特麼的根本就是官逼民反。不就是想搶個研究成果嗎?用不用非得取人xìng命?你走了,還能活命。留下來,再清白還不是死路一條。走啊!”魚線舉着那個輸液架從旁聽席裡走出來,大喊着。
“線兒”,應龍走前幾步,輕輕將涕淚交加的魚線攬進懷裡。魚線一隻手摟着龍哥大哭起來:“走啊,走啊。將來等我長大了……,我去……找你們。別死啊。”
衆人聽罷,無不淚下。
大塊兒顫聲說:“走。我不怕連累。”
馬力和老陳都說道:“走。”
魚線哭着說:“你爸媽我來保護。誰敢動他們,我就跟誰拼命。我跟他們住一起,24小時帖身看着。你活着,還有機會伸冤,說不定還能回來。死了,誰能幫你?”
應龍說:“大家的心意我領了。我不走。這是我的國,我的家。當年有機會走,我沒走。當年有機會留在國外,我也沒留。何苦非要現在改變初衷。我做人,頂天立地,俯仰無愧。你們知道我是這樣的人,就夠了。要我逃走,連累親友,我做不到。只可惜不能親手把剩下的研究完成。請大家看在往昔情面,幫幫魚線,協助他完成我們的工作。把唯行打造成真真正正世界第一的機械智人。”
法庭裡只剩下沒來得及逃跑的兩個司法人員,還縮在法官席後面。法官被電鋸提在了手裡。其他留下來的人,就都是應龍的同事和機器人大賽的朋友們。
幾個外國朋友全都默立原地,面露期待。他們都希望應龍說想去他們那裡。應龍在他們眼裡等於無價之寶。只要有了應龍,魚線也會跟來。將來要想做出像李唯行這樣聰明到可以劫法場的機器人,那還不是囊中取物一般。可斯芬克斯翻譯完應龍的對話,他們全都呆掉了。他竟然不肯走!明顯這是冤獄,不論出於什麼目的,大家都覺得應龍應該走。
斯芬克斯嘆了口氣:“迂腐啊。他們擺明了要坑你,留下來等於自殺。你走了,他們頂多外交譴責,要求引渡。這裡大部分的外國朋友,都有足夠的實力能保證你在國外生活無憂,可以完全無視這種困擾。你安定下來,還可以繼續研究。過個幾年,當他們醒悟過來,發現自己做了多麼蠢的一件事,還會想要你的研究。那時必定主動來找你和解,禮聘你歸國。歷史上這樣的例子很多啊。爲什麼不能變通一下呢?我可以幫忙製造輿論,保證你父母的安全。或許一時沒法相見,但總比yīn陽兩隔要好。”
其他幾位善良的外國朋友聽了翻譯,都紛紛點頭,表示說得對。
應龍微笑:“斯芬克斯先生,謝謝你的好意。你老人家本事太大,我有些害怕。萬一你想讓我死心踏地留在國外,對我爸媽做了什麼……。我老婆孩子已經落在你手裡了,拜託,就別再打我爸媽的主意了。”
斯芬克斯輕咳幾聲,趕緊說:“不相信我沒關係,其實這裡你還有很多選擇。你看,阿卜杜拉人就不錯,總該信得過了。我只是不忍心看你這樣的天才殞命於此,想略盡綿薄罷了。”見應龍沒表示,斯芬克斯聳聳肩:“好,我承認,我確實想過耍手段。但至少我想救你這部分是真心的。從這點上來說,我要比那法官心腸好多了。”
魚線怒目而視:“你個老犢子,我剛纔還以爲你真有好心呢。”
衆人也紛紛對他表示憤慨,之後又面露不善的向那法官看了過去。見唯行有行動,電鋸立刻掏槍對着法官的頭。好像在等唯行示意,隨時可以開槍。作爲軍用機器人,他根本不存在手軟的問題。
法官嚇得面sè慘白:“別別別,別亂來。我只是個小角sè。上面的人我惹不起。我也不想啊。”
唯行催促說:“爸爸,走。時間不多了。每多耽誤1分鐘,成功逃脫的機會就會減少13%。電鋸衝進來時,應該已經引起jǐng方的注意了。”
應龍微笑:“你讓電鋸放開法官,儘快離開。我不想他再次被抓。”
電鋸看着唯行,等他下決定。唯行沉默着。
“聽話。我已經決定留下來。不要爲了我,連累你的朋友。”
唯行一刻也不耽誤,完全沒有人類的猶豫。轉身對電鋸說:“電鋸,本次任務發生變更。營救行動取消。新的任務目標:各自脫離戰場,請安全返回你的營地。”
斯芬克斯滿眼羨慕:“他還會作戰指揮!”
電鋸一鬆手,法官跌在地上。他繞開幾人奔向破裂的牆壁:“密信聯絡。各位友軍再見。”
唯行向着移動中的電鋸喊道:“謝謝來援。我們是最棒的!機器人聯盟~萬歲~!”唯行的食指高舉向天。這曾是機器人大賽時他和魚線的招牌動作。
電鋸也高舉一臂向天,致意身後的唯行。人們聽到他遠去時也用低沉的電子音喊着:“我們是最棒的!機器人聯盟~萬歲~!”
電鋸沉重的腳步聲遠去,在場的人都驚愕到無法反應。除了吉姆,大家紛紛在心中猜測“機器人聯盟”這個未明組織是幹什麼的,唯行和這個叫電鋸的D**用機器人是怎麼加入這個神秘組織的。
唯行轉身看着應龍:“爸爸,我不明白你的決定。但你的決定總是對的。你走或者留下,我都支持你。千萬不要死。我會一直聽你的話。我只是害怕失去你。”
應龍流着淚說:“好。你真是長大了。謝謝你爲我做的一切。這套衣服對我有特別的意義,回去要好好保存。將來我還要穿着它,去接你安安媽媽和唯德哥哥回來。到時我們一家團聚,好好過rì子。”
唯行用力點頭,看起來滿臉幸福,顯然是相信了。
“我裝紀念品的小木箱子,裡面有一枚很廉價的鋯石銀戒。對我來說,卻是件很貴重的寶物。你替我好好保管,不要讓別人隨便動。”那是當初他向安安求婚時的代用婚戒,安安帶走了鑽戒,那枚銀戒一直被應龍當成寶物小心收藏。他現在當衆把這東西轉交唯行,這可就有慨然赴死的態度了。三損友知悉內情,都是熱淚奔涌。齊遇流淚罵道:“你個2B。他還是個孩子。就不能……實話實說嗎?”小chūn和思雨已經哭成一團。
應龍把唯行摟在懷裡,閉上眼睛,靜靜享受摟着愛子的幸福時刻,熱淚滾滾。唯行緊緊抱着爸爸。他不太明白齊伯伯的意思,爸爸怎麼會騙我呢?但他知道爸爸現在這舉動,預示着很快要跟爸爸再次分別。電視劇裡常演。只是他不想跟爸爸分開,手又緊了緊。
魚線跟他們擁在一起,泣不成聲。
外面傳來jǐng笛聲,很快又向遠方去了。電鋸應該已經衝破了jǐng察的包圍圈。
法官扶着腰站起來,小聲說:“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李應龍先生,感謝你剛纔爲我做的。請儘快回到被告席。這樣可能對你們比較有利。”
斯芬克斯看着小心討好的法官,滿臉不屑。正sè對應龍說:“應龍,這批小人絕不會因爲你品格高尚就放過你。你現在開口,我還是有能力保你安然離開。或許我有點兒小邪惡,但總比他們誠心要你死強一點兒。別再固執了。”
應龍不作迴應,鬆開唯行,拉起他的手用力握了握:“你要努力學習成爲一個人類。永遠不要放棄希望。永遠不要忘記我曾經教給你的知識與信仰。不管將來遇到什麼事,親人們在不在你身邊,你都要堅強。”
唯行用力點頭:“我不懂。可我記住了。我會學習做一個人類。做像你和叔叔那樣,山一樣高大的男子漢。”
應龍滿意微笑。魚線愣在原地。他頭一次聽到唯行給予自己這麼高的評價。
應龍突然用肩膀一側,擋住身後的唯行和法官,拉起魚線一隻手。大家只聽見手銬嘩嘩響,卻因爲兩人靠得太近,看不見應龍的手在做什麼。魚線也不知看到什麼,突然擡頭看着應龍。斯芬克斯第一個覺得有問題,想從旁聽席走出來,看看清楚。還沒走近,卻聽魚線驚問:“你確定嗎?”
顯然應龍已經寫完了。斯芬克斯終是晚了一步,什麼也沒看到。
應龍用力點頭,剛要說些什麼。大批法jǐng和jǐng察已全幅武裝地衝了進來。應龍立刻被強行拉開,沒了說話的機會。
朋友們還在落淚。所有人都被要求向後退開。魚線舉着輸液架呆立原地。斯芬克斯疑惑地看着應龍和魚線,眉頭緊皺。
應龍被倒退着架走。離開時,他的目光,穿過人牆,一直努力望向唯行。仍是滿眼欣慰。
唯行爲了能看見爸爸,轉身回到律師席。先是站到椅子上,後來站到桌子上。直到爸爸被帶出法庭,再也看不見。可他依然固執地望向那邊。人們不知道,他已將聲納的功率推到極限,還在拼命尋找着爸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