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範香蘭輕輕吻了方寶的臉頰。就起牀匆匆漱洗換上戎裝出去了,此刻方寶已經醒過來,但沒有作聲,對他來說,這樣的感覺真還不是滋味兒,範香蘭就像是一個要辛辛苦苦賺錢養家的老公,而他則變成了一個閒居的家庭主婦。
雖然這種生活狀態非他所願,但當昨晚的恩愛浮過大腦,他又釋然,在範香蘭走過沒多久,也起了牀,漱洗之後,不想去穿軍裝,打開衣櫥看了看,頓時見到了一件男式的灰色夾克與黑色的休閒褲,顯然範香蘭已經給他準備好了,當下取出換在了身上走了出去。
……
剛到大院,就見到院子裡站着一個穿着藍色對襟窄袖服,肩披白色毛絨外衣,套着彩色直筒裙的女子正提着花壺在給院子右側的一排沒盛開的蘭花澆花,這女子是背對着他的。頭髮挽着高高的髻子,用一朵大紅仿真花夾彆着,身材苗條婀娜,從背影上乍一看還真像範香蘭,不過仔細一看,應該比範香蘭要矮些。
聽着後面傳來了腳步聲,那女子立刻轉過身來,方寶頓時看清楚,這是個臉上還帶着幾分稚氣的少女,有着傣族女子典型清秀的瓜子臉兒,膚色也很白皙,眉毛彎彎,眼睛彎彎,就連一張嘴脣居然也是彎彎的,雖然比不上範香蘭的五官那麼精緻,但絕對算得上是一個美女,是那種小家碧玉,讓人一看就覺得乖巧可愛的小美女,而這時他已經離這少女近了,見到她大約只及自己的下頜,最多不過一米六五左右,那是比範香蘭矮不少的,不過身形嬌小玲瓏,再加上傣服相襯,遠望去就顯得苗條高挑了。
瞧着方寶走來,那少女望了他一眼,就趕緊彎下腰鞠了一個躬道:“老爺好。”
方寶連“小爺”都沒有當過。聽着“老爺”二字,還真覺得好生的刺耳,便道:“你是誰?”
那少女道:“我叫玉罕,是司令派我到這院子來服侍的。”
方寶知道王萍甚是得力,要跟隨範香蘭的左右,院子的雜事確實需要一個人來做,但想不到是這麼一個漂亮的小姑娘,聽她漢語說得挺標準,便點了點頭,又道:“你是從撣族山寨來的嗎,漢話倒是說得不錯。”
玉罕秀氣的臉上忽然掠過了黯然悲傷之色,輕聲道:“我阿媽是撣族人,我阿爸是警衛師的一個排長,在歸來城淪陷的那一天晚上都……都沒了,是哥哥保護我回到阿媽的寨子去的,後來你在‘普遜大山’成立了華邦民主獨立軍,哥哥就跟着田師長投奔你了,昨天我知道歸來城被範司令奪回來,就想來祭奠阿爸阿媽,然後被範司令看見了,她問了我的情況。問我願不願意跟着她,我當然求之不得,所以就來啦。”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到什麼,驚慌的“啊”了一聲道:“糟糕,我熬的肉粥還在鍋裡,這會兒一定糊啦。”
話音未落,她就匆匆的向着院子東南角的廚房跑去,過了一陣,才用木案端着一碗冒着煙的熱粥出來。
還沒有到方寶的身邊,他就聞到了一股子糊味兒,上前兩步,果然見到那碗裡的粥泛起了焦黃色,頓時笑了起來道:“哈哈,果然糊了,你還真是個馬大哈。”
然而,聽着他的話,玉罕彎彎的眼睛裡頓時珠淚欲滴,將木案放在石桌上,趕緊連連鞠躬道:“老爺,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等等,我馬上再去給你煮。”
瞧着玉罕這樣惶恐,方寶頓時想到,範香蘭過去有黑骷髏的名聲,心狠手辣在軍內軍外都是有名的,說起官僚主義。她自己也很重,這玉罕當然害怕,當下微笑了起來,道:“玉罕,你多大了?”
玉罕趕緊道:“上月滿的十六歲。”
方寶點了點頭道:“在中國才初中畢業,這種年紀會熬粥的小姑娘可不多,誰說你這粥不好,我看好得很,最對我的口味兒,你不知道,我就喜歡這種喝這種帶點兒糊味兒的粥了,喝起來比較香一些。”
說着,他走到了石桌旁,拿起了勺子,邊吹邊喝,很快就把那碗粥喝得乾乾淨淨,連一粒米都不剩,甚至還拍了拍肚皮道:“這樣的粥還有沒有,有再給我弄一碗。”
瞧着他的樣子,玉罕頓時破涕成笑,道:“老爺,我知道你是好人,故意說這粥好吃的。下次我一定不會再熬糊了。”
方寶搖了搖頭道:“老爺這詞太難聽了,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就叫我阿寶哥吧。”
玉罕趕緊道:“那怎麼行,司令回來會責罵我的。”
方寶知道範香蘭對自己溫柔,對別人卻很不溫柔,便道:“那這樣吧,有人在的時候你就叫我老爺,沒人在的時候叫我阿寶哥。”
瞧着方寶和藹可親,玉罕漸漸也沒有那麼緊張了,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了。
方寶有心讓這個還帶着稚氣的女孩子感覺到自己的善意。讓她別那麼拘謹害怕,知道傣族名字都有一個意義,當下道:“玉罕,你這名字是什麼意思?”
玉罕道:“用漢話講就是金子般的姑娘。”
方寶頓時一拍手道:“好,好啊,這名字好,是個發財的名字,你到這裡來,我也要跟着沾光發財。”
玉罕正在收拾他喝了的空碗,聞言偏頭望着他道:“你是咱們的副司令了,還是司令的男人,司令這麼有錢,你跟着她沾光發財就可以了,我可不行,再說,金子般的姑娘並不是說要發財,而是說有一顆金子般純潔的心。”
方寶少年時最初的理想是靠自己奮鬥撐起一個家,但到城市後受到了方根生的影響,很沒志氣的想過要靠女人發財,縮短自己的奮鬥時間,才上了那個又老又醜,明明三十,卻號稱二十的百合的當,這可以說是他一生的恥辱,也讓他徹底清醒了,自己爭硬氣創事業的念頭比最初時還要強烈得多,聽着玉罕說自己沾範香蘭光的話,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但明白和這小姑娘說不清,站起身,就準備出去找禿鷹一干兄弟聊聊天打打牌,昨天他又問過範香蘭了,撣族山寨的人願意加息借錢給她,除了首先付答應普瑪的五百萬美元之外,在一週內能夠把承諾禿鷹部隊的錢全部兌現,也就是說這些人還能夠在歸來城呆一週左右,他們走了。自己就更加無聊,除了範香蘭之外,能夠談得來的只有柳夢龍一人了。
……
然而,還沒有走出大院,就見到大門處走來了一名擔任警衛的士兵,向着他敬了一個軍禮道:“副司令,柳先生說想要見你。”
方寶趕緊揮手道:“快請他進來。”
那士兵聞言,匆匆回到了大門外,不一會兒,就見到穿着一件灰色棉衣的柳夢龍走了進來。
一見到他,方寶就去拉着他的手道:“柳先生,我正想去找你,想不到你到我這裡來了,走,到屋裡坐。”
柳夢龍沒有跟他去屋子裡,就在院子的石桌邊坐下,方寶便讓玉罕去沏兩杯茶來。
兩人坐下後,柳夢龍第一句話便是:“吳副司令,我是來向你告辭的。”
一聽這話,方寶立刻道:“哦,你要到什麼地方去玩,可一定要帶上我,這段時間我沒什麼事,怪無聊的。”
柳夢龍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要到什麼地方去玩,而是要回中國去,昨天我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我老婆病了,兒子目前又失業在家,我是時候回去了。”
方寶聞言一愣,失聲道:“什麼,柳先生,你要回中國,今後還回不回來?”
柳夢龍搖了搖頭道:“不回來了,緬甸不是我想呆的地方,奪回了歸來城,洪三橋被消滅,又和克倫軍結了盟,範香蘭司令算是大局初定,範鵬舉司令的知遇之恩我也算是報答過了,我還是想回中國去發展。”
方寶自己也想回中國,對柳夢龍的心情當然能夠理解,嘆了一口氣,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強,柳先生,既然你在這裡呆不下,我也不挽留了,你跟阿蘭說了嗎?”
柳夢龍“嗯”了一聲道:“說了,範司令不想讓我走,讓我找你說這事,看來她是認爲你口才好,能夠說動我留下來。”
方寶知道柳夢龍既然作了決定,絕不會因爲自己的幾句話改變的,當下提都不提挽留他的事,只是道:“柳先生,我一直覺得好奇,你是怎麼到緬甸來的,是不是也是什麼逼不得已的原因。”
柳夢龍點了點頭道:“我今天來,就是要給你說這些的,我是上海的一名初中老師,教的是歷史,我們那個學校並不是上海的重點學校,老師們的工資很低,但是我們有一個姓陳的校長兼書記卻闊綽得很,不僅有公車接送,還經常出入高檔的酒店和夜總會,花的錢全部在學校報了帳,甚至把國家補貼給我們老師的取暖費都挪用了,而他能夠當上學校的一把手,是因爲有後臺撐着,老師們都敢怒不敢言,那時候我還有些氣盛,就跑到辦公室找他理論,這個姓陳的實在太囂張了,說是讓我隨便去舉報,還口口聲聲的說要開除我,我一時氣急了,就撲上去把他打了一頓,然後離開了學校……”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道:“誰知我剛離開學校不久,就有別的老師通知我,說姓陳的要告我行兇殺人,警方已經在到處找我,我沒有回家,只是向一位朋友借了五千元錢,給老婆打了一個電話就走了,隨便坐了到外地的火車,結果到了雲南,後來在小旅館的電視裡看到國家在掀起新一輪的網上追逃的浪潮,害怕被抓住,無意中打聽到緬甸容易越境,到了瑞麗,花了五百元,就有人把我帶到緬甸來了。”
聽到這裡,方寶卻豎起了大拇指道:“柳先生,看你斯斯文文,想不到還這麼有脾氣,打得好。”
柳夢龍搖頭苦笑道:“什麼打得好,那叫衝動,叫傻瓜,全國貪污腐敗的那麼多,不服氣打了姓陳的又怎麼樣,我還不是要逃亡,連老婆兒子都見不到。”
方寶當然知道有些人惹了會引來大麻煩,咬了咬牙道:“柳先生,你現在不用怕姓陳的了吧,回去後想辦法好好收拾他。”
柳夢龍又一搖頭道:“不用了,姓陳的半年前就出了事被抓起來了,而當年我到底有沒有行兇殺人,校長辦公室還有人看着的,只要姓陳的倒了臺,我給點好處,他就會替我作證,我回去不會有什麼事。”
方寶道:“那你回去之前我讓阿蘭給你一些錢。”
柳夢龍揮手道:“不用,罌粟果還沒有結,華邦民主獨立軍目前是非常缺錢的,這些年來我自己存了一些錢,應該夠用了,我這次來,很想告訴你一件事。”
瞧着柳夢龍的臉色鄭重,方寶忍不住道:“是什麼事?”
柳夢龍道:“其實我的真名叫做柳昭,而不是叫柳夢龍。”
方寶立刻道:“哦,我當什麼大不了的事,在外面混,用假名正常得很,不過說實話,柳夢龍似乎好聽些,你真的夢見過龍嗎?”
他本來是無心之語,誰知柳夢龍卻點了點頭,凝視着他道:“是的,我不僅夢見過龍,還一連夢了三天晚上,我夢見自己化身成一隻大鵬,跟在一條光耀奪目的金龍身邊隨它騰雲駕霧。”
方寶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就是這樣把自己取名叫柳夢龍的,一連做三天同樣的夢,倒是挺少的。我就沒有過。”
柳夢龍道:“不,還有一人和我做過同樣的夢。”
方寶奇道:“是誰?”
柳夢龍立刻道:“蕭何,漢初三傑中的蕭何,據史料記載,當年蕭何和漢高祖劉邦同是沛縣人,但劉邦最初只是個市井無賴,而蕭何已經是縣裡的獄吏,當時兩人是不認識的,可是在一個夏天,蕭何連做了數天的夢,夢裡有一條五彩金龍,而蕭何自己就化成大鵬追隨他的左右。從那時起,蕭何處處留心,後來終於確定了同縣的劉邦可以輔佐,就是那條夢中的五彩金龍,於是開始跟隨他,君臣相善而終。”
方寶摸了摸頭道:“這個夢的確有些奇怪,蕭何月下追韓信的故事我聽說過,是個大名鼎鼎的人啊,哈哈,柳先生,你和蕭何做一樣的夢,那不是也有機會做大人物了,恭喜恭喜。”說着對他拱了拱手。
柳夢龍笑了笑道:“這個夢雖然與古人相合,不過我也沒有放在心上,但沒想到碰到了範鵬舉司令,他最初只是賞識我寫的字,邀我前往歸來城,當時我以爲他會應我的夢,就用過去學的一些知識,給他在治軍方面出了幾個主意,而範鵬舉司令見我還有些才能,也開始重用我,可惜的是,後來我慢慢感覺到,他和我夢中的金龍對不上號,因此也沒有答應在骷髏軍裡任職,再後來受他之令去幫王師長治理三師,見他年青威武,氣勢非凡,還有些期待,但經過野人山的事之後,才知道此人心胸狹窄,連範鵬舉司令都比不上,自然更不是他了。”
方寶聽着有些玄,但饒有興趣起來,道:“柳先生,你說那條金龍會不會是阿蘭,反正金龍也有公母的,要是你現在走了,不是當不成蕭何了。”
柳夢龍又一搖頭道:“範香蘭司令狠得下心腸,是個難得的能做大事的女人,假以時日,成就絕不在其父與其爺之下,但絕不是我想輔佐之人,不過有一人倒是頗能應我的夢。”
方寶趕緊道:“哦,是誰,我認不認識?這樣的人我要好好看看是什麼樣子。”
柳夢龍的目光又聚集在他的臉上,緩緩道:“你當然認識,而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這個人,就是你自己。”
聽着這話,方寶完全是一頭霧水,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像閃閃發光的金龍,柳先生,你就別拿我開國際玩笑了。”
柳夢龍嘴角泛起了微笑,道:“你看我像是開玩笑的人嗎,吳副司令,你有着市井的性格,但又不失機智,身手和槍法倒也不用說了,我佩服你的是能夠想到把骷髏軍改名易姓,變成華邦民主獨立軍,這是一步具有戰略意義的好棋,如果沒有大智慧,是絕對想不出來了,範司令日後只要按你的思路,去爭取緬甸的華裔,去代表他們,替他們說話,勢力將壯大一倍都不止。而且我看你和禿鷹部隊的人相處,很會籠絡人心,與歷史中漢高祖的性格至少有六七成相像,如果我的夢不應在你的身上,那麼我也想不出別人了。”
方寶哪裡肯相信這些虛幻的東西,呵呵笑着道:“你是想讓我當漢高祖劉邦反黨反社會嗎,我可沒那麼大的膽量。”
柳夢龍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古時候爲王爲皇,可以權柄天下,生死予奪,但當今的世界,真正最有權勢的人未必就是那些總統總理,真正的強者,都已經站在幕後指揮了,不過我相信絕非緬甸這一隅之地。”
瞧着自己說話的時候方寶笑嘻嘻的,一付完全漫不經心的樣子,柳夢龍自然也無法確定此人到底和自己的夢有沒有關聯,便又嘆了一口氣道:“吳副司令,總之現在我是必須回去了,你若想在中國闖出一番事業,有用得着柳某人的地方,就到上海奉賢區朝陽初中的教師宿舍區來,一問柳昭的名字,肯定有人會給你指路的。”
方寶點了點頭,道:“其實我也想回中國去,可是你知道的,現在這種情況真走不了,柳先生,等阿蘭空閒下來我就會娶她,不如你吃了我們的喜酒再走。”
柳夢龍搖頭道:“我也想啊,不過我老婆這次的病真是很重,還有孩子又沒有工作,只有先祝福二位了,不過……”
方寶見他欲言又止,趕緊道:“不過什麼?”
柳夢龍望着他道:“範司令對你是真心的這沒有假,不過你要記住,隨着她地位的穩固,會越來越有威勢,你若想和她長相廝守,就要多多忍耐。”
方寶立刻道:“這倒不會,阿蘭在外面雖然氣派越來越大了,但和我在一起,對我真的很好很溫柔的。”
柳夢龍道:“這樣當然最好,吳副司令,無論你是不是我夢的那條金龍,總之是我僅見的一位年青俊傑,其實洪三橋基本上是栽在你手裡的,實在是很了不起,如果有機會,我還真希望隨你共創事業。”
說了這話,他就向方寶告辭,說是要回去收拾東西,明天就離開,方寶並沒有挽留,而是送出了門,然後就去找禿鷹他們去了,柳夢龍雖然是個人才,但畢竟不是他的朋友,而禿鷹部隊的就不一樣了,特別是禿鷹,在經歷了近段時間這些事之後,臉雖然還是那張生人勿近的冷臉,但心卻可以感覺到是火熱誠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