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一片沉默,白鳥信子的目光一直在注視着方寶,可是方寶卻不願看她,目光落在她的下頜以下,這個女人的脖子白皙細長,穿對襟的和服真的很漂亮,可是他只有陌生與警惕。
過了好一陣,白鳥信子才發出幽幽一嘆道:“寶寶哥哥,你還在恨我嗎?”
聽到這聲“寶寶哥哥”,方寶的心還是忍不住跳了跳,但立刻道:“信子小姐,請不要這麼稱呼我,在你拿着炸彈帶易易離開的時候,我們的關係已經結束了。”
瞧着方寶沉漠的臉和他冰冷陌生的話語,白鳥信子一雙美麗的眸子裡涌動出了淚珠,沿着臉頰緩緩滑下,低聲道:“寶寶哥哥,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對你的心,從來都沒有改變過,我和你在蒙古拜過堂成過親,就永遠是你的妻子,永遠。”
白鳥信子不說這些話還好,聽她說這樣的話,方寶實在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冷笑了一聲道:“永遠是我的妻子?信子小姐,你把易易帶到我的敵人那裡,想過是我的妻子沒有,對了,我還沒有恭喜你,你的父親一定已經指定你是他的繼承人了吧,哈哈,白鳥家族的女家長,擁有超過百億美元的資產,有數萬忠心耿耿的手下,日本黑道的大姐大,這樣的老婆我可沒福氣消受。”
聞聽着方寶的憤然之語,白鳥信子從和服裡掏出了一張絲帕,拭乾了自己臉頰的淚水,點了點頭道:“是的,我父親已經給十三名大佐傳下了命令,如果這一次他和你決鬥出了意外,就由我繼承白鳥家族家長之位。”
當初伊澤百合沒有白鳥家的血統,只是一個代理家長,而白鳥信子卻可以成爲真正的女家長,權柄無疑比伊澤百合更大,如果白鳥哲男死去,也將是白鳥家族第一位正式的女家長,同時不可避免的將成爲龍盟的敵人,方寶殺機陡起,但隱藏着不讓白鳥信子看出來,反而放緩的語氣,道:“信子小姐,你將來一定會名震日本甚至整個世界黑道,看在過去的份上,有一件事我想拜託你,希望你一定答應我。”
白鳥信子凝視着他的臉道:“你是想我把易易還給你,是不是?”
方寶立刻點頭道:“是,易易的血脈裡留着一半中國血,按你們家族的傳統來說,這血實在不夠純正,還不如給我,今後再立一個血統純正的男子做家長。”
白鳥信子的神情也平靜下來,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道:“寶寶哥哥,實話告訴你,我臨到決鬥前纔來見你,是我父親採取的策略,他讓我多說刺激的話,讓你無法保持冷靜,在決鬥時心煩氣躁,增大他擊敗你的機會。”
方寶又冷笑起來道:“聽說白鳥哲男是個奇才,學什麼都比別人快,精通劍道和忍術,這次決鬥,他的勝算比我大得多,想不到還這樣卑鄙無恥。”
白鳥信子道:“我父親的劍道的確很厲害,但對他影響最大的卻是忍術,自從我知道了身世之後,他就一直在教我,不過並沒有教我忍者的搏殺追蹤之技,而只教我高級忍術中的智忍之法,而忍者的精神和白鳥家族傳統的武士精神有一個很大的區別,那就是武士精神講究的是公平與榮譽,做事有自己的規矩,而忍者的宗旨可以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他不怕你,但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勝你,所以會想方設法影響你在決鬥時的發揮。”
方寶已經將《萬川集海》看了好幾遍,當然知道高級忍者非常講究智謀,而且是從中國最著名的一部兵書《孫子兵法》中總綱頭一句“兵者,詭道也”演變而來,從戰爭的角度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對,自己要是中了計,反而落了下乘,當下迅速調整自己的心態,繼續剛纔的話題,道:“易易現在怎麼樣,有什麼條件,你們才能夠放他回去。”
白鳥信子道:“我的父親就只有我一個女兒,但當時在中國害怕暴露身份,並沒有傳我劍道和忍術,這是他的遺憾,所以將心血放在了易易的身上,希望他日後成爲日本甚至世界最優秀的男人,現在易易才一歲多,但教育已經在由他親自負責了,所以無論你開出什麼樣的條件,他都不會讓易易回到你身邊。”
方寶咬了咬牙,瞪着她道:“也就是說易易會徹底成爲一個白鳥家族的人,白鳥家族神社裡的那幅豐臣秀吉的畫你也看到了,他們是想把中國版圖納入日本國土,易易會成爲中國的敵人,江凝雪,你是在中國長大的,難道不知道日本人對中國犯下了些什麼樣的罪行,你走我不恨你,可是把易易帶走,我會恨你一輩子,也永遠不會原諒你。”
白鳥信子靜靜地望着他,輕聲道:“寶寶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在蒙古離開你的時候,我說過我的心總會讓你明白,雖然我把易易帶到了日本,到了白鳥家族,可是你知道我內心深處是怎麼想的嗎,我的血脈裡雖然流着日本的血,可是我的心還是中國的。”
這話傳入了方寶的耳中,他的心頓時猛地一跳。
沒等方寶詢問,白鳥信子繼續道:“當我的父親告訴我是日本人,把小時候我和他及母親的照片給我看,並和我做了DNA的鑑定,我當時真的很痛苦,後來父親把我帶到了聖嶽山的神社,參拜豐臣秀吉的畫像和祖先的靈牌,知道了他們對中國的野心和所做的事,內心扭曲掙扎得厲害,可是這一切我都沒有表露出來,一直很少說話,我的父親以爲我已經認同了自己是家族的人,便告訴了他的計劃,可是在那時,我只有後悔,後悔當初誤會了你,以爲你是我的殺父仇人,誰知這一切都是我親生父親的計劃,可惜的是他算錯了兩件事。”
方寶感覺到這個女人和自己想像中的不一樣,忍不住道:“算錯了哪兩件事?”
白鳥信子道:“他帶我到中國去,有兩個目的,一個目的是讓我從小就瞭解中國,今後能更好的完成家族的目標,第二個目的就是控制住江光,因爲他在中國創造的所有財富在法律上都交到了江光的手裡,如果江光起了野心,就有可能把他在中國經營的一切擁爲已有,而如果我成了江光唯一的女兒,那麼也就是和正集團唯一的法定繼承人,要是江光有了異心,殺掉他就解決問題了。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我雖然是日本人,可是從小生長在中國,已經深深的喜歡上了這個國家,而且知道日本過去對中國造成了多麼大的傷害,未必和他想像中的那樣去對這個國家釀成新罪。這是他算錯的第一件事。”
講到這裡,她注視着方寶的目光已經充滿了濃濃的情致,道:“他算錯的第二件事是,沒想到我會愛上一個男人,爲了他,我什麼都肯做,也會想得更遠。”
方寶此刻已經明白自己很有可能誤會了她,心裡顫抖起來,道:“雪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聽到這聲久違了的暱稱,白鳥信子的秀眸再一次溼潤了,微微咬了咬脣,才道:“我父親其實非常欣賞你,說你是他所見最聰明也最有能力的一個男人,在你的手裡,龍盟一定會有很大的發展,讓我接近你,然後給你生一個兒子,鼓勵你去外面打拼,日後再通過易易把龍盟的一切都接過來,這樣家族可以不費一人一錢得到最大的利益,現在歐美在衰落,亞洲在崛起,幫會也是同樣的情況,等二十年後,龍盟和白鳥家族都會發展得很大,如果由一人統領,那麼這個人無疑就是世界黑幫實力最強大的人物,而有強大的經濟、勢力、關係網絡,那麼在這個世界上就很少有事情做不成了,白鳥家族控制的將不再是某個單一的組織,而是各個國家,易易也會成爲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又道:“在父親的這個計劃裡,還有一個安排,那就是等二十年後易易成人,他讓我暗中殺死你和所有阻礙易易登上龍盟盟主之位的人。”
方寶點了點頭道:“這的確是一個完美的計劃,我真的不得不佩服白鳥哲男。”
誰知白鳥信子立刻搖頭道:“不,這個計劃並不完美,我的父親是很有智慧,可是有一點兒他是不怎麼懂的,那就是人性,在他心裡,只要是白鳥家族的人,都應該爲家族的目標奉獻犧牲,而他從小就性格暴戾,想法與常人不一樣,自己想到的事情不管對別人是否有傷害就一定要做,在神社他給我說起這個計劃的時候充滿了亢奮,可是不知道的是,他雖然是我血緣上的父親,可是我卻一絲半點兒沒有父女之間那種感覺,甚至面對着他心裡還很害怕,所以在當時我雖然答應了他,可是心裡很清楚,是不會照着他說的那樣做的,而我答應下來,他就不會用別的辦法對付你,甚至還會暗中幫你讓龍盟發展起來,至於易易,他跟着我,我當然不會讓他成爲白鳥家族的犧牲品,他的血液裡有一半是你的,我父親只有我一個女兒,未來白鳥家族的家長之位他一定會傳給易易,那麼這個計劃到底誰是受益者,誰能知道。”
方寶明白過來,驚喜道:“你是不是想讓易易登上白鳥家族家長的位子,然後讓它替龍盟效勞?”
白鳥信子又一搖頭道:“無論怎樣,我是白鳥家族的人,也不想讓家族衰落消失,白鳥家族的人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忠於日本忠於家族,如果易易公然讓家族的人替中國人做事,只會給他帶來危險,我是想讓易易特殊的血統成爲一個和平的使者,讓家族至少不再和中國爲敵,這樣也算幫到你了。”
此刻,方寶再也忍不住了,一伸臂,緊緊地握住了白鳥信子白皙滑膩的雙手道:“雪雪,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可是你爲什麼不給我說。”
白鳥信子早就在等待着這一刻,面色激動起來,身子向前一移,已經倒向了他的懷中,將臉輕輕地在他胸膛上摩挲着,閉着眼喃喃道:“我父親是個很深沉精明的人,我的計劃未必能夠成功,甚至還會爲易易帶去危險,怕你不同意,所以我就沒有說,反正無論怎麼樣,都要等到易易成人後才能夠進行,可是我又擔心你知道我是日本人,而且還是的白鳥哲男的女兒後會不要我,有時候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方寶這才知道這個女人爲什麼會心事重重,結果被師父看出,如果她真的想執行白鳥哲男的計劃,自然會隱藏得很好,而帶走易易,的確是用心良苦,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道:“傻瓜,這麼好的女人,我怎麼捨得不要,不過你真不該帶走易易,總有一天,我會滅了白鳥家族。”
白鳥信子咬脣道:“要是不清楚白鳥家族很難對付,你也不會用和我父親決鬥這種冒險的法子來解決,寶寶哥哥,我今天來,把這些事說給你聽,就是告訴你其實有對付白鳥家族的辦法,你明天找藉口不要去參加決鬥,你是打不過我父親的,他是個可怕的人,真的,我親眼看到他半分鐘用刀殺死了十條飢餓的狼狗,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一刀就把狼狗的頭砍下來了,還有他的暗器,能夠把三十米外的鳥射下來,百發百中,從來不會落空。”
方寶撫着她的臉頰道:“雪雪,你在中國長大,所以更多的會站在中國人的角度上看事,喜歡這個國家和人民,可是易易在日本長大,而且由白鳥哲男親自教導,在他長大之後,就算你告訴他身世,讓他不要做出傷害中國的事,但就像你現在並沒有完全聽白鳥哲男的話一樣,易易未必會聽你的,而且就算他聽話,等成年有能力掌管一個龐大的組織還有二三十年時間,在這段時間裡,很難猜測白鳥哲男還會做出什麼事來,爲了我的親人和兄弟,我必須和這個人戰鬥,而且現在我代表的並不僅僅是自己,而是中國人,是中國爺們,要是臨陣退縮,那我活着比死了還難受。”
白鳥信子一臉黯然,沉默了半天才道:“如果你回不來,那麼我做的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方寶立刻道:“當然有意義,如果我死在白鳥哲男的手裡,白鳥家族的勢力必然會快速發展,也肯定會配合日本的右翼勢力對中國形成新的威脅,我雖然把龍盟交給了阿展,可是他很難剋制得住白鳥哲男,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而易易將是我們新的希望,他的身體裡有中日兩國的血,可我是他的父親,他更應該跟隨父親的血統,把父親的祖先看成他的祖先,在告訴他身世之後,你讓他去我的家鄉皇妃村住上一段時間,去看那裡的山那裡的水,去看看方家祠堂還有村頭的那座貴妃牌坊,我想多多少少會讓他有些感觸的。”
白鳥信子忽然伸手死死的摟住他的脖子,臉頰已經是淚痕交錯,泣聲道:“不,你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我雖然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可是隻要能夠看到你,知道你過得好,就會開心的,我不要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到那個世界去,因爲我要等到易易長大才能夠來陪你。”
一直以來,方寶都無法確定這個女人對自己的愛有多深,包括當時在大圍山天坑的那個山洞裡她要跟自己死在一起,他都覺得是不是當時惡劣的環境讓她失去了求生的力量,可是現在,他才知道這個女人對自己的心有多麼的真,無論她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都是一個全心全意對自己的女人。
於是,他俯下了頭,吻住了白鳥信子的脣,而那脣立刻就張啓了,一條柔軟滑膩的物事主動地緊緊的迎合糾纏住了他。
這一吻,有着冰釋誤會的欣喜,但更多的是生離死別的悲激,良久良久之後,兩人的脣才緩緩分開。
而這時,方寶扶着白鳥信子站起來,在她的額頭上又是輕輕一吻,滿臉的柔情已經盡化成勇往無懼的堅毅,道:“雪雪,別擔心,你的寶寶哥哥沒那麼容易死的,你的心我明白了,但我更要殺死白鳥哲男,無論你是什麼人,在什麼地方,只要我沒休了你,都是我的老婆。”
這話讓白鳥信子喜悲交加,喜的是,這個男人還把自己視爲老婆,哪怕她當上了白鳥家族的女家長,他仍然會和自己保持着過去的關係,這正是她希望的事,悲的是,不管如何白鳥哲男都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男人之一,而明天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就要進入山中決鬥,並且只有一個活着回來,對她來說,實在是殘酷的命運,可是卻要無奈的面對。
方寶能夠體會到面前這個女人心裡的痛苦,但他卻不能想得太多了,當下硬起了心腸,道:“雪雪,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好好想想明天的決鬥。”
白鳥信子知道這場決鬥自己無法勸阻,只能在煎熬中等待最後的結果,默默的點了點頭,深深的凝望了他一眼,便轉過了身子,拉開了木屋的門,走了出去。
此刻,方寶盤膝而坐,漸漸的進入了空靈之境,在這場決鬥之前,他最擔心的就是易易,白鳥信子這一趟來,雖然還不能說能夠讓易易回到他的身邊,但至少有了希望,現在的他,所有的雜念都必須放下,全力應付這場生死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