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萍靜靜地聽着,目光裡流露出了佩服之色,道:“張先生,原來你是茶道高手,說得真好,日本人的性格的確和他們的茶道是一樣的,爲了達到目的不計手段,甚至有可能通過自虐的方式來做到。”
方寶哈哈大笑起來道:“我是有幸遇到了一位中國茶道的名師,這些話也是他說的,我是個草莽,雖然會玩幾下功夫茶,但大道理是不怎麼懂的。”
秋萍道:“既然張先生得到過中國名師的指點,對於茶道一定很精深了,改天有機會一定要向你請教。”
正說着話,便見到寧鈴帶着凌展和歐陽光進來了,而歐陽光的臉上流露出興奮激動之色,自然是萬萬想不到今日能夠親眼目睹香姬的表演。
當凌展與歐陽光在方寶下首的兩個木案坐下,秋萍便去給他們敬茶了,寧鈴沒有出去,而是在後面跪坐,要知道香姬極少表演,就算每月偶爾的一兩次演出,她只是一個普通學徒,當然也沒有機會看到。
寧鈴離方寶只有不到兩米,見到香姬一直沒出現,他忍不住回頭道:“寧鈴,櫻子小姐怎麼還沒有出來?”
寧鈴低聲道:“芸者要演出,化妝和服飾是很麻煩的,你稍等等,櫻子小姐肯親自表演,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
方寶只得等着,直到秋萍給凌展和歐陽光敬了茶,又過了半個小時左右,才見到前壁的一道門被推開了,五名男子魚貫而出,這些男子個個身體瘦削,頭髮花白,臉帶皺紋,年紀應該在六七十歲以上,而他們手裡,各捧着不同的樂器,走到了正前方,先擺好樂器,向着方寶等人曲膝跪地深深鞠了一個躬,重新拿起樂器後,由中間一名拿鼓的人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吆喝,其餘四人便開始齊奏,絲竹鼓樂之聲頓時喧於一堂。
寧鈴知道方寶是主客,而老闆肯親自演出,他的來頭估計不小,自然要幫着招待貴客,估計他不懂樂器,便移了移身子,靠近了他道:“張先生,這五個人都是有名的樂師,用的是日本傳統的樂器,分別是三味線、尺八、太鼓、還有十七絃琴、薩摩琵琶,這些樂器多數都是唐朝時從中國傳到日本的,不過幾千年經過了些修改,已經別出一格,倒是中國一些樂器已經失傳,再沒有人練習。”
方寶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心裡也在感慨中國對日本的影響之大已經完全融入了他們的生活之中,就像是這個國家的母體,而多數日本人卻對中國懷着仇意或者狼子野心,也難怪變態狂層出不疊了。
正思想之間,一個人走了出來,只見她穿着五彩繽紛,衣服上繡着松鶴圖案,極其考究的華麗和服,而除了豔麗華貴之外,那和服與普通和服還有一個區別,那就是下襬特別的長,就像是他在影視上看到的那些古時候的公主或者女王,非常的氣派。
明白是那香姬櫻子小姐出來了,只瞥了一眼服飾,方寶的目光就聚集在了她頭部,只見她梳着高高的髻子,髻子上的釵簪非金即玉,和她的服裝一樣繁複,而她的容貌,和別的芸者相同,被厚厚的一層脂粉遮擋着,只有一張嘴脣紅豔如丹,而她的臉形是極標準的瓜子臉兒,脖子細長猶如天鵝,在那脂粉後的容貌,應該是很美的。
那櫻子小姐手裡還拿着一柄扇子,走着小碎步,輕盈的到了離方寶三米遠的空地上,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右臂很優雅的一揮,那扇子就展開了,上面畫着的是一個戴着盔甲的日本將軍模樣,但奇怪的是,那人像上竟沒有五官,而她目光隨着扇子轉動,便開始舞蹈起來。
說實話,方寶真是沒有多少藝術細胞,對美學也沒有多少的鑑賞能力,在看到門外迎客的那兩名藝伎時,他就覺得這種塗着厚厚脂粉抹着鮮紅脣膏的化妝像女鬼一樣,如果是在中國晚上出現,一定會駭死人或者被那些老婆婆端着狗血潑,此刻,櫻子小姐已經完全沉湎於了舞蹈之中,身子在隨着扇子舒展輕移,動作相當的慢,也相當的優雅,方寶知道她肯定跳得很好,但對於他來說完全看不懂,自然也不知道欣賞,估計看久了肯定要打瞌睡。還好這是免費的,否則讓他花五萬美元來看,絕對一出去就要大呼上當。
他側頭去看了看凌展和歐陽光,凌展的審美觀和他是大哥別說二哥,兩個都差不多的,神情裡也頗有失望和不以爲然之意,倒是歐陽光目不轉睛的瞧着櫻子小姐的表演,雙掌還不時隨着樂器聲撫動,一臉的沉醉,看樣子非常欣賞喜歡。
……
寧鈴纔開始學芸者表演,當然知道其中的功力高深之分,當櫻子一出現,舉手投足都讓她心曠神怡,留心琢磨,瞧着方寶的頭轉來轉去,連忙低聲道:“張先生,櫻子小姐表演的是《扇夫人》的故事,你看她的舞多麼的美,多麼的有韻味,恐怕全日本能夠超過她的沒幾個啦。”
方寶能感覺到這櫻子小姐的動作是很美很雅,可是就是看不出有什麼韻味,聽着她這麼一說,倒有了興趣,道:“哦,你說說,這故事是什麼意思?”
寧鈴道:“《扇夫人》是日本一個有名的傳說,說是在德川時代,有一名美智的貴族小姐暗戀上了一位將軍,那個將軍人長得英俊,打仗又很厲害,意氣風發,身邊有許多妻妾,根本沒有注意到她,但後來的一場大戰之中,那位將軍戰死了,他的妻妾有的被人搶走,有的另外嫁了人,只有這位美智小姐還天天思念着這位將軍,甚至還在扇子上畫了這位將軍的肖像,自己舉行了一個儀式嫁給了這柄扇子。而從此以後這柄扇子就一直跟着美智小姐,直至終老。美智小姐雖然沒有真正的跟男人同牀共枕過,但她嫁給了扇子,因此就叫《扇夫人》。”
這是一個悽美而滿是遺憾的愛情故事,方寶也好生的感慨,此刻他再去看那櫻子小姐的表演,卻見她手撫那畫着將軍像的扇子,眼神癡迷悽麗,一付纏綿之態,就像那扇子真是她最心愛的男人一般,當真是觸人心靈,讓人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這才知道,這芸者表演並非自己剛纔感覺的那樣無聊,只是自己不懂欣賞罷了。
默默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事,對寧鈴道:“不是說香姬身上有一種很特殊的香味嗎,我怎麼沒有聞到?”
寧鈴微微一笑道:“當然有,張先生,你再等等就會聞到了。”
方寶點了點頭,又看起那櫻子小姐的表演來,初次看這種表演的人的確是需要人講解的,在聽了《扇夫人》的故事之後,當他靜下心來,瞧着櫻子小姐完全投入的表情神態,舉止動作,似乎也走入了那段充滿悽美與遺憾的愛情之中。
就在這時,一陣微風從堂外吹來,方寶的鼻子裡忽然間傳來了一股香味,這種香味很奇怪,有些像茉莉,有些像玫瑰,甚至還有些像百合,但是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一種,而且很是清淡,在微風中若有若無,可是讓人卻忍不住去深深的呼吸,想讓那香味鑽進自己身體裡的每一個毛孔。
他這才知道,香姬真是名不虛傳,如此特殊,讓人不停想深深呼吸的香味,如此精湛優雅的表演,的確是罕有的一個女子,花上五萬美元甚至更多是值得的,如果換上別的芸者演出,估計他很難領會到這種技藝的妙處。這就像是茶道一樣,換成才從山村裡出來的方寶,同樣也區別不出自己泡的茶和茶藝師泡的菜有什麼區別。
正在不停的翕張鼻孔聞香味,希冀着再來一陣清風,那櫻子小姐的表演卻到了尾聲,只見她掙扎着一臉痛苦的漸漸伏倒在地,似乎是病魔纏身,卻把手裡的那柄扇子緊緊地摟在了懷裡,但掙扎卻越來越慢,越來越輕,最後完全不動了,自然是已經香消玉殞,與扇子裡的那位將軍在另一個世界續緣去了。
看到這裡,方寶良久沒有說話,而他身後的寧鈴已經是滿面淚痕,甚至那五名奏樂的老樂師滄桑的臉上也流露出了深深的悲哀之情,顯然都被櫻子小姐的表演感染到了。
……
在地面靜靜的躺了半分鐘左右,那櫻子小姐便緩緩地站起身來,向着方寶鞠了一個躬,身子這才緩緩後退,消失在進來的那道側門裡,而五名老樂師也跟着鞠了躬,然後退出。
此刻,寧鈴抹乾了臉上的淚站起身來道:“櫻子小姐不愧是櫻子小姐,我要練到她這種境界,不知道需要多久的時間,張先生,我今天是跟着你沾光了,不過還是有些可惜。”
方寶剛纔沉湎於櫻子小姐悲情的表演,在她鞠躬退出時甚至忘了鼓掌,正在後悔覺得失禮,聽到寧鈴這麼說,不由得道:“哦,有什麼可惜的。”
寧鈴道:“櫻子小姐號稱歌舞雙絕,聽說她的嗓音比黃鶯還要好聽,《扇夫人》也是她最拿手的節目,有一段歌唱的部分,可惜她今天沒有露嗓,不過我們也應該知足了。”
方寶去看歐陽光,見他坐在地面望着櫻子小姐消失的那扇小門,神情癡迷,大有失魂落魄之意,頓時搖了搖頭,走去一把拍在他的肩上道:“光哥,人都走了,要不要去多謝一聲。”
歐陽光這纔回過神來,點頭道:“當然,當然該去的。”
剛走身走到門口,卻見秋萍過來向着方寶一躬道:“張先生,櫻子小姐正在卸妝,她說想和你共同用餐,不知道你是否能夠留步。”
方寶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的行蹤暴露,這櫻子小姐是山口組的人,和他有着共同的敵人,就是白鳥家族,親自出來表演是想拉攏自己,而他也有合作的打算,更何況好奇這個女人厚厚脂粉下的真實面容,聽秋萍這麼一說,便點頭道:“當然可以。不過我這兩位朋友也餓了,能不能一起。”
秋萍道:“實在對不起,櫻子小姐吩咐了,只請張先生一人一起用餐,不過你這兩位朋友,我們會好好招待的。”
說到這裡,她便對站在一旁的寧鈴道:“鈴子,你帶這兩位先生到外面去招待用餐,他們想吃什麼儘管點,櫻子小姐說全部免單,如果他們還想看錶演,也可以安排。”
寧鈴點頭應是,就帶着凌展和歐陽光出去了,而歐陽光在離開之前,拉着方寶輕聲道:“櫻子小姐有可能知道你龍盟盟主的身份了,不過我看她是友非敵,而且誠心在結交我們,山口組近年來雖然衰落了,甚至快要退出東京,但他們的整體實力仍然不在白鳥家族之下,阿寶,要對付白鳥家族,這可也是我們的機會。”
方寶知道歐陽光也想到了這一點兒,點頭“嗯”了一聲,便跟着秋萍走進了木屋裡最裡側的房間,卻見裡面一個小小的客廳,佈置得古色古香,很是清雅,不過秋萍並沒有停下來,而是領着他又進了裡面一間屋,卻見是一間臥室,裝修甚是簡單,木地板上安着一張榻榻米,不遠處有一個青花瓷瓶插着白黃兩色的菊花,而屋子裡並沒有人。
……
秋萍請方寶稍等,又走進了右側的一道小門裡,過了一陣纔出來對他一躬道:“張先生,櫻子小姐在裡面,請你進去吧。”
方寶點了點頭,便跨步向那扇小門走了進去,不過在行走之間,卻是暗暗凝神聚氣,雖然估計那櫻子的目的有可能是要拉攏自己對付白鳥家族,但這只是估計,身在異鄉,敵我不明,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十來步之後,他就進入了那道小門,頓時見到裡面水氣繚繞,竟然一個浴室,而在浴室的正中,有一個大木桶,一個女子坐在木桶內,背對着他,披散的濃濃秀髮遮擋住了她的整個後背,而此刻她的右手拿着一個紅色的木瓢在緩緩的淋着自己的長髮,那手臂雪膩纖細,好生的誘人。
此刻,方寶又聞到了那種茉莉玫瑰蘭花混和的香味,比他在“香櫻室”聞到的要濃一些,霎時之間,讓他四肢百骸都要醉了,那香味似乎是從她的肌膚裡薰發出的,這實在是一個奇異的女子。
這樣香豔的場景讓方寶心裡狂跳了一陣,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心裡想到,是不是山口組的東京會被白鳥家族已經逼到了絕路上,急切的需要和別的有實力又敢和白鳥家族對付的勢力合作,那東京會的會長崗山鬆夫命令這櫻子色誘自己,促成此事。
一念至此,方寶的心跳又加速了,反正他也有心和山口組合作對付白鳥家族,倒不如將計就計,先享受一番,這樣的女人實在是太難得了,只是不知道她卸下脂粉後的真實容貌如何,但從輪廓上估計,應該是一個美人。
正在胡思亂想之間,就聽到那櫻子小姐道:“張先生,你不姓張,而是姓方,叫做方寶,對不對?”這聲音充滿了女性的柔美,就如寧鈴說的,宛如黃鶯清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