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此言,衆人齊齊一怔,還未來得及詢問,便聽得前方數百丈開外的海面上,忽的轟鳴聲大作,巨浪激盪而起,一隻十餘丈長短的海鯨,已從水下徐徐浮起,鯨背上,立着十幾名海妖族的武士。
石不語心知正事已經上門,當下輕喝一聲,也讓黿鰲停了下來。那隻海鯨緩緩靠近,其背上的武士都緊握兵刃,滿面警惕之色,片刻之後,其中一位穿着銀色骨甲的武士首領,忽的行出幾步,高聲喝道:“爾等何人,竟敢……殿、殿下?”
這武士首領,卻正是丘酌以往的部下、曾負責追捕漓家姐妹與石不語的那牙。丘酌雖然被該滿所廢,但碧落族中的人心,倒有大半仍向着他,因此那牙在陡然望見漓微、漓渺之後,下意識的便呼出了“殿下”二字。
只是,話方出口,他已意識到其中的不對,急忙閉嘴。然而,旁邊的那位沉淵族武士,已頗爲不滿的冷笑道:“那牙!你竟然呼這叛徒爲殿下,難道說,你對她們還有……”
那牙心頭一沉,正欲答言,卻忽聽得黿鰲上一人冷聲笑道:“突烈,你卻威風的很,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被稱爲突列的沉淵武士,其實在數年前只是位族中的小卒,只是因了在交接水元丹的過程中,受了宇文君集的賞識,得他說了幾句好話,才被該滿提拔爲一名武士首領。此時聽得有人揭短,他登時大怒,轉頭瞠目喝道:“誰人如此大……”
喝罵還未出口,他已乖乖的閉上了嘴巴,那立在黿鰲頂上,帶着一絲輕蔑笑容的白衣男子,不是宇文君集,更是何人。愕然之中,突列先是呆若木雞,隨即忽的換上了滿面的笑容,欣然道:“宇、宇文大人,您怎麼駕臨此地?”
宇文君集輕輕彈去了衣襟上的飛灰,縱身一躍,已落在海鯨背上,負手道:“怎麼,看見我很不習慣麼?”
突列呆了一呆,旋即搖頭道:“說哪裡話來!只是前些日子聽說,大人受了重傷,昏迷不醒!此次使團前來時,我還特意詢問了一聲,聽他們說,大人的傷勢未曾康復,怎麼今日卻突然……”
此言一出,石不語、凝寒幾人皆是面色微變,彼此對視了一眼,都可體會到對方心中的驚懼。那突列聲稱“使團已至”,難道說,所謂的使團,便是指逆者等人不成?那麼,自己千趕萬趕,終究還是晚來了一步……
一片沉寂中,卻還是宇文君集當先反應過來,若無其事的揮手道:“罷了!這等事不必再說!我如今要要事求見該滿,你在前引路吧!”
突列又是一怔,望了眼漓微、漓渺、石不語三人,頗有些爲難的遲疑道:“大人要見族長,小的自當引見,只是這幾位……”
宇文君集微微笑道:“你且放寬心,這幾位,並非前來許釁鬧事的!他們與我前來,所爲的是同一事,卻對貴族大有裨益!”
突列連聲應“是”,但腳步卻絲毫不動,而他身後的武士,更是緊緊握着兵刃,目光齊齊對準了石不語等人,並無絲毫讓路的意思。
宇文君集面色一沉,低聲喝道了:“突列,你信不過我麼?莫說我們此來並無歹意,便是真有歹意,放着你們海族萬餘人馬,又佔了地利,難道還真怕了區區幾人不成?”
他的語氣,毫不客氣,便如呵斥屬下一般。突列雖然敬他,但終究有些血性,聞得此言,先是面現薄怒,卻終究深深吸了口氣,躬身道:“大人,不是我刻意阻擋,只是他們終究與我族有着深仇,若被族長知曉我放他們入內……”
聞得此言,宇文君集亦是陷入了沉默中,過得片刻,他忽的伸手入袖,取出一物,輕聲喝道:“你且過來……怕什麼!我並無惡意,只不過讓你瞧瞧一物!”
突列躊躇了半晌,終於還是面帶警惕的行了過來。只是下一刻,隨着宇文君集輕輕攤開的手掌,他登時面色大變,情不自禁的顫聲呼道:“水、水元丹……”
此言一出,他身後的十餘名武士,亦是齊齊驚愕,幾乎忍不住要涌上前來。雖然,此次受僱前來攻打濱海,海妖族也曾收下了百餘顆水元丹,但那種珍貴的東西,向來是由該滿親自收藏,他們這些下級武士,莫說吃上一顆,便連見都未曾見過,此時突然聽得就在眼前,哪裡還有不騷動的理由。
“不錯!正是水元丹!”宇文君集將那水元丹在突列面前晃了數下,忽的拋入他的手中,淡淡道:“念你對我還算恭謹,這一粒,便賞你了!”
突列吃了一驚,雙手劇顫,險些將水元丹丟下了海去,好在他反應極快,急忙一把攥在手中,滿目貪婪之色,死死盯着不放。只是過了片刻,他卻忽的想起一事,面色微微一變,沉吟片刻,咬牙道:“這、這等厚禮,小的不敢承受!大人若是打算以此收買……”
話音未落,宇文君集已朗聲大笑起來,指着對方的鼻尖道:“收買你?突列,你未免自視過高了些吧!也罷,我也不怕說於你知,我此次前來,正是攜帶了百顆水元丹,要與你家族長談一件大事!”
“百、百顆!”突列的瞳孔,登時放大了數倍,滿面的震驚之色。也難怪他如此失態,要知道,這數年來,他們總共也才收到百餘顆水元丹,如今宇文君集一出手便是如此大的數目,怎叫他不驚訝萬分。
“區區百顆,值得如此驚愕麼?”宇文君集微微一笑,忽的攬住了對方的肩膀,低聲道,“我不瞞你,除了水元丹外,那位石不語公子的身上,更是帶着水元丹的配方,恩,這中間的意思,你應當明白了吧!”
這一次,突列卻不是瞳孔放大那麼簡單,而是眼珠子幾乎要跳躍出眼眶了。剎那間,他望向石不語的眼神,登時便由仇恨轉化爲夾雜着羨慕、貪婪、迷惑的種種感情糅合,看那意思,彷彿立在他面前的,不是本族的仇人,而是一塊散發着光芒的寶石……
見他如此神情,宇文君集知他已然心動,當下又拍着他的肩膀,誘惑道:“突列,你這幾年,似乎都未升遷過吧,始終還是位小小的首領……”
突列正有些走神,聞言不禁微微一怔,不過很快的,他便領悟到了對方的意思,連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他當年不過是區區一名小卒,之所以能夠得到提拔,便是依靠了水元丹的功勞,如今若是能夠再獻上百顆水元丹,甚至再奉獻上珍貴配方的話……或許,不,是一定可以再升上那麼幾階。
一念及此,已不需要宇文君集再做什麼提示了。獨自在原地佇立了片刻之後,這位該滿族的武士首領,終於做出了人生中的一個冒險賭博,咬牙應道:“也罷!我便領諸位求見族長!不過,這黿鰲卻不能入內!”
雖然是利令智昏,但他還保留着幾分神智,心知如果讓黿鰲進入,自己便無法控制住石不語等人。宇文君集微微一怔,旋即應道:“這個自然,便依你所言,事在緊急,我們眼下便動身如何?”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在數百名海妖的監視加保護之下,石不語等六人踏上了先前的那隻海鯨,匆匆趕往海底該滿的臨時住所。自前次被石不語擊傷之後,該滿便始終在此處休養,整日咒罵不止,直到數日前,因了傷勢的逐漸康復與楊廣使者的即將到來,心情才略微有所好轉。
一路無話,漓微、漓渺尋了個空,與那牙簡單交談幾句,詢問了父親丘酌的近況,那牙倒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據他所說,丘酌自那日事變之後,引咎離任,但因爲一向深得民心,所以雖然該滿再三使絆,他卻仍然保留了碧落族中的長老之位。
不過,雖然如此,碧落族中的權利,卻已因爲被扶植的新任族長的上任,漸漸倒向該滿手中,此次前來,該滿便順利的從碧落族中抽調了四五千的武士,這在以往是難以想象的。而自從前次被石不語、漓微、漓渺擊敗之後,該滿已連帶生生恨上了丘酌,據說,他已當衆揚言,要在返回青海之後,召集長老商議丘酌的連坐罪責。
聞得此言,漓微、漓渺自然心中忐忑之極,又是悲憤又是擔憂,恨不得一劍斬下那該滿的蛇頭下來。見得如此,石不語在旁不住安慰,言道只要以水元丹交換,那該滿必不敢過分處置丘酌,即便他一意孤行,那些還指望着依靠水元丹登上陸地的長老們,也不會任他胡來,爲一時意氣損了全族的利益。
聽他如此說,漓微、漓渺終於放下了幾分憂慮。說話之間,衆人已行至該滿的臨時居所之外,突列吩咐數百海妖好好“照看”衆人,自己則獨自奔入洞中稟報,只是不消片刻,便見他急急奔出,不住搖頭,滿面失望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