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不語這一番話,既有正言又有歪理,中間還包含了幾分諷刺,那些大膽些留下觀看的食客聞言無不莞爾,卻是懼怕惹事,不敢開口,只是捂嘴輕笑。那少主瞧在眼中,自然怒氣更盛,厲聲喝道:“你這等書生,只知逞口舌之利,懶得與你多說!若不速速退開,休怪我劍下無情!”
那劍鋒只在人面前不住晃動,石不語全然不懼,提過酒壺,滿飲一杯,冷笑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得!我便不讓,你待如何?”
“你……你當真不讓麼?”那少主料不到對方如此強硬,目中登時寒光閃過,餘光望見諸女坐在原處,絲毫沒有求情救援的意思,不覺心中又是一熱,暗自喜道,“看起來,這些美人兒對他也沒有什麼情誼,想必是被迫屈從的,既然如此,不若我……”
想到此處,他哪裡還按捺得住那股衝動,揚劍道:“我看你反覆爲那廝求情,未必不是同謀,我數至三,你若不讓,便休怪我得罪了!一、二……”
才數到二,那利劍已重重揮將下來,卻是存心要取人性命,可見其內心陰毒。石不語雖未預料,但卻仗着被妖力鍛鍊過的身軀,絲毫不避,任由那劍刃到了面前,方纔擡手輕輕一彈,只聽得“鏘”然一聲,那柄利劍登時飛了出去,刺入數丈開外的一根木樑上。
那少主面色大變,倒吸一口冷氣,卻是不敢擅動。石不語輕輕吹了吹手指,柔聲道:“我也數到三,你們若是不走,便休怪小生得罪了!一、二……”
這一次,同樣才數到二,那些大漢早已齊齊大喝一聲,在那少主的示意下撲將上來。石不語哈哈一笑,身影如鬼魅一般私閃動於大堂之間,不消片刻,便已盡數將那些漢子擊倒在地,卻也不過用了一剎那的工夫,咋眼望去,倒彷彿他坐在位子上,從未移動過一般。
那少主面如死灰,不住後退,口中顫聲喝道:“你這廝,好大的膽子,有本事便別走,我定帶大軍來將你扒皮拆骨!”
石不語微微一笑,徐徐起身向他逼去,下一刻,登時瞬移至對方身後,輕輕提起衣襟,青影閃過,卻見那少主已如木偶一般被懸掛於屋頂的大梁上,搖搖晃晃,彷彿略一發力便會摔將下來。
那羣大漢此時剛剛爬起身來,見得此景,哪裡還有一個敢停留的,不管那樑上的主人如何呼救,頃刻間便已散得乾乾淨淨。那少主又驚又懼,自知惹了不該惹的對手,嘴上卻仍然死撐道:“你這死囚!可知道我是誰麼,竟敢如此對我,便不怕……”
石不語懶得理他,拍拍雙手,一面扶起那地上的少年,一面轉頭向着宛兒笑道:“妹妹,你前日不是說練了幾件新元器出來,卻找不到人試驗麼?今日不是剛好可以……”
宛兒聞言一怔,旋即大喜,當下奔至那少主身前,任憑對方如何魂飛魄散的呼救,手中元器早已運轉起來,數道火光、水浪、風刃射過,大堂內登時一片鬼哭狼嚎,帶來極大的噪音污染。
此時,那少年已怔怔立起身來,他也道謝,也不言語,癡癡立了片刻,忽的再度跪將下來,沉聲道:“多謝先生救我性命!楊許莫齒難忘!”
石不語微微一笑,連忙彎腰去扶。他對於楚廷絲毫沒有好感,只是見這少年頗有幾分豪氣,很對自己胃口,加之要掃落那位少主的威風,方纔出面營救,此時也不欲多打交道,只待扶起,便即離去。
怎料那自稱楊許的少年跪在原地,紋絲不動,忽的重重磕頭,高聲道:“先生神通驚人,許雖不才,願先生不棄,收我爲弟子,也好報效朝廷!”
石不語怔了一怔,登時愕然無語,似笑非笑道:“報效朝廷,你打算如何報效?”
那楊許不知石不語的意思,以爲他有了首肯之心,連忙應道:“許不才,願助皇叔掃平各路反王,尤其要將濱海羣賊拿下,取了那程行烈、秦暮、羅瓊、石不語一干狗賊的人頭!”
話音未落,諸女抿嘴輕笑間,石不語已砰然倒了下去,四腳朝天,風度全失,隔了半晌,方纔怔怔道:“這個……石不語與你有仇麼?”
楊許眨了眨眼,滿臉迷茫,不明所以道:“弟子從未見過那人,只是常聽父王說此人是朝廷大患,濱海多賴他出力,便連如今的西原反王李秀寧,也尊他爲尚父……因此,若是能夠誅殺了他,天下大勢便能……”
石不語苦笑一聲,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拱手道:“小生平常的很,當不起你父親的推崇!你回去和他商量商量,換個人殺殺如何?”
楊許聞言一怔,忽的跳起身來,顫聲道:“你、你便是石不語?”
石不語拍拍身上的灰塵,淡淡笑道:“怎麼,不象麼?這天下有第二個人象我這般風流倜儻麼?恩,看你意思,打算現下就動手不成?”
楊許本已揀起一把腰刀,聞言怔怔半晌,卻忽的丟下那刀,緩緩搖頭道:“罷了,我打不過你!再說,你也剛剛救過我一命,恩將仇報的事,我做不來!”
石不語哈哈一笑,也不多言,當下擲了些銀兩在桌上,隨即領了諸女,穿堂而出,臨到越過那楊許身邊時,卻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小子,你這性子我很喜歡!不過,你有空時,也捫心想想,如今這天下,到底是想殺我的人多,還是想殺你那皇叔的人多……”
楊許聞言一震,面上一片迷茫,待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時,周圍衆人早已散得乾乾淨淨,惟有那懸在房樑上的少主,已徹底的陷入了昏迷之中,周身一片焦黑,便如非洲來的土著一般……
因了一路徐行的緣故,待得石不語一干人等進駐密雲府事先設下的營寨兩日之後,在後疾行的濱海大軍亦提早了行程抵達。這一次的決戰,濱海可謂精銳盡出,不但提調了十萬大軍,並且又由清荷領了五百精挑細選的妖靈,此外,還要加上三千火犀兵、南狄族的一萬蠻軍以及木精山魈。其綜合實力,在諸路反王之中,可謂冠絕首位,無人可以匹敵。
安營既定,數日之內,得了檄文的各路諸侯也紛紛領軍到來,一時之間,這密雲府城外的曠野之中,徹底變成一座龐大無比的軍營,且不提操練演武,便是單純的馬廝人吼,聲響也足以驚得全城百姓無法入睡,若是放在後世,定會被指責爲擾民之舉。
石不語安坐城中,每每見得如此氣象蓬勃的景象,都不免心中感嘆,心道這場羣架果然驚天動地,比什麼好萊塢大片都要精彩壯觀。不過,壯觀歸壯觀,這五十幾萬人馬聚集在一處,每日裡的花費,卻也是驚人的很,絕對不象後世那些小說中漏洞百出的情節,例如:“五十萬鐵騎匯合於小鎮之上……”
數日之後,便在各路人馬盡數聚集的同時,於宗門之中亦傳來絕好的消息。法宗商議過後,已由術宗掌門鈞鴻子親自出鎮,率領各宗門人約一千五百人趕往密雲,這便意味着,在稍後進行的決戰之中,法宗將正面迎接器宗數百年來的首次應戰。
雖然,礙於歷來約定俗成的規矩,宗士並不能直接參與世俗戰事,但他們彼此間的爭鬥勝負,卻往往預示着穹天的旨意,能夠大大的鼓舞士氣。此外,最重要的是,其實“直接”二字之中,自然也藏着許多的內涵,按照石不語私下的說法:“直接殺人當然是不行的,不過,如果是借刀殺人呢?比如,用些法術增強士兵的實力……”
七月三日,遲遲沒有動靜的楚軍,終於遣使傳書,言道願於三日之後,與諸路諸侯會獵於南揚莽原之上,這或許還不是決戰,但卻意味着纏鬥了十餘年的兩大對手,終於將要迎來面對面的第一次碰撞。
當日午時,得到程行烈的通報之後,羣雄畢集於密雲城外臨時設立的帥府之中,商議交戰之事。各路諸侯皆領謀士愛將,匆匆趕來,不消半個時辰,便將偌大的營帳擠得水泄不通,待到午睡過頭的石不語帶着珈漣、安素入帳時,登時被這場面嚇得一跳,險些以爲自己走錯房間,進了什麼求職現場或者房交會……
羣雄本已徐徐坐定,正欲開口議事,忽見門簾掀起,一位年輕男子率着兩位佳人翩然而入,不免齊齊一怔。待到望清那張容貌之後,那些曾於昔日會盟上得到石不語相助的豪傑,便紛紛露出笑容,意欲起身寒暄,建川王吳可玄更是因了清荷的緣故,當先立起身來,拱拱雙手,還未吐出伯父二字,便聽得座位上忽的跳起一人,大聲喝道:“你這廝,竟敢自己送上門來!左右,速速替我拿下!”
石不語微微一怔,應聲望去,目光落在那人猶然焦黑的面頰上,不由得莞爾一笑,搖着摺扇應道:“我道是誰!山水有相逢,才別得幾日,我們竟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