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巖後面,是一個身穿灰衣的蒙面人,上半身探出石面。弓如滿月,箭出如電,向着宋錚射了過來。弓弦聲、利箭破空聲幾乎同時響起,利箭眨眼及身。
匆忙間,宋錚來不及抵擋,只有猛扭腰身,將身子側過來,那柄利箭從他的胸前穿過,將衣襟撩開一個口子。那箭去勢不減,啪的一聲擊在路邊的石頭上,在鑿下一塊石片後,才彈落在地。力道着實驚人。
剛剛躲過一箭,灰衣人又迅速從背後抽出一枝箭來,彈簧般將箭射出,這一次是直奔宋錚的腰腹。宋錚應變何其迅速,當即暴喝一聲,匍匐在馬背上,那箭擦着他的後背又落到了空處。
灰衣人猶未乾休,第三枝羽箭拿在手裡。然而,未等他把這枝箭射出,便見兩枝利箭雷霆而至。一枝飛向他控弦的右手,另一枝則直向他的咽喉處。
不得已,他向一側挪了一步,正欲重新拉弓,對面的箭卻如連珠般射來,四五枝利箭如同天女散花般,瞬時籠罩住他所在的左右區域。
灰衣人再也無法將箭射出了,他將手中的鐵弓一揮,將胸前的一枝箭磕飛後,便如倒栽蔥般翻到了石後,不見蹤影。
宋錚身側,祖傑面如寒霜,持弓立在馬上坐在馬上。宋錚看得清楚,就在方纔,灰衣人射出第一枝箭的時候,祖傑便彎身去取掛在一側馬腹上的弓箭。第二枝箭來到的時候,祖傑已經把兩枝箭搭在弓上。緊接着,便是眼光繚亂的飛射,其速度之快,是宋錚平生之僅見。看來,這兩年在軍營的磨礪,祖傑的箭術更上一個新臺階。
“錚哥,你沒事吧?”祖傑催馬擋在宋錚身邊,其他軍士忽啦啦一齊過來,將宋錚團團圍住。
“無礙!”宋錚撥拉了一下自己的前襟,翻身下馬。
“甲隊保護大人,乙隊搜敵!”
衆軍士轟然應諾,當即分出十人,向前岩石處摸去。祖傑則緊盯着岩石方向,搭着兩枝長箭的鐵弓豎在胸前。
“啊!”的一聲尖叫傳來,發聲的是蘇蟬。她此時方反應過來,當即身子一栽,差點從馬背上滑下來。同樣花容失色的小芸,急忙跳下來,用手托住了蘇蟬。
宋錚瞥了她一眼,便轉過身子,彎腰將落空的一枝敵箭撿起來。箭身沒有任何標記,尺寸比一般軍中用箭略短,箭簇卻長了半分,箭頭上還閃着藍幽幽的光——這分明是一枝毒箭。
在手裡掂量了一下,宋錚掏出魚腸劍,用力一揮,擊在箭頭處。叭的一聲,箭頭上蹦出一個細小的印痕。
重新把箭頭湊在眼前,宋錚打量起來。
盞茶過後,乙隊到達了岩石,搜索了一番後,一名什長向下大聲報告,“後沒有人。刺客應該是遁入山林了,是否追擊?”
“不用了,叫兄弟們下來吧。那人應該已經逃走了。”宋錚說着,將毒箭交給祖傑。
祖傑向上打了個手勢,轉頭看那枝毒箭,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若非宋錚反應敏捷,恐怕會當場斃命。
“錚哥,我……”祖傑面露慚愧之色。
“這不怪你,是我一時心思恍惚,這才差點着了道。”宋錚擺了擺手,“收攏軍士,我們馬上回城。”
“要不我帶人追下去看看?”祖傑面露不甘,在自己的地盤上,竟然有人要行刺宋錚,讓祖傑十分惱火。
“山林稠密,不好追蹤。我們人不多,別中了對方埋伏。”
祖傑也明白,眼下維護宋錚安全才是正事,追查兇手倒是其次。他點了點頭,大聲吩咐衆軍士排好陣型,立即回城。
“你沒事吧?”宋錚上前幾步,打量着面色蒼白的蘇蟬。他的手虛伸了一下,又縮了回來
蘇蟬一手撫着胸口,靠在芸兒身側,“我沒事。公子,你……你沒受傷吧?”
宋錚的前襟已經豁開,露出了結實的胸膛。他掩了一下胸口,“我扶你上馬,此地不可久留。”說着,他弓下身子,雙手下沉交叉,示意蘇蟬踩着自己的手上馬。
蘇蟬猶豫了一下,卻搖了搖頭,轉身喚了聲“芸兒”。芸兒彎腰抱起蘇蟬的雙腿,將其託到馬上。
衆軍士呈防禦陣型,把宋錚等人圍在中間。宋錚與祖傑一左一右,護在蘇蟬兩側,策馬向前行去。
爲防有人偷襲,祖傑派軍士蒐羅道路兩道三十丈內的地方,確定無人後,才繼續前行。一路上,隊伍甚慢,直到過了申時方抵達秭歸城。
將宋錚等人安頓在館驛後,祖傑匆忙離去,趕着向範志同彙報今日之事。天剛剛擦黑,範志同親自帶來了百名軍士,將館驛團團圍住。
“宋大人,下人保護不周,害你受驚,還望見諒!”
“範大人莫要客氣,是宋某一時貪圖遊樂,這纔給敵人以可乘之機。多虧祖千戶反應迅捷,否則宋某定難逃敵人利箭,說起來還要感謝大人。”此言頗有維護祖傑之意,宋錚自不會讓兄弟吃虧。
見宋錚神態若定,沒有絲毫驚慌之色。範志同暗自點頭,“多謝宋大人體諒。歸州治下,竟然有人對大人圖謀不軌,真是大膽至極。我已經派人到屈子祠方圓二十里內搜尋,定要拿住那刺客。”
“範大人有心了。”宋錚點頭道。
範志同略頓了一下,“歸州是我大齊蜀關所在地,布有重兵。那人竟敢在此處行刺,想必對大人有必得之心了。何人竟然在此對付大齊使節,頗讓人疑惑。”
宋錚淡淡地道,“想必蜀國有人不願意讓人本人前往,這才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這倒不足爲奇。”
“宋大人的想法與本官不謀而合。看來大人此去,並不太平啊,還望大人多加小心。”
“這一點範大人放心,宋某畢竟是大齊正式使節,若蜀國不想公開翻臉,必定會照顧宋某周全。”宋錚輕笑道,“當然,若是宋某在秭歸出了事,蜀國人可就彈冠相慶了。”
範志同臉色一僵,忙道,“正是如此!這些蜀國人倒也歹毒。”
宋錚心裡暗道,是不是蜀國人乾的,還不一定。不過,在真相未明之前,把事情栽到蜀人身上,倒是一個好藉口。
兩人談了一會兒遇刺的具體情況,範志同忽然道,“宋大人,我讓人置辦了幾個本地的小菜,今晚就在這裡,給大人壓壓驚,如何?”
“那就有勞大人了,宋某正好向大人求教一番軍伍之事。”知道對方有話說,宋錚哪不應允。
範志同的確早有準備,很快,酒菜就端了上來。沒有陪客,只有範志同與宋錚二人。祖傑早已被派出,連夜帶人搜查刺客去了。
相互說了幾句場面話,同飲了數杯後,宋錚嘗試地問道,“範大人,想必你已知道,江寧城的蘇蟬蘇大家,要跟我到蜀中游歷。蘇大家琴藝無雙,不如喚她來,爲大人彈上一曲,如何?”
範志同皺了一下眉頭,淡淡地道,“那女子想必今日也受了驚嚇,就不必喚她了吧?”
蘇蟬歌藝備受世人追捧,範志同卻見也不想見。宋錚卻是知道,範志同並非不通官竅之人,今日拒絕蘇蟬來陪,看來是對自己攜伎出使有意見了。今天在去屈子祠的路上,宋錚曾向祖傑打聽過,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也是昨天範志同禮節雖然周全,卻有些冷淡的原因。
果然,範志同接下來委婉地道,“宋大人少年風流,範某甚爲豔羨。只是大人出使,代表的是我大齊,帶那女子前往,似有不妥。不若大人先行,本官過一段時日將女子護送到對面去,你看如何?”
“蜀人風流,本使帶蘇大家前往,不過是迎合蜀人胃口,對出使應該有所裨益。至於蘇大家本人,等到了蜀國,本使會任其區處,不會過問的。”
範志同臉色有些不好看,躊躇了一會兒方道,“吾聽聞,這蘇大家似與那叛賊有所瓜葛。”
宋錚知道對方是好心,只好誠懇地道,“範大人是同鄉前輩,小子也不敢瞞你。想必小子的經歷大人應該有所瞭解,晚輩曾爲皇城司秘卒,在離開江寧前又是右司監正,對其中干係一清二楚。此去蜀國,前途未明,晚輩不得不多方籌備,謹慎從事。”
“唉,罷了,既然你自稱晚輩,又心裡有底,範某亦不再置喙。只是此去……”範志同搖了搖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宋錚也笑着將酒飲下,“我輩盡人事即可,生與死,成與敗,都不必太執著了。”
範志同怔怔地看了宋錚一會兒,忽道,“這次你遇刺的事,我已經令人傳揚開去。”
宋錚一愣,旋即施了一禮,“晚輩多謝大人了。不過,蜀國是必須去的,即使拖延一些時日,又能如何?待江寧那邊派人過來,還要受一番督責。不如現在就痛痛快快地前往,興許還能爲我大齊爭取一點什麼。”
範志同的意思,宋錚明白,那就是以這次遇襲爲藉口,拖延時間,以待洛陽關那邊的戰事結果。戰事順利與否,不但能影響蜀國對自己的態度,也決定自己以什麼樣的姿態入蜀。不像現在這般,出使如同貶謫。
宋錚雖然兩次拒絕了範志同的好意,範志同卻沒有惱怒,“我大齊這麼多年來,好不容易出了宋小郎這樣的人才。可惜,可惜啊!”
從對方眼裡,宋錚看到了憐憫和悲憤之意,不由得笑道,“前輩何必如此?只要我大齊軍士一日沒踏入蜀國,蜀國就不會把晚輩怎麼樣,頂多限制行動罷了。我也正好避避風頭,免得再演一出百官彈劾戲碼。想必我從蜀國回來,大齊已經換了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