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步往外走,公差一左一右押着我,面上做出氣宇軒昂的樣子,心裡罵齊鳳翔一家子死絕戶斷香火生個兒子沒屁眼兒。
我打定主意,日後如我還能活着出去,他齊鳳翔生兒子叫我知道一定找人從窗戶外面給他扔出去。
公差把我引到監牢裡,這裡真是陰暗,過了一個牢門又一個牢門,長長的路走了半天也沒走完。
一路上兩邊牢房裡關的犯人看見有人進來,兩隻手從柵欄裡伸出揮舞,亂糟糟的頭髮象蓬草一般,身子緊緊貼在柵欄上。就聽喊叫:“冤枉啊,我冤枉啊!”“水,我要水……”“放我出去,我要出去……”聲嘶力竭,聽得我毛孔都豎起來。
也有一聲不發,冷冷地瞅着我的,看得我心裡麻沙沙的。
那眼神不象是人,倒象是什麼從下水道里爬出來的某種東西,比如說蛇。
我要是在這裡被關上幾天會不會也這麼樣?
正胡思亂想間,其中一個公差打開一個牢門,我對他笑笑,自動走了進去。他一邊鎖門一邊小聲對我說:“顏公子放心,這是一個貴家公子纔到出來的,乾淨些,也沒甚氣味。鋪蓋都是現成的。”
看來還不錯,這裡也有單間?
另一個說:“顏公子先將就着。有事盡說無防,老爺暗地裡讓小的們關照些。過會就有人通知貴府,老相爺一定派人來看您。小的這就走了。”
“如此多謝,請問大哥貴姓?這幾日便麻煩各位了,日後一定答謝兩位大哥。”
“我姓伊,他姓錢,公子只叫我老伊就是。有事儘管吩咐,不必客氣就是。”
不知道是不是我姐夫提前打通關節了,還是我外公的名望幫了忙,至少我不會在這裡太難過。
他二人走後,我仔細看看牢房裡面,緞子的被褥,底下還鋪得很厚,好象是羊毛氈子。甚至還有些香味,只是馬桶放在附近,多少有些串味兒。
看來有錢就是好,連坐牢都比別人舒服些。
誰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是唬老百姓而已,誰真個見着王孫公侯坐牢了?除非是犯上的死罪。
我走到被子上坐下去,潮溼的黴爛味從旁邊的囚房裡傳過來,我把頭埋在雙腿間,不知道會呆在這裡多久。
“昔日王孫座上客,今日牢獄階下囚。”
多可笑,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扣在我頭上,而我除了象女人一樣衰怨嘆氣什麼也做不了。
我外婆和老孃知道了一定會抱在一起痛哭。
不知過了多久,我漸漸地聽到一種清微的聲音傳到耳邊,不注意聽還以爲是老鼠的細碎腳步。這裡的老鼠公然挺首闊步,決對沒有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恐慌。
我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去,就是我右邊的牢房。仔細看纔看清楚一個黑乎乎的一團縮在角落裡,聲音就是從那傳出來的。蹲下去從柵欄的空隙往裡瞅,那團東西輕輕地在爬,如果這也叫爬的話。烏龜只怕也不過如此。
當那團東西爬過來,一截白森森的骨頭翻上來的一隻手,伸出來抓住柵欄,當擡起的臉對着我的時候,我看了半天才看出眼睛。他滿頭烏血凝幹後把頭髮粘在頭上,臉上的血污劃得臉上看不出五官。我驚駭得發不出聲音,早已忘了躲開。
他發的聲音已不成調,“顏玉卿,是我。”
我晚上會不會做惡夢,夢見惡鬼纏身?
聽見他喘氣的聲音,好半天才認出來是遲裘。
“你怎麼這個樣子?”我問他。
“他們打的。一定要我承認李憲之的悖亂之罪。”
我無言,他居然笑,“知道嗎,最後我還是承認了。李憲之他會不會恨我?”
是誰都會承認的,只要他不是鐵打的。比起他來,我不用打就一定會招認畫押。
“不會怪你的,你不說別人也會說的。”
不然怎麼你我會關在這裡?
“我本來不想說的,你看我這個樣子……”遲裘很痛苦,心裡的痛大於肉體的傷痛。
我要是你知道挨不過去早就說了。
“我知道你不想說的。”
明天會不會是我?
心裡慌亂,不再安慰他。我轉過身去繼續坐在那兒。現在肚子有點兒餓,這幾天就沒正經吃飯。這時候居然應我心意,有人送點心來。一個公差拎着食盒,殷勤地放在柵欄邊,打開盒蓋對我說:“公子的家人送來給公子充飢的。公子先用些。”我請他先吃一個,他忙說有事先走了。
我拿起一個蜜橙餅先送給遲裘,他吃不下,我只好自己吃。正要張嘴,一隻老鼠竄過來,居然要跳到我身上,嚇得我手一鬆,點心掉在地上。好幾只老鼠一齊撲上去啃,我噁心要吐,又不敢趕。突然一陣吱吱叫,這幾隻老鼠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嘴角流出黑血,轉眼不動,已經死了。
我嚇得坐地上。這塊點心,要不是這幾隻老鼠,我一定早吃進肚子裡了。那麼死的就不是老鼠而是我了。
有人要害死我。
我眼淚流了下來,不停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