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當今皇帝做夢都巴不得雲一航老大人能夠直接被大洪水沖走一了百了, 但在明面上,他依然要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派頭,對遠在潮江縣的雲老大人牽腸掛肚,並殷殷期盼着對方能夠早日歸來。
不管怎麼說, 雲一航老大人這麼多年來對大戊朝的付出大家也都盡數看在眼裡,如果當今真的因爲一己之私, 而罔顧雲老大人的安危,恐怕大戊滿朝臣民都會因此而感到寒心透頂。
雲老大人一點都不想回京,只是君命難違,即便他心中再怎麼的不甘願,也不得不吩咐下人打點行裝,準備啓程。
潮江縣的百姓們不知道從哪裡知曉了他馬上就要回京的消息, 急急忙忙抓雞抱羊的趕來相送。
一心把雲老大人當作他們的救命恩人的潮江縣百姓們望着雲老大人的車架淚落成雨。
因爲祖籍就在這裡的緣故, 雲老大人對潮江縣的百姓們有着一份很深的香火情, 如今見百姓們對他依依不捨成這樣,雲老大人心中也是頗爲觸動。
他不顧外面還下着綿綿細雨, 一而再, 再而三的探出頭來, 衝着馬車外面亦步亦趨簇擁着他不放的百姓們不住揮手,催促他們趕緊家去, 別感染了風寒。
他的殷殷叮囑聽在潮江縣的百姓們耳朵裡,更是讓滿腹肚腸都澀軟了大半。
潮江縣的百姓們不僅沒有如他所希望的那樣散去,相反還變本加厲的更往他的身邊湊,一面湊還一面不住的說着各種各樣的祝福和不捨話語。
由於這一起突如其來的大洪災, 雲老大人的孫兒孫女們也遭受了一些苦頭,瞧着一個兩個的尖了下巴。
他們用充滿歆羨和崇慕的目光望着自己的祖父,爲自己能夠擁有這樣備受百姓們愛戴的祖父感到自豪。
就在雲老大人和潮江縣的百姓們離情依依的時候,前面突然傳來了尖銳刺耳的喊冤聲。
那喊冤的是一位頭纏青布頭巾的老婦人,她手裡捧着血書,膝行着朝雲老大人所在的車架緩緩爬來,邊爬邊喊着:“求青天大老爺爲老婦人做主!求青天大老爺救老婦人全家一救!”
同樣在送行行列中的潮江縣縣令等人見到這一幕時,不約而同的變了臉色。
一直擠擁着車架不肯離去的潮江縣百姓們見此情形,忙不迭讓開了一條有些逼仄的羊腸小道,放那膝行的老婦人上前來。
他們雖然不知道這老婦人到底是爲何喊冤,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助她一助,讓她能夠來到雲老大人面前,好好的洗雪自家的冤情。
此刻正被潮江縣的百姓們感動得就差沒熱淚盈眶的雲老大人在聽了那老婦人的喊冤聲後,想都沒想的就讓人停了車架,然後在潮江縣百姓們充滿崇拜意味的目光注視下,大步流星地朝着老婦人疾走了過去。
“老人家,俗話說得好,當官不爲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你有什麼要與我說道的,直言就是!”
那把臉蒙得密不透風的老婦人在聽了雲老大人的話後,忍不住又落下了兩行渾濁的老淚。
她抖抖索索地把自己一直高高捧在手心裡用血寫就的狀紙恭奉到雲老大人面前道:“老婦人要說的,全在這血狀裡了,還請青天大老爺您在看到這血狀以後,能夠開恩生憫,幫助老婦人洗雪這天大的冤情啊!”
雲老大人臉上表情格外慎重的把那血狀接了過去,然後在圍觀百姓們的屏氣凝神中,一目三行的看了起來。
看着看着,他的身體就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簡直無恥之尤!簡直無恥之尤!這世上,居然會有如此惡毒的官吏?!既然爲了自己的一點私心,就把別人一個好好的家庭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老人家,你趕緊告訴我,這公器私用,厚顏無恥的官員究竟是誰?!我保證,只要查清這血狀上的一切的確屬實後,必然會還你一個公道!”
“這公器私用,厚顏無恥的官員是誰?”一直都跪在地上的老婦人藏在青布頭巾下的猙獰面孔露出一個異常扭曲的笑容,“還能是誰?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聲音陡然轉厲的老婦人在所有人的震驚目光中,陡然從自己的袖中抽出一把寒光凜冽的匕首對着雲老大人的心臟就狠狠捅了過去!
瞳孔驟然緊縮的雲老大人下意識的想要後退,但是已經垂垂老矣的他哪裡反應的過來,還沒等他身形後仰,老婦人已經以一種兔起鶻落的動作,朝着他急撲過來。
雲老大人只覺得眼前一黑,心臟一痛,就猛地栽倒了在了地上。
老婦人看着胸口逐漸有一團血色瀰漫開來的雲老大人哈哈大笑,邊笑邊拆着自己臉上的青布頭巾,邊拆邊要多痛快就有多痛快的叫喊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哈哈!哈哈!活該!你活該!報應!你報應!”
老婦人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大家都還沒怎麼反應過來,雲老大人就已經躺在了地上,心窩裡紮了把讓所有人都肝膽俱裂的匕首。
雲老大人瞳孔驟然緊縮的看着老婦人,雖然他與老婦人還是頭一回見,但還是從她那被祝融親吻過的猙獰面容上,覺察出了對方的身份!
“快!快叫太醫!”潮江縣縣令徹底失了平時四平八穩的風範,如同一隻猴子一樣三步並作兩步地疾躥到雲老大人面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胸口,拼命對着後面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嚇傻了的衆人呵斥道。
大家宛若如夢初醒一般也朝着這邊跌跌撞撞地飛撲而至。
其中就包括那幾個不久前還滿心爲自己祖父感到驕傲的雲家後輩。
過來送行的潮江縣百姓壓根就沒辦法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他們或哭或叫的拼命朝着雲老大人所在的方向擠,想要確認他是否安好。
幸好,此次過來送行的還有幫着一起抗洪的官兵們,他們在最初的愣神後,很快就穩定住了嘈亂一片的治安,那面孔猙獰宛若惡鬼的老婦人也被他們擒壓了下來。
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逃跑的老婦人冷笑着看着大家爲了雲老大人的安危而雞飛狗跳的拼命忙活。
她對自己的那一刀極有信心,別說是當朝太醫就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未必能夠把這雲老賊從鬼門關裡給重新拉回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越想越開心的老婦人再次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大笑聲。
她是真開心啊,開心地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
在老婦人前俯後仰的大笑聲中,奉君命跟隨雲老大人一起來到潮江縣的老太醫臉色灰敗的對着牙齒都因爲恐懼在不住格格打架的潮江縣縣令,很是遺憾的搖了搖頭,用幾乎是從喉嚨裡摳出來的聲音說道:“回天乏術。”
老太醫的這句話無疑是給雲老大人判了死刑。
潮江縣的縣令眼前止不住的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不止是他,其他的潮江縣官員們也是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
而云家的孫輩們則赤紅着一雙眼睛猛地揪拽住了那老婦人的衣襟,迭聲逼問她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刺殺他們的祖父!他們的祖父到底和她有着怎樣的深仇大恨!她何至於對他下如此毒手!
面對這些充滿着憤怒的詰問,老婦人直接閉上了眼睛,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樣。
就在雲家的孫輩們氣急敗壞的想要當場活活打殺了老婦人的時候,雲老大人在老太醫的緊急救治下,總算與閻王討到了些許時光,勉強睜開了眼睛,用比蚊子大不了的聲音反覆讓人們趕緊把於先生叫來。
如今潮江縣的絕大部分人都已經知道了於先生和雲老大人的關係,也知道他現在就在大魚鎮,只不過因爲心裡有些不得勁而沒有過來送行罷了。
眼下聽到雲老大人的命令,哪裡還坐得住,趕忙三五成羣的跑去請人。
儘管於先生已經對雲老大人徹底斷了父子情誼,但是在聽說了雲老大人遇刺命不久矣的消息時,他依然滿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誰……誰有那麼大的膽子!居然敢……居然敢對他動手?他身邊的大內禁衛難道都是擺設嗎?!”
“於先生,我們也不知道那老婦人究竟是什麼人,我們只知道,您要是再不快點,恐怕就要造成終身的遺憾啦!”
那過來叫人的衙役班頭見於先生一副完全震傻了的模樣,連忙急吼吼地一把將於先生給背了起來——他衙役班頭也知道於先生的腿腳不好——朝着鎮守府外狂奔而去。
正在和於先生一起收拾行李準備回楊樹村的陸拾遺和楊承銳面面相覷半晌,異口同聲地說道:“我們也過去瞧瞧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吧。”
他們趕到出事的地點時,雲老大人已經只剩下一口氣了。
眼看着於先生被大魚鎮的衙役班頭背至自己面前的雲老大人眼睛忍不住的亮了一下。
他無聲地翕動嘴脣,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喚了句:“于飛。”
原本自認爲早已經對雲老大人恨之入骨的於先生在看清了雲老大人的嘴型以後,淚水幾乎是無法遏制的潸然落下。
他步履踉蹌地走到雲老大人身邊,撲通一聲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古人有云,不爲良相便爲良醫。
於先生雖然從沒有學過岐黃術,但是對於醫道方面也有所涉獵,怎麼瞧不出此刻的雲老大人已呈油盡燈枯,命不久矣之相?!
沒想到於先生還會爲他落淚的雲老大人眼裡閃過一抹慈愛的光芒。
皇帝重長子,百姓疼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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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老大人雖是官身,但他與老妻最疼愛一直都是這個他們捧在手心裡怕摔,含在口裡怕化的幼子……
自從久別重逢以後,一直都沒辦法拉下臉來的雲老大人在這一刻終於放下了他高高在上的架子,以一個父親的姿態,坦坦然然地和自己最心愛的兒子相處。
“……于飛……你的祖父母盡皆死於水匪之手……爲父……心魔早種……雖明知魚娘與你情投意合,但依然罔顧你的意願……強行將你們拆散……爲父能有今日這一劫……不怨任何人……只盼你以後……能放下過往的種種是非……再娶一房妻子,重新來過……”
雲老大人在老太醫的迭聲“使不得”中,勉強支撐起身體,拍了拍於先生的手,續道:“此番我本就不想進京,如此這般,也算得償所願……于飛……你也知你眼下母葬於何地……到時候……等你兄長他們趕來潮江……你和他們一起……將我與你母合葬……以及……前段時日,我有感於自身年老體衰……爲防不測,已然寫下遺折一封……到時……你親自交到你兄長手中……代我呈遞當今聖上……”
於先生木着一張臉在雲老大人充滿殷盼的目光中,緩緩點頭,算是應承。
雲老大人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目光又艱難地轉移到了幾個孫兒孫女的身上。
於先生都不需要他再次開口囑託,直接言道:“在兄長們過來以前,幾個侄兒侄女我都會看顧好的……您……您放心吧……”
雲老大人又是一笑,然後他的目光一點點的落到了陸拾遺和楊承銳的身上,“確實是一對佳兒佳婦……”他頗有幾分心不甘情不願的誇讚道:“過往種種,皆是我的不是,唯望你們往後能夠好好侍奉于飛,不至於讓他晚景淒涼。”
雖然他口口聲聲的讓幼子再娶一房妻室,可是以他對後者的瞭解,又怎麼會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囑託完全就是在做無用之功。是以,即便,他依然不怎麼待見陸拾遺這個水匪所出的孫女,但依然放下了自己的架子,主動出口求和。
知道他這是在爲前段時間的追殺而道歉的陸拾遺和楊承銳看在於先生的份上,即便知道他這只是在敷衍了事,但依然沒有絲毫猶豫的直接應承下來。
雲老大人長吁了口氣,重新把充滿慈愛的目光放回到哭得泣不成聲的孫兒孫女們身上,“別哭,好好跟着你們叔叔……”就徹底的嚥了氣。
現場一片哀聲。
從沒有想過此番過來潮江,還會遭此橫禍的雲氏後輩們再次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彈跳而起!
朝着已經被他們撕打的狼狽不堪的老婦人急撲了過去。
剛開始的時候,因爲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雲老大人身上的緣故,陸拾遺和楊承銳並沒有發現被禁衛和官兵們綁得嚴嚴實實的老婦人,直到雲家的小輩們一派歇斯底里姿態的朝着她拳打腳踢之際,他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對方的存在。
只是還沒等他們就此做出什麼反應,陸拾遺一句充滿驚訝的“魚姥姥”已經脫口而出。
一直都對於先生和陸拾遺父女倆個沒什麼好臉色的雲氏小輩們在聽了陸拾遺這句話後,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回過頭來,用充滿着憤怒地聲音問道:“你認識她?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徹底沉浸在雲老大人的傷逝中無法自拔的於先生在聽了陸拾遺這聲“魚姥姥”以後,也忍不住身形一顫的朝着老婦人所在的方向望了過來。
這不望還好,一望,他就猛然瞪大了眼睛。
自從陸拾遺等人過來,就一直低垂着腦袋,任由雲氏小輩們打罵也不做任何反抗的老婦人也就是魚姥姥在於先生也朝着這邊望過來時,整個人都如同被石化一般的僵硬住了。
於先生滿臉不可置信地定睛看了魚姥姥很長一段時間,才彷彿如夢初醒一般的渾身微微戰慄的擡腳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魚姥姥的面前。
魚姥姥的頭因爲他的這個動作,忍不住埋得更深了。
許是他們兩人之間的表現實在是太過怪異,原本想要硬拽着陸拾遺逼問他們父女與這老嫗到底是什麼關係的雲氏小輩們也一個兩個的閉緊了嘴巴,用充滿疑惑的眼神來回打量着兩人不放。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場衆人才聽到於先生用一種近似於患得患失地聲音輕輕呼喚了一句:“魚娘,是你吧,是你對吧?”
同樣爲於先生的行徑感到滿頭霧水的陸拾遺和楊承銳在聽了於先生的這句話以後,險些沒有震驚的掉了下巴。
魚娘?!
怎麼可能是魚娘?應該是魚姥姥纔對吧?!
滿心錯愕和震驚的陸拾遺在和楊承銳交換了幾個不可置信的目光以後,卻莫名的想到了那日在魚姥姥寨碼頭,魚姥姥親自給她解開腳上繩索,於不經意間掃到的那一截白皙滑膩的手腕,那一截……與正常老嫗有着天壤之別的手腕。
心中陡然就是一跳的陸拾遺下意識循着於先生的舉動目不轉睛地朝着魚姥姥望了過去。
難道……
難道對方……
真的如於先生所說的一樣……
並非原主的姥姥?!
而是在傳聞中已經被大火燒死的親生母親?!
“我就知道……知道我一定會被你給認出來。”魚姥姥緩緩擡頭,用依然乾澀難聽的嘶啞聲音說道。
她的聲音裡帶着濃濃的滿足和喜悅,還有深深的歉疚與遺憾。
滿足和喜悅的是,即便她與她的相公分開這麼多年,即便她已經容顏枯毀,他還是能一眼就把她認出來。
歉疚與遺憾的是,她到底虧欠了這個一心一意戀慕着她的男人和他們的女兒!
依憑着直覺一眼就把愛人給認出來的於先生整個人都有些怔懵的看着魚姥姥,不,應該是魚娘子。
他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眼下也沒覺得有什麼好隱瞞的魚娘子在脣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她雖然已經被大火毀容,但是這脣卻幸運的保留下來了。
如今這樣淺淺一翹,真的是說不出的可親。
“當年你的好爹爹,爲了避免我這個水匪養大的壞女人繼續糾纏你,乾脆來了一記釜底抽薪,要把整個魚姥姥寨一網打盡……我在送走了女兒以後,因爲擔心母親又重新回到了魚姥姥寨,想要與母親共存亡……但……母親雖然怨我不自量力攀嫁官家子弟,惹來這一樁滅門禍事,但她到底疼我,不忍就這麼看我死去!特特把我藏入了密道……只可惜……那火燒得實在太大……即便我藏身於密道之中,也被波及……”
魚娘子輕輕撫摸自己凹凸不平的面頰,神情再無剛纔刺殺雲老大人時的癲狂和歇斯底里,“我從密道之中出來以後,爲了震懾寨中已然亂成一鍋粥的小嘍囉們,不得不扮作母親的模樣,帶着他們重起寨子,以圖來日。”
“也就是說……當年我到處找尋你行蹤的時候,你一直都知道我……我在找你,是嗎?”於先生目不轉睛地看着魚娘子問道。
他彷彿一點都瞧不見魚娘子臉上的猙獰和可怖一般,眼睛裡滿滿的都是久別重逢的喜悅和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悲涼。
“不錯,我確實知道,”魚娘子臉上露出一個近似於挑釁的笑容,“不僅如此,就連你的腿,也是我下令讓人打斷的!于飛,我的好相公,你知道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嗎?”
“因爲那時候的你……對我的父親滿腔仇恨,偏生又無從報起……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就是在我的身上出氣……因爲你知道……你這樣做的話……必然能夠讓我的父親爲此感到悲痛欲絕……”於先生臉上表情很是複雜的輕聲說道。
魚娘子再次高高翹起了自己的嘴角,“沒錯,于飛,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非常的瞭解我!”
她的眼睛在於先生那條殘腿上一掃而過,“你會因爲我這樣做而恨我嗎?如果不是我的話,你也不會委屈自己呆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小鎮上,一呆就是十多年。”
“就算我的腿沒有被你下令打斷,我也會呆在這裡不走的,因爲比起所謂的錦繡前程,我……我更想要守在有我妻子和女兒在的地方。”於先生滿眼溫柔的看着魚娘子一字一句的說道。
“就算你把話說得這麼好聽,我也不會被你打動的,于飛,我已經不是十多年前那個無憂無慮一心就盼望着心愛郎君垂憐的小傻瓜了。”魚娘子一雙閃閃發亮的眸瞳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有晶瑩的淚光在微微閃爍,“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你知道我廢了多大的功夫,才勉強按捺住自己沒有殺掉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不住蹦躂的你嗎!”
“我知道。”於先生眼神格外溫柔的看着魚娘子說道:“我知道你不止想要殺了我,你也想要殺了你自己!因爲在你心裡一直都覺得,我們是這一起禍事的源頭!如果我們沒有在一起的話,說不定你還在做你無憂無慮的小娘子,我也在京城當我的大少爺……可是,魚娘,緣分這種東西,從來就不是人力可以抹煞的,你註定是我雲于飛的妻子,我也註定是你魚娘子的丈夫,你和我都逃不掉這命數!”
“是啊,逃不掉這命數,”大概是大仇得報的緣故,魚娘子身上的戾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盡數消散了個乾淨,她一邊附和於先生的話,一邊眉眼溫柔地看着於先生道:“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我真的很開心……這輩子能夠認識你……能夠做你的妻子……”
“我也一樣。”於先生語氣很是堅定的說道。
“是嗎?可我殺死了你父親。”魚娘子猙獰醜陋的臉容上又浮現了一個淡淡的近似於挑釁的笑容。
“我父親也殺死了你母親。”於先生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看着魚娘子道:“魚娘,你不用拿這話來激我,我父之所以會死在你手裡,也是他咎由自取,畢竟……你也是爲母報仇!”
“爲母報仇……沒錯……我也是在爲母報仇……”想到自己母親的魚娘子再次發出一聲帶着幾分悽楚的慘笑,隨後,她在於先生有些慌亂的目光中,咬碎了口中藏着的毒囊,“于飛,如今我大仇已報,心願已了,也該去陰間和母親賠罪了,若非我這個不孝女,她即便不能百年終老,也不會……死得那樣悽慘可怖……”
“魚娘!”於先生手腳發軟地把緩緩朝着地上栽倒的魚娘子一把抱進了懷裡,“魚娘!你不能扔下我!”
“行刺朝廷重臣,不論是何原因,按律都要被凌遲處死……于飛……我自從十多年前被火燒了那麼一通以後,就怕疼怕得厲害……你別怪我……也別再惦念着我了……”魚娘子臉上露出一個很是釋然的笑容,“就像你爹說的那樣,再娶一房妻室,重新來過吧!”
“別再惦念着了你?”於先生顫着手輕輕碰觸魚娘子猙獰可怖的面容,“我怎麼可能不再惦念着你,早在十多年前,你把我從潮江裡救出來的那刻起,我的這顆心,就只爲你而跳動了,魚娘,你已經丟下我一回了,你以爲,還會有第二回嗎?”
於先生在魚娘子驚恐異常的目光中,一手與她交握,一手半點猶豫都沒有的抽出旁邊看守禁衛的腰刀,橫頸自刎了!
魚娘子呆怔了半晌,陡然仰頭再次歇斯底里一般的狂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她用眼神示意整個人都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陸拾遺走上前來,兩眼含笑地定睛凝望了她片刻,才道:“對不起,騙了你,拾娘,你……你能叫我一聲娘嗎?”
陸拾遺臉上沒什麼表情地低低喚了她一聲娘。
“你別怪你爹爹,這些年……他實在是過得太苦了……如今和我一起走……也是一種解脫……”魚娘子又笑了,“往後的日子,你和楊公子,要好好的過……我……如果我們有緣的話……下輩子我們再做一回母女……我會……盡我所能的……把我今生今世虧欠你的……統統彌補給你……抱歉……真的很抱歉……”
她一邊呢喃着一邊重新把目光放回到與她十指緊扣的於先生臉上,就這麼面帶微笑的闔目而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