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悟禪師是一位品格高尚的老僧人。
他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夜郎自大。
他說自己沒辦法,就是真的沒辦法。
對他的性情極爲了解的老皇帝眼裡殘留的最後一點希冀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彷彿瞬間蒼老了幾十歲,兩腿無力後退地坐到了盤金絲地毯上,難受而痛苦地那雙手蓋住了自己的面孔,老淚縱橫。
收到消息的瑾哥兒帶着兩個弟弟跌跌撞撞的趕到父皇所在的寢殿,就看到皇祖父毫無帝王形象派頭的坐在地毯上哭泣,整個人都佝僂的不像話。
心裡猛地就是一咯噔的瑾哥兒下意識地朝着陸拾遺望去,想要從母親的臉上尋求到一點提醒或暗示。
結果他看到的,卻是一張在怔忪中又帶着些恍然的臉。
陸拾遺緩步走到老皇帝面前,輕輕把他攙扶了起來,“公爹,您別難過,兒媳婦有辦法救夫君!”
她的這話對老皇帝和圓悟禪師可謂是有驚天之效。
他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幾乎以爲她是不是承受不了巨大的打擊,而徹底的瘋魔了。
要不然怎麼會說出如此荒誕又無稽的話來呢?
這可是事關紫微星命格的大事,她一個從鄉野山村裡走出來的尋常小婦人,又怎麼可能會懂得這些深不可測的奧秘?
就連瑾哥兒也有些發傻,他雖然慢人一步,但也知道如果他的父皇並無大礙,只是一點小毛病的話,他的皇祖父絕不可能傷心成現在這幅樣子——乍一瞧上去,彷彿魂靈都出竅了似的,整個人都被打擊的精神恍惚了。
因此在聽了陸拾遺的話後,他也在第一時間覺得他的孃親定然是承受不住如此殘酷的打擊所以精神有些失常了!
“孃親!您別這樣好不好,”瑾哥兒忍不住出聲央求陸拾遺,“您這個樣子讓瑾寶的心裡覺得好害怕。”
“傻瑾寶,孃親沒瘋,孃親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陸拾遺愛憐的看了眼瑾哥兒,將視線定格在那位圓悟禪師身上,“不知老禪師可聽沒有聽過換命之術?”她臉上神色很是鄭重的問道。
“換命之術?”圓悟禪師臉上表情難掩錯愕地看着陸拾遺,半晌他才雙手合十地道了聲阿彌陀佛,“我佛講究的是衆生平等,這換命之術老衲雖然也曾有所耳聞,但到底……不曾真正接觸過,不知女施主又是從何得知? ”
——比起讓四皇子姜承鋒做個替身意思意思的頂擋在前面矇蔽一下天機,這換命之術可是半點折扣都不打的以命換命啊!
且不說這門禁術在大雍還有沒有傳承,單單是讓一個人心甘情願的把自己的生命換給另一個人,就已經是一件千難萬難的事情了吧。
已經在心裡傷心不僅兒子快沒了,兒媳婦也可能保不住的皇帝在見了圓悟禪師的反應後,眼睛不由自主的就瞪大了。
難道……這一切並非源自兒媳婦的妄想?
難道……這世上還真有所謂的換命之術?!
本來只打算胡謅出一個高大上的名頭出來唬人的陸拾遺在見了圓悟禪師的表現後,也是心裡一動。
她的機變反應向來要比起尋常人迅捷敏銳上幾分。
因此,只是略微一怔,她的臉上就帶出了幾分感觸和懷念的神色出來。
“這話,說起來就有些長了。”她語氣略微一頓,在大家充滿好奇的注目中,緩緩開口說道:“我很小的時候,總喜歡跟着我大哥跑到老君山上去玩,那時候我大哥還沒有把現在的大嫂給娶回來,他對我這個妹妹還是很疼愛的——”
即便是陸家大哥和大嫂已經攝於自己妹夫的能耐和那幾乎讓人震傻眼的身份越來越老實越來越聽話了,陸拾遺還是沒事有事的就喜歡往他們身上潑點髒水上點眼藥。
沒辦法,誰讓原主完全可以說是他們變相害死的呢。
就算原主因爲顧慮着自己的父母雙親的緣故不想讓她幫忙報仇,也不代表她不能在私下裡動點小手段,給原主出上一口惡氣啊。
她可不希望在自己將來‘犧牲’後,老皇帝等人愛屋及烏的把對她的愧疚盡數惠澤到那兩公母身上去,真要那樣的話,她絕對會‘死’不瞑目的!
“有一次,我爬到樹上摘桃子的時候,腳下踩着的樹枝斷了,我嚇了一跳,心裡也怕得要死,覺得自己這次一定要摔慘了,結果我緊繃着身體閉着眼睛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那種摔到地上的疼痛感,相反……整個人就像是跌進了一朵白雲裡似的,舒服的不行。”
陸拾遺面不改色地忽悠着現場所有人。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身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堆了一層厚厚的足有珏寶那麼高的葉子,”陸拾遺在這個時候還有閒情衝着珏哥兒比劃兩下,“旁邊還站着一個笑吟吟的白鬍子老道士。”
雖然覺得陸拾遺說的不是一般玄奇,但心裡依然還是不由自主抱上了幾分希望的老皇帝在這個時候配合無比的倒抽了一口涼氣,如同靈光一閃般的瞪大眼睛道:“老君山?!”
“不錯,老君山!”陸拾遺給了老皇帝充滿敬佩的一瞥,“還是公爹您反應的快,當時我聽到他自稱自己爲太上老君時,就差沒一巴掌糊上去了,他這是騙誰呢!太上老君那可是天上的神仙,怎麼可能會突然出現在我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黃毛丫頭面前。”
雖然心裡已經有了猜測,但是聽兒媳婦當着把這太上老君四字說出口的時候,老皇帝還是條件反射地扯斷了自己好幾根鬍鬚。
要不是對這個兒媳婦的人品十分肯定,老皇帝幾乎要以爲對方這是在看他心焦,故意耍着他玩了!
太上老君!
居然當真是太上老君!
老皇帝的呼吸不知不覺的變得有些急促,望向陸拾遺的眼神也不由得越發的殷盼了幾分。
圓悟禪師和瑾哥兒也是滿臉的驚愕之色,顯然,他們也被陸拾遺口裡的這位大人物給徹底的震撼住了。
同樣守在寢殿裡的蔣忠和崔氏也像是被徹底嚇傻了一般,哪裡還記得自己曾經對陸拾遺的輕視,現如今的他們,望向陸拾遺的眼神就和一尊神靈沒什麼區別!
這可是遇仙啊!
傳說中只有大氣運之人才能夠有機會碰到的遇仙啊!
“那老道士不顧我的反對,在認真端詳了我的容貌後,”陸拾遺假裝沒有看到大家充滿震撼的眼神,滿臉感慨的繼續說道:“一臉鄭重其事的告訴我,說我將來註定會碰上一個會讓我心甘情願爲之犧牲性命的人。”陸拾遺說到這裡,眼神格外溫柔地看了眼龍牀上暈迷不醒的姜承銳。“我對此自然不信,還嗤之以鼻,但他卻依然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在我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還說等我想要使用它的時候,它就會自動從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灌頂傳承!”圓悟禪師聞言,滿臉動容地又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和老皇帝一樣,他也無知無覺的做了一回陸拾遺的絕佳捧哏。
陸拾遺閉了閉眼睛做了個近似於冥想的表情,然後當着所有人的面露出一個欣喜若狂的笑容。
“我直到現在才相信我碰上的那個老道士他確實就是太上老君,也相信他所說的那個預言並不是隨便胡謅出來欺哄我的!”陸拾遺的脣角因爲自己能夠幫助到丈夫而快活的翹起,淚水也在這個時候不停的從眼眶裡撲簌簌流了下來。
“拾娘,難道你?”老皇帝激動地整個人都要休克了。
“是的,公爹,您猜得沒錯,我已經清楚的感覺到了,”陸拾遺淚眼婆娑地屈起手指輕輕叩了叩自己的太陽穴,“在我的腦海深處,確實已經浮現出了一種只可意會無法言傳的換命之術,我知道,我只要按照上面的去做,那麼夫君他很快就能夠甦醒過來了!”
“孃親!”已經弄明白陸拾遺接下來想要做點什麼的瑾哥兒忍不住低喊一聲,他的牙關也因爲恐懼在輕微的戰慄。
陸拾遺脣角的笑容因爲瑾哥兒的這一聲而有所僵凝。
她不捨地眼神在三個孩子的臉上一一掃過。
不論是大眼懵懂只知道傻望着她和她一起咧着小嘴巴笑得開懷的珏哥兒;還是神情迷茫害怕但是又努力按捺住自己不哭出聲來的瑞哥兒;亦或者已經弄明白即將發生什麼而神色大變方寸大亂的瑾哥兒都讓她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慚愧和內疚。
原本,她是打算要一直看着他們娶妻生子再離開的,不過,終歸還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到底還是要先走一步。
好在,他們命中註定的那場死劫已經成功渡過。
好在,她的傻小子是一個負責任的好父親,他一定會代她照顧好他們。
陸拾遺是一個自私的人,她也從不否認這一點,比起這三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她還是更希望她的傻小子能夠永遠永遠的陪在她身邊,因此,哪怕知道這三個孩子在失去她後,心裡會十分的難過和痛苦,她依然沒有後悔。
只是……連續兩個任務都出現紕漏的她,在下一個任務裡,會落到一個怎樣的境地,饒是已經做了很多回任務的她,都有些不敢確定。
不過,只要她的傻小子能夠像現在這樣平安無事的繼續跟隨着她輪迴下去,她就無所畏懼,也無怨無悔。
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發現他們在母親心裡的分量恐怕加起來都比不上爹爹一個的瑾哥兒在最初的難過後,很快就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更何況,他也說不出讓孃親不救,直接放任爹爹去死這樣堪稱大逆不道的話。
而且,話又說回來,這本來就是她心甘情願的不是嗎?
要不然她也不會主動把這個方法說出來。
現場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她此刻心裡是多麼的迫不及待!
瑾哥兒很努力很努力地把自己的眼淚憋了回去,這個女人本來就不是他們三兄弟的親孃,他們根本就沒必要爲她這麼難過,根本就沒必要!
不過,不論心裡怎樣說服自己,事到臨頭,瑾哥兒歸根究底還是沒能忍住的張口用帶着哭腔的嗓音質問了陸拾遺一聲!
“孃親!”他語氣急促而憤怒,帶着從未有過的咄咄逼人。“您一門心思的就惦記着要用自己的生命把爹爹喚醒過來,可是您又怎麼知道爹爹他就願意您這樣爲他犧牲呢?您就不怕他在醒來後爲此而感到痛苦不堪嗎?”
被孫子提醒的老皇帝也想起了自家兒子對兒媳婦的在意程度,一時間心裡不由得也有些糾結。
“我不想管他願不願意,”陸拾遺不去看瑾哥兒通紅的眼睛,“我只要他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快快樂樂的做一個爲民造福的好皇帝就夠了!”
“拾娘——”
老皇帝猶豫着剛要開口說話,就被陸拾遺直接打斷了。
“公爹,您也別再勸我了,我心意已決,夫君他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夠做一個好皇帝,讓您刮目相看,我說什麼都會讓他如願以償,哪怕……付出的代價是我的生命也一樣!”
不願意再浪費時間的陸拾遺在大家異常複雜的眼神中,把他們通通趕到外面去了。
老皇帝等人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
老皇帝滿臉緊張地問全神貫注緊盯着寢殿不放的圓悟禪師。
“老禪師,您覺得朕的兒媳婦拾娘她真的可以……”
“太上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說了,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了,不是嗎?”圓悟禪師對於老皇帝這個在關鍵時刻打攪他學習的老傢伙是半點好感都沒有的,因此他說話的口吻難得帶出了一絲躁動。
不過圓悟禪師修的是直指本心的禪道,因此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犯了嗔戒和貪戒,意識到這一點他連忙又唱了一聲佛號,隨後才滿臉正色的向老皇帝道歉說他剛纔多有冒犯,還請老皇帝不要多多見怪纔是。
老皇帝現在哪有心情和他計較這些呢,在聽了圓悟禪師的那番話後,他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陸拾遺身上,緊張的自己整個人都要休克了。
陸拾遺雖然知道外面有很多人盯着她不放,但是她一點都不擔心,因爲她知道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其他人根本就看不懂。
“往常總聽說人說紅顏禍水,沒想到你這傻小子纔是貨真價實的藍顏禍水!你自己說,我都爲你破了多少例了。”
陸拾遺一邊自言自語的,一邊握住姜承銳那溫熱的手,慢慢地與他十指緊扣。
“其實每次丟下你的時候,我都很抱歉,因爲我最不捨得的就是傷害你啊,但是我沒辦法,爲了能夠讓你長長久久的陪伴着我,我只能狠下心腸……希望你不要爲此太過記恨我纔好。”
陸拾遺說到這裡嘴角不由微微翹起,“傻小子,你是我好不容易纔得來的心肝寶貝,不論是爲你做什麼,我都是心甘情願的,所以,你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愧疚的心理,你只要乖乖的聽從我的安排,跟着我一起往下走就好,我會把你保護的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拾娘到底在做什麼?難道她所說的換命之術就是握着她夫君的手發呆嗎?”
皇帝如同拉磨的老驢一樣,焦急的在寢殿門口轉圈圈。
其他人也有些站不住腳,除了剛剛自省過的圓悟禪師。
他依然穩戰如鬆的佇立在寢殿門口,目光炯炯的緊盯着陸拾遺的一舉一動不放。
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姜承銳身上的陸拾遺可不知道外面的人已經對她生出質疑了。
她也不在乎,而是就這麼以一個握手的姿勢閉上了眼睛,全神貫注的溝通起了體內的拾遺補闕系統。
自從她得到這個系統以來,她除了充分利用系統所附帶的小空間以外,對系統那看似呆板的完全聽從她指令行事的器靈一直抱持着極強的戒備心理。
因此哪怕輪轉了這麼多個世界,她與系統的交流依然少得可憐。
不過今天,她卻不得不與它來上一場對話了。
如果她還想要她的傻小子繼續跟她一起快快樂樂的活下去的話。
【我知道你可以溝通這一方天地的主宰,協助我與它談上一場交易吧。】
【不要說代價十分昂貴的話,我不在乎,我只要他能夠繼續陪伴着我一起走下去就好。】
【他會是個好皇帝,相信對於他登基爲帝的事,這一方天地間的主宰也是樂見其成的。】
一陣久長的沉默後。
陸拾遺緩緩睜開了眼睛。
【用曾經任務所積攢的諸多功德和現在所擁有的全部靈魂本源來換嗎?】
她在心裡輕輕呢喃。
【可以!我同意交換!】
陸拾遺話音剛落,就感覺到一股極強的無力感瞬間襲遍了她的整個全身。
陸拾遺知道,這是拾遺補闕系統器靈在抽取她所承諾的代價了。
陸拾遺眯了眯眼睛,不動聲色地任由它施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敏銳的感知到了來自於天空上的迴應。
陸拾遺強忍住激動的心情,默默凝神感受着那只有天地主宰才能夠勉強凝聚而成的——肉眼根本無法捕捉的——天地之精緩緩降落,緊接着一點一點的消失在姜承銳的眉心處。
陸拾遺如釋重負!
雖然這點天地之精於她而言只是杯水車薪,但是對她的傻小子來說,卻是十分難得一見的靈魂補品了。
想到她蔫搭搭的傻小子會因爲這幾顆天地之精而變得重新精神起來,陸拾遺脣角不由得重新彎起了一個愉快的弧度。
久久都沒有看到寢殿裡有絲毫動靜的老皇帝他們已經等得心急如焚了。
就在他們滿心懷疑是不是被陸拾遺給耍了以後,珏哥兒一句充滿驚慌迷茫味道的軟糯奶腔將大家徹底從一葉障目中喚醒了過來。
“孃親的頭髮怎麼了?怎麼全白了?難道人的頭髮還會掉色嗎?”
老皇帝等人後知後覺的朝着陸拾遺的腦袋看去,才發現她滿頭青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徹底轉換成了皚皚白雪。
老皇帝捂住胸口忍不住就是猛地一退。
“原來這就是以命換命之術!”他神情大爲觸動地看着陸拾遺的背影喃喃自語:“原來這就是以命換命之術!”
他情緒激盪的不斷重複。
其他人臉上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蔣忠和崔氏更是不停的揉起了自己的眼睛。
大家都對此感到十分的激動。
唯獨瑾哥兒,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把自己的左手腕死死咬在了嘴裡!
直到破皮出血生生咬掉一塊肉來,他才噙着滿腔淚花的眼,低低地喚了一聲:“孃親。”
以前有功德護身的時候還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如今沒了,陸拾遺才發現這有跟沒有的差別還是很大的。
比方說,以前她也有過耗盡靈魂本源的情況,那時候她雖然也能夠感覺到輕微的難受,但是絕沒有像現在這樣痛苦。
更讓她感覺到頭疼的是——由於她不是這具身體原主人又沒有功德在旁邊鎮壓的緣故,她的靈魂已經有了脫體而出的跡象。
陸拾遺見此情形大爲苦惱。
就算要走,她也得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再走吧?
這樣匆匆忙忙的,要是什麼後續安排都沒有,假如她的傻小子一時想不開的直接做了傻事怎麼辦?那她豈不是白忙活了?
心裡難得有些焦慮的陸拾遺目不轉睛的盯着姜承銳,希望他能夠快點醒過來。
要知道,她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
她已經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喉嚨深處一股一股的試圖往外面涌腥甜的血沫子了。
在陸拾遺憂心忡忡的時候,她的傻小子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與他十指緊扣,眼巴巴望着他的陸拾遺。
他剛想要條件反射的張張口,安慰一下陸拾遺,眼角的餘光就在不經意間掃到了一抹刺目的雪白!
心口下意識就是一陣狂跳的他直坐而起,如同見了鬼一樣的瞪視着陸拾遺的頭髮,語聲格外急促的問道:“拾娘,你這是怎麼了?你的頭髮這是怎麼了?”
陸拾遺給了他一個充滿安撫意味的笑容,卻沒有開口說話。
因爲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嘔出一大口血來。
不過她總不能一直這麼與她的傻小子僵持下去,因此,她心裡只是略作猶豫,就強迫自己將已經涌到口腔裡的血液一點點咽回去。
這樣做不是一般的噁心。
但是她卻已無他法可想。
在靜得針落可聞的寢殿裡,陸拾遺的這一聲吞嚥不是一般的明顯。
姜承銳看着滿頭刺目白髮一臉緊張心虛的陸拾遺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衝動,居然毫無預兆地一把掐住她的下頷,然後略一使力,如今渾身上下半點力氣都沒有的陸拾遺低低“啊”了一聲,一條殷紅的血線已經爭先恐後順着她的脣角不停滑落,然後很快將兩人中間的牀沿和靠近牀沿的繡有龍鳳紋路的錦褥染了個溼透。
眼眶幾乎瞬間就紅透了的姜承銳還沒來得及問陸拾遺到底做了什麼,他已經被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兒子真的能夠甦醒過來,整個人都興奮的快要發狂的老皇帝一把握住肩膀,拼命搖晃起來!
“太好了!太好了!”老皇帝語無倫次地說着:“沒想到拾孃的以命換命之術真的有效!你真的好了!你真的好起來了!”
“以——命——換——命——之——術?”
姜承銳滿臉不可置信地重複,然後條件反射地朝着已經被老皇帝無意識地推搡給弄倒在地毯上,正勉強倚靠在瑾哥兒的身上,一點點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的陸拾遺望去,嘴脣哆嗦,語聲戰慄地問道:“拾娘,你瘋了嗎?!”
老皇帝因爲兒子的提醒,總算想起了被自己遺忘到腦後邊的兒媳婦。
他急匆匆回頭,一眼就瞧見了陸拾遺那氣息奄奄的隨時都可能斃命的可怕樣子。
“太醫!趕緊給朕傳太醫來!”
他面無人色地一連嚷嚷了好幾遍,直到圓悟禪師主動走到陸拾遺身前替她診脈,他才後知後覺的回憶起對方在醫道上可不正是一把好手嗎!
因此,他慌不迭的用充滿央求的目光,亡羊補牢一般地注視着圓悟禪師,真心實意的尋求對方的幫助。
除了陸拾遺和兩個小的以外,其他人也都下意識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滿臉緊張的注視着圓悟禪師的一舉一動。
生怕從他的嘴裡聽到什麼自己不想聽到的話。
圓悟禪師闔目良久,在所有人充滿希冀和懇求的眼神中,長嘆一聲,用充滿遺憾的語氣先念了句阿彌陀佛以後,這才神情很是唏噓和無奈地對除陸拾遺以外的所有人感慨萬千地說了四個字:“油盡燈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