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在焉地進了燕王府,樑泊雨腦袋裡還在爲剛纔張誠的話犯嘀咕。進去通報的燕王府下人已經回來了,說燕王讓他們進去。
跟在張誠後面,樑泊雨打起精神,不知道還會再遇見些什麼人,不敢有半分懈怠,樑崢和夏天的事漸漸被他拋到了腦後。
七拐八繞地進到燕王府後院,張誠和樑泊雨被引到一扇門前,帶路的下人高聲說“張大人和樑大人到了”,就垂下手站在一旁不再動作。守在門邊的人把門推開,樑泊雨跟着張誠繼續往裡走,餘信留在了門外。樑泊雨回頭看他一眼,心想可能是燕王府的規矩,沒敢說讓餘信跟着。
穿過外堂,進到裡間,張誠擡手掀開一道帷帳。樑泊雨一眼看見端坐在羅漢牀上的燕王,讓他吃驚的是,與燕王隔着一個矮几,同牀而坐的是一個跟自己差不多髮型的人,不過那人穿着僧服,頭頂上的香疤隱約可見,很明顯是個和尚,而且年紀不輕。
張誠拜見燕王,樑泊雨也趕緊學着他的動作拜了。等他直起身體,燕王、和尚和坐在兩邊其他的人都愣住了。
“未平這是……想要出家,入我佛門嗎?”和尚先開了口。
燕王只是張大了眼睛看着樑泊雨,顯然是在等他的解釋。
樑泊雨一咬牙,按事先想好的“噗通”一聲跪下了,“殿下,微臣昨日突患奇疾,喝了湯藥之後不見好轉。後來一個瘋癲之人在都司外喧譁,說專治疑難雜症。臣想見殿下心切,就讓他入內一試。結果那那人說臣中了讖蠱,天將易主,舊發(法)當除。又說只要臣肯剃掉頭髮,自當大病痊癒。於是臣按言行之,沒想到真的就好了。看來,那瘋子說得沒錯,真的‘天將易主’了。”
一口氣說完咀嚼了半宿的話,樑泊雨跪在地上忐忑不已,不敢擡頭。這是他搜腸刮肚,能想出得最有文言氣息的用詞了。他認真考慮過:既然燕王不久就會造反,那企圖起兵的想法肯定是醞釀已久,這樣順着他的想法編出來的瞎話,就是他不信,至多也會是以爲自己是在變相慫恿他早日動手,不會深究。
果然,燕王掩飾不住的笑意在臉上漾了幾漾,最後只化作眉間微顰,嗔怪了一句:“未平大病初癒,就在此胡言亂語!行了,你快起來坐吧,本王有事要說。”
樑泊雨暗自慶幸,趕緊謝了燕王,起身坐到離自己最近的一處座椅上。然後他開始環顧四周,細看屋內各色人物。眼前除了燕王、和尚和張誠還有昨天跟燕王一起去都指揮使司的燕山左護衛指揮僉事張玉和另外兩個樑泊雨不認識的人。昨天樑泊雨已經問過餘信,這燕山左護衛指揮僉事其實是下級武官的官職,但張玉卻是燕王身邊最親信的武將之一。此刻樑泊雨就坐在他的身邊。
燕王說完了自己要說的事,便不再多言,等着看大家的反應。屋子裡靜了一會兒,又是和尚先開了腔:“這個事我是這麼看的……”
接着張誠、張玉和樑泊雨不認識的那兩個人也加入了討論。樑泊雨不吭氣,只是聽着大夥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除了當前的形勢,他也逐漸把這幾個人情況看了個大概。
燕王找他們來是因爲朝廷很長時間都沒有原都指揮使和同知的消息,建文帝起了疑心,所以就新派了個人過來,接任北平都指揮使一職,此人名叫謝貴。這次建文帝讓他來不僅是要尋找原都指揮使江賢的下落,還讓他帶來了大批駐軍,意欲駐守北平順天府附近,以便對燕王和城內守軍加以控制。
那個和尚燕王叫他道衍,他是力主燕王起兵的,看得出來燕王不是一般地信任和倚重他。張玉話不多,但句句都在節骨眼兒上,也是個主戰的。樑泊雨不認識的其中一個人叫朱能,大家都叫他士弘,好像是負責守衛燕王府的,他的意思是:不管怎麼樣,他只聽燕王的指揮就是。張誠也是都指揮僉事,他跟朱能的意思差不多,只是擔心不知道謝貴會帶來多少人馬。另一個樑泊雨不認識的人叫金忠,他跟樑泊雨一樣,一直坐在那一言不發,所以樑泊雨到最後也沒弄明白他到底是幹啥的。
見大夥都說得差不多了,燕王突然轉向樑泊雨說:“未平,你有什麼想法?”
樑泊雨一怔,想到燕王既然後來當了皇帝,那這個謝貴一定是沒能成事。於是說:“謝貴庸才,不足爲懼。”
燕王點點頭,似乎對這個回答還比較滿意。可能是因爲江賢已死、兩位都指揮同知被押的事只有燕王和樑崢知道,所以燕王一直在等樑泊雨的意見,見他說得胸有成竹,燕王也就放下心來。最後決定說等謝貴到了,試探一下,他們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後來又說了點閒事,燕王留下樑泊雨,就讓其他的人都各自回去了。人多的時候樑泊雨可以裝內斂,不說話。可到了這種一對一的情況他就止不住地慌神,得不停地調整臉上的肌肉,好擺出恰當的表情。
看人走得差不多了,燕王拍拍屁股底下的羅漢牀,讓樑泊雨坐到他身邊去。其實燕王長得長眉細目,還算和善。只是老子牛X,成了皇帝,所以一生下來也就註定位高權重,身上便帶了幾分天生的貴氣,不免難以平易近人。樑泊雨當老大當慣了,在燕王面前不得不逼着自己低眉順眼,很不自在。可再不自在,他現在也得忍着,規規矩矩坐到燕王跟前,等着他的指示。
“看來江賢的事藏不了幾天了。在謝貴來之前還是把劉錦和衛福祥解決了吧。”
“劉錦和衛福祥?”樑泊雨心裡咯噔一下:不是吧?難道這就得開始殺人了嗎?這兩個人是誰啊?
“怎麼?你發現他們知道江賢接到密詔,不就把他們關起來了嗎?”
樑泊雨明白了,他說的是都指揮同知。
“哦!是是,我只是……只是確定一下,殿下真的要殺了他們?”
燕王皺皺眉頭,似有不解,“當然,那時一抓住他們,你不就主張斬草除根嗎?是我覺得他們兩個還算可用之才,殺了有些可惜,才讓你晚些動手的。怎麼?未平現在倒有別的想法了?”
“呃……”靠!原來殺人不眨眼的是樑崢!樑泊雨在心裡驚歎。嘴上卻只能說:“不是,只是……只是有些突然。”
燕王笑了,“原來是未平剃了個和尚頭,竟也有了慈悲心腸。”
樑泊雨跟着訕笑,心頭蒙上一層陰影。
燕王的眼睛盯上樑泊雨的頭頂,“嗯……給未平治好了病的那位顛士,現在人在哪裡?”
“呃?在……他看我沒事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哦,這樣……”燕王露出失望的表情,“要是還能再見到他,未平一定要記得把帶來給本王見見。”
那是編出來的人啊!我到哪去給你變出個能預言未來的瘋子來?樑泊雨有苦難言,只能隨聲附和,“是。回去我派人出去找找。”
燕王頷首,隨後又爲以示體恤下屬,問了問樑崢的家事。好在早上聽餘信大概說過了,樑泊雨胡亂應了幾句,算是對付過去。
出了燕王府,樑泊雨遠遠地看見張誠的馬車還在,他正跟道衍和尚說着什麼。看見樑泊雨,兩個人都笑着衝他轉過頭來。
樑泊雨也趕緊把笑堆到臉上,往他們跟前走過去。
一直對着各種自己不認識的人拿捏着該笑幾分,真是一件無比痛苦的事。樑泊雨覺得臉上幾乎就要抽筋,跟陪酒賣笑差不了多少了,直恨自己花天酒地捧場作戲的時候小費給得少了。
道衍擡手搭了一下樑泊雨的肩膀,“前日剛說得想個辦法,讓殿下早做防範,不能坐以待斃。沒想到,今天未平竟想出這樣的妙招。此法甚高啊!”
這和尚的言談舉止都不大像和尚,城府極深,一定是個高人。樑泊雨不敢跟他深談,笑說“哪裡”,急急隨張誠上了車。
張誠又聒噪了一路,最後把樑泊雨和餘信送回都指揮使司,說自己還要去屯田練兵,過一陣子才能回都司。樑泊雨這纔想到,他跟樑崢既然都是都指揮僉事,那這兩個人其實也是同事。
看張誠的馬車走遠了,樑泊雨想起早上剛見到他的情形,一轉頭問餘信,“發鼓是什麼東西?”
“發鼓?”沒想到樑泊雨突然問這個,餘信一愣,“就是假髻,用頭髮編在鐵絲上做的假髮髻。”
“哦。”樑泊雨點點頭。
“大人需要嗎?”
“嗯……你還是先帶我到都指揮使司大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