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冷寂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語帶譏諷地問:“你不是說一個月就能有辦法讓我恢復記憶麼?現在一個月已經到了,我的記憶在哪裡啊?”
“這個麼……我當初跟你說的是,一個月後‘有可能’會有辦法,並沒有說得太肯定嘛。”史蒂文苦笑着攤了攤手,說:“老馬丁剛纔跟我說,他的研究可能需要再過一段時間,纔能有結果。你也知道的嘛,科研這種事情,不是說到了某一個時間點,就能‘呯’的一聲得出結果來的,所以你也得耐心一點兒。再過一段時間,應該就能有了。”史蒂文難得幫着老馬丁說話。
事實上,如果不是爲了找個理由留住冷寂,他肯定早就把老馬丁給宰了,根本不可能把那傢伙的命留到現在,就更別提幫着老馬丁說話了。
但是現在冷寂對他處處防備,他實在想不到別的理由,挽留冷寂了。
“呵呵……你這個藉口編得可真爛。”冷寂譏諷一笑,說:“這次你又打算讓我等多久呢?一個月,還是兩個月?還是半年,一年?”
“應該不會那麼久的。”史蒂文乾笑着說。
冷寂依然是滿臉不信的表情,依然還是那句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話——
“我要回國。”
“你不想找回以前的記憶了麼?”史蒂文問他。
冷寂斂去笑容,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頓地反問:“難道像個囚犯一樣,被你軟禁在這裡,就能恢復記憶了麼?”
“我沒有軟禁你,你想出去隨時可以的啊。”史蒂文心裡相當難受,他明明是一片好意,可事情怎麼就發展成現在這樣了呢?
他跟冷寂之間的關係,難道就真的再也回不去從前了麼?
冷寂似笑非笑地問:“那如果我想回國呢?也是隨時都可以,想回就能回麼?”
“回國有什麼好,你幹嘛就非得要在這個時候回去呢!”史蒂文急了,一不小心又說了句不該說的話。
冷寂反問:“回去有什麼不好呢?那是我的家鄉,我爲什麼不能回去?”
史蒂文無言以對。他沒辦法告訴冷寂,他之所以這樣千方百計地阻止他回國,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是因爲專家們告訴他,冷寂的腦神經畢竟受過創傷,如果再短期之內再受到強烈刺激的話,後果將難以預料。
不管是腦神經還是身體其他部位,受過損傷的都會比正常的更加脆弱,尤其是在損傷沒有徹底癒合之前,更是需要格外小心,這是任何人都應該知道的常識。現在距離冷寂的腦神經受損還不到兩個月,誰也沒辦法確定,他現在的狀態,能不能承受得住孩子夭折、妻子慘死、父親在家族內部鬥爭當中落敗,失去一切權勢這些打擊。
如果他承受不住,後果絕對是災難性的。
史蒂文其實之前是有想過,答應冷寂回國的,可是在他調查了國內的情況之後,就改變了主意。
哪怕是讓彼此之間的關係徹底決裂,讓冷寂暫時恨他,他也不能讓冷寂現在就回去,承受那一連串的打擊,面對未知的巨大風險。
史蒂文沉默了很久,才重重地嘆了口氣,說:“我還是那句之前就跟你說過的話——哪怕你恨我也沒有關係,我就是不能讓你在這個時候回去。我有我的理由,但是我現在不能讓你知道。抱歉。”
冷寂別過頭去不再看他,無論他再說什麼,都不肯給他任何反應。
史蒂文拿他沒辦法,只能嘆息着離開,去逼着老馬丁好好搞研究,儘快拿出像樣的成果了。
至少,讓他下次跟冷寂見面的時候,多少有個交代吧……他可真是受過現在的這些憋屈了。
史蒂文一肚子邪火沒地方宣泄,也顧不得現在是大白天了,直接吩咐管家:“給我弄個女人過來。”
“好的,少爺。請問您想要什麼人種的?”對於史蒂文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管家並不覺得如何奇怪,因爲史蒂文本來就是一個把女人當玩物的傢伙。最近的這段時間,他一直不近女色,才反倒讓管家覺得有些不正常呢。
史蒂文略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問道:“還有的選啊?”
“是的。”管家笑着說:“少爺您忘了麼?您之前吩咐過,說想要嘗試一下黃種女人的滋味,所以就讓我去弄了一些預備着。不過後來您都沒有再提起過這方面的事情,所以……”
“哦,那把照片拿過來讓我看看吧。”史蒂文還真把這茬給忘了。之前冷寂沒醒的時候,他天天着急上火,完全沒心思想別的。現在冷寂醒了,卻又因爲種種原因,跟他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他就變成了天天鬱悶,不知道該怎麼改善關係。回想起來,他甚至覺得自己上次碰女人都是好幾個世紀以前的事兒了。
管家很快就把照片拿了過來,都是很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各種風格的都有。史蒂文對其中一個瓜子臉大眼睛的女孩有了幾分興趣,便將照片挑出來,對管家說:“就她了。”
“好的,少爺,我這就叫人把她送過來。”
“嗯。”史蒂文應了一聲,先回臥室泡澡去了。他有個習慣,就是在辦事之前喜歡先泡澡,放鬆身體的同時,也可以摒除腦子裡的雜念。畢竟,要是滿腦子都是雜七雜八的事情,不管幹什麼都會沒心情的。
等他泡好澡出來,那個女孩子也已經洗乾淨躺在牀上了。見到他出來,女孩嬌嬌柔柔地叫了他一聲,聽得人骨頭縫都酥了。
史蒂文笑了一下,眼底卻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公式化地完成了一些步驟,便讓那個女孩子出去了。
他從來都不允許任何女人在自己的房間裡過夜,或者說得更準確一些,是他不喜歡完事之後,女人還呆在自己的牀上。那會讓他覺得很噁心的。
至於是噁心自己,還是噁心那些爲了錢什麼都能做的女人,史蒂文從來不願意仔細去想。他不需要這個答案。
史蒂文心裡空落落的,並沒有預想當中那麼開心。雖然憋悶的感覺已經消失,但是這種想要抓住什麼,卻又什麼都抓不到的感覺,似乎更加糟糕。
不知道怎麼的,他忽然毫無徵兆地回想起來,蘇暖在冷寂面前說的那番話。
她哭着,哀求冷寂醒過來,報復她。
那是一種怎樣複雜的情感呢?史蒂文曾經不明白,但是現在,他覺得自己或許可以理解了。
因爲,他也終於有了寧可承受惡劣的後果,也不願意說出口的理由。
因爲說出實情會讓關心的人受到更大的傷害,所以寧可自己承擔所有的一切,也要選擇沉默。這種付出,這種犧牲,這種無可奈何……他終於懂了。
史蒂文倏地從牀上坐了起來,直接抄起電話通知管家:“快!給我訂最近的航班,我要去舊金山!”
管家詫異地沉默了一瞬,又馬上用恭敬的語氣說:“好的,我立刻去辦。”
史蒂文掛斷電話直接衝進浴室裡,打開花灑飛快地衝洗着自己的身體。溫熱的水流讓他稍稍放鬆了一些,腦子裡卻還是不自覺地回放着,蘇暖那張被淚水打溼了的面龐。
那樣悲傷難過卻又無怨無悔的神色,那種深埋心底的痛苦和無奈,那麼深沉,那麼苦澀,那麼的……叫人心疼。
他懂了,他終於懂了。
二十分鐘以後,史蒂文穿戴整齊,司機也已經在門口等着他了。他坐進車裡,卻又忽然想起來另外一樁事情,趕緊對管家吩咐道:“去給我找個擅長恢復資料的人過來,要信得過的……等我回來以後,我需要他幫我恢復一些電腦裡的資料。”
“是。”管家應下來。
“對了,還有上次的那個翻譯,我回來以後可能也需要用到,你先聯繫一下。”
“好的,少爺。”
史蒂文想了想,覺得應該沒有別的事了,這才讓司機開車,自己則閉目養神。
他在心裡問自己,爲什麼要大老遠地跑去見她呢?是想要印證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麼?見了面以後,又要對她說些什麼呢?
他其實沒有答案,就僅僅只是想要這麼做,於是便任性地如此做了。
……
踏着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史蒂文登上了飛往加州的航班。六個半小時以後,他才能到蘇暖現在所處的城市——舊金山。算算時間,那個時候,應該已經是後半夜了。
史蒂文坐在頭等艙的座位上,暗暗地想着,自己當初可真是有病,幹嘛非得把蘇暖弄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呢?現在想要見一面都那麼麻煩。
但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或許應該是自己現在腦子進水了,不然幹嘛非得趕這麼累人的紅眼航班,大半夜地過去見她呢?而且還是在根本沒想好見面之後說什麼的情況下……
他自嘲地笑了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坐着,感受着飛機在跑道上慢慢滑行,一點點上升,看着夜幕籠罩之下,華燈初上的紐約市,心中感慨萬千。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瘋狂,任性妄爲。他不得不承認,那個名叫蘇暖的女人,真的有種特殊的魅力……怪不得冷寂那麼愛她,就算失去了記憶,也依然抹不去心底裡對她的執念。
他在心裡暗暗地想,冷寂,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好兄弟……我終於理解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