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身上有汗,就不抱你了。”隔了一會兒,冷寂輕輕地拍了拍蘇暖的後背,用平常的語氣跟她說話。
蘇暖離開他的懷抱,心裡有一瞬間的不捨,卻又被自己壓下。她輕輕地笑了笑,說:“我身上也有啊。真沒想到今天有那麼熱,明明是打車回來的,根本沒走幾步路,還是出了一身汗。”她的這番抱怨,倒是出自真心的,今天的確是熱得不像話。
三亞這邊本來就屬於熱帶範圍,氣溫很高,再加上現在又是夏季當中最熱的時間段,而且今天沒什麼風,溫度自然叫人難受。況且,蘇暖身上的傷痕還沒有徹底痊癒,爲了遮掩傷痕,她必須得穿着長衣長褲,這樣一來,可就更熱了。所以,她身上出的汗,比冷寂可多多了。
冷寂笑着拍了拍她的頭頂,跟她說:“那就趕快去洗澡吧,洗完換身衣服就舒服了。”
“嗯。”蘇暖點頭,心裡有些隱隱的期待。她一向很愛乾淨,實在是受不了衣服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的那種感覺。要是再多忍一會兒,只怕她會發瘋的。
冷寂的狀態跟她也差不了多少,迫不及待地想要洗澡,於是兩人便一起上了二樓。主臥和次臥裡面都設有浴室,蘇暖習慣性地朝着主臥走去,而冷寂則是在朝着相同的方向邁出了半步之後,忽然想到了什麼,略略停頓一下,旋即調轉方向,朝着次臥那邊走過去了。
蘇暖的心思全在洗澡上面,一是沒有察覺到冷寂走了另外一邊。等到了主臥門口,握住門把手的時候,她才忽然僵住了。
她轉頭,想要去看冷寂的神情,這才發現冷寂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了。她的心裡有一瞬間的難受,定睛再看,才發覺冷寂站在次臥的門口,也是同樣的側頭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要不……你過來這邊洗吧。”冷寂說。
蘇暖點點頭,朝着他那邊走了過去。
原因無它,主臥的那個浴室裡,有着他們兩個不願意面對的記憶……蘇暖是在那裡割腕自殺的,所以他們全都不願意再進去。
蘇暖沉默地走進了次臥,冷寂則是站在門口,滿臉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一起進去。
蘇暖很明顯還沒有從被玷污的陰影當中走出來,現在的她,能接受跟他一起洗澡麼?
冷寂雖然沒有仔細檢查過蘇暖的身體,卻也從她脖頸間不慎露出的傷痕上判斷出來,她身體上別處的傷痕,一定也沒有完全消失。這種情況之下,她能願意在他的面前裸露身體麼?
答案當然是不可能。
可是冷寂也同樣不願意再進主臥的那個浴室,而除了這兩個房間裡的浴室以外,就只剩下一樓那個專供用人洗澡的浴室了,冷寂有點心理上的潔癖,不願意使用別人用過的東西,尤其是浴室這種地方。
一時間,蘇暖和冷寂全都沉默而又尷尬,氣氛再次變得微妙起來,兩人的心裡都非常不好受。
他們全都清楚,不管嘴上再怎麼說,短時間內,他們誰都不可能真的當做沒事情發生過。
“你先洗吧。”蘇暖輕輕地開口,旋即打算暫時離開次臥,把浴室讓給冷寂。
冷寂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不不不,還是你先洗好了。”
話音落,兩人再次同時沉默,心裡都非常不是滋味。他們全都尷尬地無法跟對方對視,各自被痛苦的情緒折磨着。
又是蘇暖先開口。
她輕輕地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非常僵硬的笑容,眼睛卻不敢看向冷寂的方向,聲音也是明顯地發飄。她說:“我還是回那邊去洗吧,這樣誰都不耽誤。”
“別……”冷寂再次開口阻攔,同時心裡有些害怕,擔心蘇暖會再次做出割腕之類的舉動。儘管理智上他其實也知道,蘇暖現在的狀態跟那個時候並不一樣,應該不會再輕生了,可他就是不願意蘇暖再回到那個地方。
氣氛又一次沉默,對於兩人來說,都是心理上的巨大折磨。
冷寂終於意識到,自己剛纔那兩句都說得非常蠢笨,他乾笑了一下,輕聲說:“還是你先洗吧。我忽然想起來,還有點兒事情需要跟艾倫確認一下,我給他打個電話,你先去洗澡吧。”
打電話什麼的,自然只是藉口而已,蘇暖心裡也明白,但是並不點破,只是輕輕地點點頭,說:“那你先忙,我洗完了叫你。”
“好。”冷寂退出房間,微笑着帶上了門。房門關閉的那一刻,他的笑容就從臉上消失了,同時輕輕地嘆了口氣,臉上的神色變得懊惱而又沮喪。
他有些生自己的氣,爲什麼總是忍不住去猜測,蘇暖身上的傷勢如何呢?這番探究的想法,究竟是出於關心,還是別的什麼心思?
他不敢深想,也無法面對,只能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到別的地方去,努力忽略與之相關的一切。
房間裡,蘇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門鎖,在心裡猶豫,該不該把門反鎖上。她不確定門外的冷寂走了沒有,如果沒有的話,他一定能聽見她反鎖門的聲音。他會不會多想?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蘇暖還是決定不鎖門了,反正,她一向是習慣進了浴室再脫衣服的。即便是在臥室裡,她也沒有光着身子走來走去的習慣。而且,她也相信,冷寂不會不打招呼就隨便闖進來的。
幾次深呼吸之後,蘇暖終於放鬆了自己的情緒,打開浴室裡的燈,走進去開始準備洗澡。
溫熱的水流打在身上的時候,蘇暖舒服得差點兒叫出聲來。她太久沒有洗澡了,昏迷的那段時間裡,似乎一直沒有清洗過身體,醒來以後,雖然用溼毛巾自己擦過一會,但是總歸清潔得不夠徹底。現在,她終於可以有條件好好地清洗自己了,這份舒爽,讓她的情緒徹底放鬆下來,先前所有的尷尬,都被暫時忘卻了。
蘇暖非常享受這份感覺,所以沖洗的時間變得格外地長,浴室裡的水汽不斷地增加,她漸漸地開始感到有些呼吸不暢了。
得把排氣扇打開才行,蘇暖如此想着,便拿過毛巾擦乾了手,然後去開排氣扇的開關。
結果,稍一觸動,浴室裡忽然徹底黑了下來。
怎麼回事?
蘇暖愣了一下,以爲自己按錯,不小心關了燈,又把剛按過的開關撥到了另外一個方向。結果,還是一片黑暗。
停電了?
蘇暖皺了皺眉頭,暗道一聲倒黴,旋即摸索着去關花灑,結果腳下一滑,整個人就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浴室的地面是大理石的,又滑又硬,摔上去的滋味可想而知。蘇暖疼得直抽冷氣,在地上緩了好幾秒鐘,才稍稍回神。她以手撐地,想要嘗試着站起來,結果左腳稍一用力,就立刻感到鑽心的疼痛。她瞬間慘叫出聲,再次跌回地面。她嘗試着用手去摸左腳的腳踝,結果稍稍觸碰,就疼得讓她直皺眉。
很明顯,她的左腳在剛纔摔倒的時候,扭傷了。
真是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能塞牙,蘇暖鬱悶得夠嗆,勉強伸長手臂關了花灑以後,便聽見外面傳來冷寂充滿擔憂的聲音——
“暖暖,你還好麼?停電了,你怕你害怕,所以過來問問。”他怕蘇暖多想,還特意解釋了一下擅自進來的理由。
蘇暖心裡一驚,不想讓冷寂看到自己現在的狼狽,趕緊大聲地回答:“我沒事,我挺好的。”
浴室的門並不厚,所以她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去,而她也聽見了冷寂鬆了口氣的聲音。
“你沒事就好,那……那我先出去了。對了,你需要我把手機給你留下照亮麼?”冷寂忽然想到,浴室裡現在漆黑一片,他擔心蘇暖會摔倒,所以特意多問了一句。
蘇暖心急地想要讓他趕緊出去,於是便慌亂地說:“不用不用,我挺好的,我……我已經洗好了,這就出去。”說着,她就再次嘗試站起來,結果一不小心,左腳又狠狠地疼了一下,她沒忍住,痛呼了一聲。
冷寂就在門外,聽見她突然叫喊,以爲她出事了,立刻想也不想就闖了進來。
手機屏幕發出的微弱光亮照在蘇暖的身上,她的狼狽無所遁形,她皮膚之上泛青的傷痕,也同樣無處可藏。
蘇暖的心跳都彷彿在那一瞬間徹底停滯了,她不知所措地擡頭看着冷寂,慌亂而茫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隔了半秒,她才用手臂遮擋自己胸前的傷痕,用帶着哭腔的嗓音顫聲道:“別、別看我……”
冷寂也終於從震驚當中回過神來,他把手機丟到一邊,二話不說就把蘇暖從地上抱了起來,大步流星地走到外面的臥室,憑感覺走到牀邊,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了牀上。
由於他用來照明的手機還留在浴室裡,所以臥室這邊反而很黑,但是這樣的黑暗卻讓蘇暖稍稍鬆了口氣,因爲,她終於暫時不用爲傷痕的暴露而感到恥辱了。
“你剛纔怎麼了?”黑暗中,冷寂的聲音輕輕地傳來,溫柔而又急切,除此之外,沒有絲毫異樣的情緒。
蘇暖的眼淚無聲地滑落,她輕聲說:“我……我腳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