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瑤輕輕地扯了一下嘴角,還沒來得及顯露出譏諷的意味,就被突如其來的疼痛硬生生地碾碎了。她疼得幾乎痙攣,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氣力,去支撐那份毫無意義的驕傲。她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無助地擡起眸子,試圖用可憐的眼神讓沈安國明白,她此刻的艱難處境。
然而,她對上的,是一雙充滿了冷漠與不耐煩的眼睛。
“聽不懂人話麼?我讓你起來!”沈安國似乎已經壓抑到了極點,如果沈夢瑤再繼續磨蹭下去的話,他肯定會忍不住動手的。
沈夢瑤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如果在這個時候捱打的話,會不會加重內部的損傷,以及會不會給自己未來的生活造成影響。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她甚至連覺得悲傷的氣力都沒有了,滿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必須得立刻從牀上爬起來,她不能再讓自己受到更多的傷害了。
就算是死,她也得死到冷家大宅裡去,而不是這裡。
因爲她是冷家的兒媳婦。
生,是冷家的人,死,是冷家的鬼。
她明白了。
“爸。”她輕輕地開口,衝着這個跟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係,而自己也經常在心底裡暗暗希望對方趕緊死掉的傢伙,平靜地叫了一聲,然後顫抖的聲線,輕輕地問了一句:“既然我永遠都是冷家的兒媳婦,那……我媽也永遠都會是你的妻子,對吧?”
時間在這一刻忽然慢了下來,她看見沈安國臉上的神色一分一分地變了,以及,在他身後,那個將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女人,衝着她投來的那一抹略帶感激的眼神。
沈夢瑤在心底裡無聲地笑,暗想着自己可真是賤,明明那麼怨恨,卻又……總是忍不住去愛。
她在心裡問:媽,如果我能替你保住這輩子的榮華,你會把你的愛多分給我一點麼?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但是她聽見了沈安國的回答。
“說什麼傻話呢,你媽媽當然永遠都會是我老婆。”沈安國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非常不自然,似乎還帶着一絲隱隱的不甘和難以置信。他真的料想不到,沈夢瑤在如此虛弱的時候,居然還會有氣力來跟他談判……不,或者應該說是,利用冷家對她的需要,要挾他。
沈夢瑤看見,站在沈安國背後的母親,終於衝着自己露出了一抹貌似是發自真心的笑意,是那種充滿感激的、劫後餘生一般慶幸的笑意。沈夢瑤聽見自己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某個她和母親都以爲再也無法達成的目的,居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以這樣一種從來沒有料想過的方式,如此輕易地實現了。
只因爲,冷家需要她用餘下的一生,去演一場戲。
代價似乎有點大,但是沈夢瑤已經不在意了。
她的媽媽對她笑了,發自真心的笑……夠了,什麼都夠了。真的。
沈夢瑤虛弱地向上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淡到幾乎看不出來的笑容,下一秒,就沉入了無邊的黑暗裡……
在失去意識之前的最後一瞬,她彷彿聽見了母親在大聲地叫着自己的名字,聲音還是那麼的尖利刺耳,卻不再充滿怨恨,相反還帶着濃濃的擔憂……只是不知道,這份緊張究竟是爲了她的身體,還是爲了好不容易纔交換到的利益。
沈夢瑤已經沒有氣力去分辨了,她甚至都不確定,那一聲“瑤瑤”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自己的幻覺。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她情願相信,這是真的。
她在母親的懷裡徹底昏迷過去,額頭上佈滿了米粒大小的冷汗,身體的某個地方在慢慢地流血,可是她的嘴角,依然殘留着那一抹淺淡的笑意……
數百公里之外的地方,蘇暖在半夢半醒之間,忽然嗅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強烈的不安感瞬間襲上她的心頭,讓她終於衝破了藥物的控制,從昏沉的意識當中徹底清醒過來。
真的是血腥氣,她沒有弄錯,這也不是幻覺。
蘇暖的心跳速度快得厲害,手腳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着,她知道自己應該從牀上爬起來,應該想辦法逃跑……可是她的身體使不出一丁點兒力氣,她什麼都做不到。
強烈的恐懼迫使她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哪怕每一次都是失敗,卻也不願放棄。或者應該說是,不敢放棄。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放棄努力,繼續乖乖躺在牀上的話,會不會死掉,如果可以的話,她也不想知道這個答案。
她希望自己可以逃掉。
然而,她累得幾乎虛脫,也只是讓自己出了一身的虛汗而已,除了從牀的正中央蠕動到了稍微偏左一點兒的地方以外,再沒有任何的效果了。
而這個過程,卻消耗了相當大量的時間,以及無法估量的心力。或許,也包括潛在的生機。
門,開了。
冰冷的燈光從外面照進來,打破了一成不變的黑暗,卻沒能照到蘇暖的臉上。她依然只能無力地躺在黑暗深處,無法自救,也等不來任何人的救贖。
在那一瞬間,她似乎明白了,命運給她的的隱喻。
門口站着一個人,一個男人,高大魁梧,肌肉虯結。他遮住了絕大部分的光,只在地板上投下了一個充滿危險的影子。
由於逆光,蘇暖看不清楚他的臉,所以無法確定,這個人究竟是康寧還是埃莫森,亦或者,是某個她以前沒有見過的人?
燈被打開了,蘇暖終於看清,對方的面孔,以及……臉上和身上的血跡。
那一瞬間,她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徹底凝固了,心裡也終於明白了,那股強烈的血腥氣究竟從何而來。
“別……別殺我。”她小聲求饒,滿臉驚恐。
埃莫森輕輕地笑了一下,說:“你乖乖配合,就不會死的。”至少不是現在,他在心裡默默地補充了後半句話。
他慢慢地走過來,蘇暖這纔看清楚,原來他的手上還拿着一根細小的注射器。血腥氣越來越濃重,蘇暖的心臟快得像是要撞破胸腔一樣。
埃莫森毫不客氣地抓着蘇暖的頭髮,將她的腦袋扭到一邊,另外一隻手準確地將針頭刺到了她耳朵後面的某個位置,緩緩地將某種不知名的藥物推送進她的血管裡。
蘇暖的視線越來越朦朧,意識也同樣飛速渙散,唯一記得的,就是埃莫森臉上沾着血跡的樣子。
那個畫面,在未來的許多年裡,成了她心底最深處的夢魘。
……
沈夢瑤醒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還在沈家的宅子裡,並沒有被送到冷家那邊去。她有些詫異,然而,下一秒,母親徐瑩瑩滿是淚水的面容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裡。
“瑤瑤,你可算是醒了……”徐瑩瑩還在哭着,辨不清真假。
沈夢瑤有些頭疼,隔了幾秒才記起來自己昏迷以前發生的事情。她的嘴角不自覺地浮起了一絲淡淡的自嘲,輕聲問道:“怎麼,冷家那邊又改主意了,不想讓我扮演兒媳婦了麼?”
“不是的。你爸把情況跟冷家那邊說了,他們還是挺通情達理的,同意了讓你現在這邊養着身體,養好了再回去。”徐瑩瑩一邊擦着臉上的淚痕,一邊解釋着。
沈夢瑤暗暗地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這個消息對於自己來說,總歸還是好的。
可惜,這份小小的慶幸並沒有維持太長的時間,因爲下一秒,她就聽見了徐瑩瑩的補充——
“不過,明天上午的記者招待會你還是得去,冷家那邊都已經把所有一切安排好了,不能改時間。”
沈夢瑤好不容易纔舒展開來的眉頭,瞬間又皺了起來。冷家人也真是夠絕的,她都已經這樣了,居然都不能讓她多休息一會兒。不就是一個記者招待會麼,怎麼就不能改時間了?
她心裡不忿,卻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跟冷家講條件的資格。相反,她還必須得儘可能地順着冷家的意,才能保住自己和母親現在擁有的,至少還算安穩的生活。
“我知道了,我會去的。”沈夢瑤嘆息着說。
徐瑩瑩見她如此配合,立刻喜上眉梢,緊接着又說:“那就太好了。冷家那邊已經把明天要用到的發言稿傳真過來了,我等下就讓用人給你拿過來,你抓緊時間背背熟,明天記者會上可千萬別說錯了。”
“嗯,知道了。”沈夢瑤強忍着身體的疲倦和疼痛,依然乖順地答應下來。
不乖順,能行麼?
沈夢瑤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女人在這種時候特別需要休養。可是她又能有什麼辦法麼?養身體的確重要,可是,活下去,更重要。
她沒有選擇。從來都沒有。
徐瑩瑩還在絮絮叨叨地囉嗦着什麼,但是沈夢瑤已經沒什麼心情去仔細聽了。但還是偶爾會有幾個特別刺耳的詞彙,鑽進她的腦子裡,比如說……子宮內壁損傷、大出血什麼的。
這些詞彙,光是聽一聽,都覺得嚇人,沈夢瑤簡直不願意去想象,自己的身體已經被摧殘成什麼樣了,也不願意去想,自己昏迷之後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