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後,方雨筱決定利用自己的假期回農村老家待上一段時間,自然也希望汪健能夠同行。汪健也是不想弗了她的好意,況且自己也不想與方雨筱分離那麼長的時間,便找了個理由向黎成雄請假。黎成雄現在對汪健已經是完全放心了,想着近期也沒什麼緊要的事,便同意了。按照汪健的想法,還要買些禮品、特產之類的東西帶回去,卻被方雨筱阻止了,兩人各帶了個揹包,一身輕裝,興高采烈地踏上了回鄉之程。
等到兩人下了飛機,又換乘長途汽車,一路顛簸好不容易到了車站,汪健向方雨筱一問,這才知道剩下幾十公里的山路只能靠步行了。看看天色已晚,兩人便在鎮裡住了一晚,養足精神。第二天一早,汪健便按照方雨筱的要求備了些乾糧,兩人繼續前進。一路上方雨筱不斷地講着家裡的一些風土人情,汪健倒也不覺得寂寞。步行了近三個小時,這才漸漸進入了大山的深處。
等到兩人爬上了一個高坡,一幅壯麗的景象立即呈現在汪健的眼前。但見那一抹綠色自腳下開始向遠方延伸,漸行漸淡,終於與遠處的藍天白雲混雜在了一起,重重疊疊的山巒此起彼伏,因爲林木稀少,那山的脊樑清晰可見,似乎已經把這裡圍成了另外一個世界。這裡沒有金三角那些密林花海,然而卻給人一種純粹的堅挺厚重之感。汪健興奮地向着遠處高喊了一聲,那回音也不知繞過了幾重山峰,不絕於耳。
日近黃昏之時,總算是到了方雨筱家所在的村子,汪健卻已經感覺疲憊不堪了,他這才明白了爲什麼方雨筱不希望兩人帶太多的物品。這裡說是村子,其實也只不過是個四面環山的小盆地,僅有的幾十戶人家全部都散落在林木、農田之上,方雨筱的家算得上是居中的位置。汪健細看,這兩層高的房子也盡是些竹木、泥石等材料搭建起來的,外表雖然顯得破舊,但裡面的空間倒是很大。
兩人進了家門,方雨筱少不了要向父母、兄弟介紹一下汪健,只是這村子實在是閉塞,方雨筱兩個弟弟所說的話,汪健半懂不懂,而她的父母卻連普通話都不會說。還是方雨筱兩頭傳話,汪健這才明白一家人對他之前匯款救人的事表達出萬分感激之情。方雨筱正忙着做“翻譯”,卻見村裡的人接二連三地進了自家的小樓,方雨筱只得舍了汪健招呼鄉鄰,一時間屋子裡煞是熱鬧。汪健見這些人明裡、暗裡不斷地瞄向自己,顯然是在評頭品足,可惜他們所講的話一句也聽不懂,自己也只能點
頭微笑而已。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醒來,汪健卻感覺四周靜得出奇。他穿戴停當出了房間,卻發覺小樓裡已是空無一人,就連方雨筱也不知去了哪裡。他下了樓,見客廳的木桌上擺着一盆稀飯和幾個叫不上名字的吃食,汪健也不客氣,搬了竹凳先填飽了肚子,這才離了小樓,信步而行。
此時也就是七點來鍾,太陽還被隔在羣山之外,迷茫的震霧之中,遠處的房屋樹木隱約可見,一片田地上,似乎有幾個人影正在忙碌,汪健尋了小路便走了過去。漸行漸近,汪健這纔看出來,其中兩人正是方雨筱的父母,此時正在地裡忙着農活。
見是汪健來了,不遠處的方雨筱便迎過去笑道:
“我們鄉下都是起早做農活,你可能不太習慣。怎麼樣,晚上休息得好嗎?”
方雨筱此時已經換了昨天的裝束,一身土布衣服,長髮也束在了一起盤在腦後,手裡拿了一樣汪健叫不上名字的農具,赤了雙足立在那裡,如果不是正面地對着汪健,汪健十有八九認不出她來。
“我倒是沒有到地裡幹過農活呢,你教我一下,我也試試好不好?”
方雨筱笑着把手裡的農具遞了過來,汪健接了,問明瞭用法,便認真地用了起來。可他從未沾過這些東西,自然也不知道那訣竅技巧之所在,儘管方雨筱在旁邊不斷地指點,卻總是不得要領,自然也鬧出不少的笑話來。
忙了有兩個小時,一家人這才暫時收工回家吃飯,汪健此時才明白原來這裡一日只有兩餐。從田裡出來時,方雨筱的父親搶過了她手中的農具,母親則用一條毛巾精心地擦去她臉上的草屑泥土,嘴裡還不停地叨咕着什麼。回家的路上,汪健一問才知道,本來方雨筱的父母不贊成她下地幹活的,但方雨筱卻一再堅持,現在她的母親還一再地埋怨她不聽話。汪健聽了,羨慕地說道:
“你的雙親對你真是太好了。難怪他們有事你那麼心急。”
方雨筱笑道:
“普天之下的父母對自己的孩子都是一樣的感情,只不過有些人不用心體會罷了。我想換作是你的父母也會這樣,沒有她們,就沒有我們,做人應當知恩圖報,我怎麼能一到家就做起‘大小姐’來了?她們的農活並不缺少我這雙手,但我這麼做已經超出了幹活本身的意義。”
汪健聽了,默默地低下了頭。在他的記憶深處,從懂事開始,父母對自己就是一味地溺愛,他們
沒有過過份的責罵,更不用說出手打自己了。父母什麼事情都讓着他,這讓汪健覺得她們所給的一切都是自己應得的。可真的要說他們對自己如何的好,卻也舉不出什麼恰當的例子來。自從到了南方,好像只是在父母來自己家裡的時候,姜婉莎給過父母一些錢,除此之外,卻沒有寄過一分錢。之前自己一向認爲家裡比較富裕,也不會缺那麼點錢,但方雨筱的話卻讓他想到,孩子給父母所寄的,已經遠遠地超越了錢本身的意義。
幾日裡,汪健體會到這村子裡的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簡單到讓他這外來人都覺乏味的地步。可方雨筱卻對他說:“簡單也是一種生活方式,人越是簡單,對外界的需要就越少,就越容易滿足,那麼幸福感也就越高。你看我們村裡的這些人,因爲這裡不通電,平日裡沒有手機、沒有互聯網、沒有電視,就算是與出門在外的親友聯繫一下,還得跑上半天到鎮裡打電話。但他們腦子裡的世界本就這樣,卻從未感覺自己的生活中缺少了什麼。”汪健卻是不以爲然:這些人沒有經歷過發達的都市生活,自然也想象不到都市生活的好處。就像是沒有吃過山珍海味的人,永遠都覺得那“餈粑”是世界上最好的食物。
誰想一個星期的鄉村之行結束之時,卻讓汪健有些捨不得走了。最大的原因就在於,這裡純潔、質樸的環境似乎對自己的身心進行了一次大清洗,讓他找回了獨立自我的感覺。“我爲誰而生?又爲何而生?”汪健曾無數次地自問過,卻連自己也不曾知道答案。而方雨筱的出現,卻如漆黑的世界中的一點燈火,讓汪健感覺到了生活的希望。在這偏遠的山村,汪健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精神上的富足,纔是真正的富足!可是汪健對於這裡來說,只不過是一個匆匆的過客,他沒有辦法逃避真正屬於他的複雜混亂的現實。
回到了熟悉的都市,汪健有時會想起文洪。千禧年時,他們哥倆見過一面,當時文洪剛失去了愛人鍾曉惠不久,心情鬱郁。汪健清楚地記得文洪當時講了一句話:他其實是不想忘記他心愛的人。當時汪健對這話並沒有理解,反而認爲文洪是自討苦吃。一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過來,當時文洪是一種多麼無奈的心情啊,與文洪相比,自己可是幸運多了,因爲方雨筱就在身邊。
汪健過着家外有家的生活,而對於自己的妻子姜婉莎,汪健卻沒有絲毫的愧疚之心。姜婉莎似乎對汪健的行蹤也並不在意,從未過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