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夜裡,皇上留在了皇后宮中。
第二日,皇帝便在朝堂之上,以“世族舊臣,可望成器,是以加恩令在軍機處行走,使之練習政務”爲由,令傅恆在軍機處行走,派人傳傅恆入京。
皇帝剛下了旨意,吳書來便命身邊的小太監前來長春宮給皇后報信,正在長春宮給皇后請安的衆位嬪妃們皆恭聲賀喜。
皇后心中欣喜若狂,臉上卻未曾絲毫表露出來,昨夜她曾對皇帝說,近日來很是思念傅恆,皇帝今日便有了這旨意。
自然,傅恆在山西政績卓越,不時也能回京來,只是她不能等了。富察家其餘的子弟們皆不成氣候,加之未有人約束,近日來在京城裡弄出了不少亂子,皇帝是看在她的份上不予計較,如今便指望着傅恆早些回來,也好約束他們一番。
她身爲皇后,總是將孃家人宣進宮來訓斥,終究是不大好的。
有了皇帝的旨意,加之心有所繫,傅恆馬不停蹄,幾日後便回京了。
向皇帝謝恩之後,傅恆便火急火燎地往皇后的長春宮去了。
“奴才傅恆恭請皇后娘娘聖安!”到了長春宮正殿,傅恆立即向皇后行禮。
“好了,姐姐面前何必多禮,此時未有外人,快些起來!”兩月多不曾見到傅恆,皇后當真想念得緊,此時見他面露疲憊,不由得心疼起來,也知他是日夜兼程趕回來的。
“姐姐,怎不見凝兒?”傅恆在殿中掃了一眼,只見到了初夏,有些詫異地問道。
往常他來拜見皇后,魏凝兒都是與初夏一起伺候在皇后身邊的。
“你不知嗎?”皇后一驚。
“不知何事?”傅恆心中一緊。
皇后看着傅恆,有些踟躕不定,可即便瞞下去,又能瞞得了幾時?
“姐姐,她出事了?”傅恆急聲問道。
“她很好!”皇后搖搖頭,欲言又止。
“那她此時在何處?”傅恆已從皇后的神色中瞧出了端倪來。
“在鹹福宮!”皇后嘆聲道。
“她被派往別的宮中了?”傅恆心中一顫,立即問道。
“傅恆,你……事到如今,我不說你也明白,凝兒她不是宮女了,她已經是皇上的貴人了。”皇后知自己這個弟弟最爲聰明且心細,此番不必她說明白,傅恆也該清楚了。
凝兒是她身邊的宮女,又怎麼會被派去鹹福宮伺候旁人呢,她是斷然不會答應的。
“貴人……不會的……”傅恆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彷彿在這一瞬間被抽空了,他日盼夜盼,終於能回京了,他就能和她在一起了,可此時,姐姐卻告訴她,凝兒已經成了皇上的貴人,他不信。
“傅恆,你要去哪裡?”皇后見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嘴裡一直說着“不會的……不會的”,心中有些害怕,便站起身來,追了過去。
“初夏,攔住他!”皇后對一旁的初夏喊道。
“是!”初夏立即跑了過去。
“傅恆,你腦子糊塗了,你怎能去找她?你是臣子,她是后妃,你想死嗎?你想連累她也跟着你一起死嗎?還有我富察家,還有姐姐,到時候誰都沒有好下場!”皇后趕上去,一把拽住了傅恆的胳膊,低聲喝道。
“姐姐,她一定是逼不得已的,我瞭解凝兒,她一定不想留在這宮中,我要帶她走!”此時的傅恆,早已失了平日的冷靜,他的腦子裡全是魏凝兒的身影,滿滿的都是心痛和擔憂。
他答應過她,會娶她,會一輩子保護她,即便如今攔在他面前的那個人是皇帝,他也絕對不會放手的。
“傅恆,你冷靜下來,你先聽姐姐說!”原本皇后還以爲傅恆得知魏凝兒已是皇帝的貴人之時,便會認爲是魏凝兒攀了高枝,會就此死了這條心,可沒曾想到,傅恆竟然是那般的信魏凝兒,那般的喜愛魏凝兒。
“姐姐,我一刻也不願將她留在這宮中了,當初的選擇便是錯誤的,早知如此,當初便該不顧一切帶她出宮去!”傅恆心痛欲絕。
“傅恆,即便你想帶她出宮,但如今她的身份已是貴人,咱們要從長計議,你先彆着急,好在如今你回京了,往後也能常常來看姐姐,我們慢慢商量!”事到如今,皇后怕傅恆會鬧出事來,只得先穩住她。
任她如何猜測,也沒曾想到,傅恆得知此事後,竟然會變得如此着急和莽撞。
這個弟弟是她看着長大的,從不曾見他如此,此時皇后已然知道了,傅恆對魏凝兒真是情根深種,不能放手了。
原本只以爲他們相互傾心,卻沒曾想到了這般的地步。
傅恆的心彷彿被燭火烤着,腦子裡一片混亂,可此時他不得不讓自個兒冷靜些。
“姐姐,你想法子讓我見見她!”片刻後,傅恆纔對皇后低聲道。
“這……若是被人發現了,那可是大罪……罷了,罷了,初夏,帶他下去,給他換上小安子的衣衫,讓王祿領着他去鹹福宮,送些糕點過去,就說是本宮賜給魏貴人的!”皇后見他如此,即便知道會有危險,也任由他去了。
而此刻,得知傅恆已然回京的魏凝兒,正坐立不安,在寢殿中徘徊着。
“別走了,你晃得我眼睛疼,方纔小易子去打聽了,傅恆大人在皇后娘娘宮中呢,我若是你,便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了!”若研忍不住說道。
“去長春宮!”魏凝兒眸色一沉,隨即對若研說道。
“是,小主!”若研笑道,卻引來魏凝兒一記白眼。
“喲……這剛從長春宮定省回來,又要去了,看來咱們魏貴人可真的是對皇后娘娘忠心耿耿呢!”魏凝兒領着屋裡的人出了寢殿,到了外頭,便被正在曬太陽的拂柳給攔住了。
“讓開!”魏凝兒微微蹙眉,她對拂柳向來是沒有好臉色的,瞧見她都覺得心煩。
拂柳故意往前一步,挺了挺肚子,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別提多囂張了。
魏凝兒冷笑一聲,對一旁的沈利道:“沈公公,秀貴人近日來腦子不好使,你立即去太醫院請太醫來給秀貴人好好瞧瞧。”
“你說誰腦子不好使?”拂柳雙手叉腰,厲聲喊道。
“這宮裡除了你,不曾有第二個秀貴人了吧!”魏凝兒說罷,便往後退了一步,往她左邊走去。
“站住!”拂柳卻微微一閃,擋住了她。
魏凝兒微微蹙眉,隨即笑了,定定地站在那兒:“姐姐既然想站着,妹妹自當陪着姐姐纔是!”
“你……”拂柳頓時泄下氣來,她有孕在身,站上一會兒便覺得累,不禁對魏凝兒恨得牙癢癢的。
“你這個毒婦,我的孩子若是出了半分的差錯,便是你害的!”事到如今,拂柳也只能拿孩子壓壓魏凝兒了。
自打皇貴妃薨了後,後宮衆人越發不待見她,均給她臉色瞧,跟在皇貴妃身邊許多年的拂柳卻沾染上了皇貴妃心高氣傲的性子,自然受不了,便常尋魏凝兒的麻煩。
“朕今日方纔知曉,秀貴人竟然有指鹿爲馬的本事,當真是讓朕開了眼界!”就在此時,皇帝那略帶威嚴的聲音在衆人耳邊響起。
“皇上萬福金安!”魏凝兒這才瞧見皇帝到了她們跟前,想來是他下了旨意,不許太監通傳,衆人才未曾察覺。
“皇上……”拂柳身子微微顫抖,便要跪下去。
“姐姐要小心身子纔是!”魏凝兒卻一把扶住了她,笑道,“不然姐姐腹中龍種有閃失,便是皇上的不是了!”
“膽子還真不小,竟然敢說朕的不是!”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凝兒。
“臣妾不敢!”魏凝兒雖如此說,卻已扶着拂柳站起身來。
“都平身吧!”皇帝今兒剛召見了傅恆,心情甚好。
“是!”衆奴才們這才站起身來。
“秀貴人,朕瞧着你是越發不守規矩了,從即日起,你便留在這鹹福宮。不,留在你的西配殿中,一步也不許出西配殿!”皇帝甚至不願意多看她一眼,語中滿是不耐煩之意。
“皇上,姐姐是有身子的人了,哪能日日足不出戶,那豈不是對孩子不利,請皇上三思!”魏凝兒見拂柳看着自己,眼中的仇恨竟然是那般的深,心中冷笑不已,有的人便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不必了,朕瞧着她如此放肆,還是靜養的好!”皇帝卻不爲所動,即便拂柳腹中的孩子是他的骨肉,可也註定了,這孩子即便安安穩穩降生,也不會得到他的喜愛。
“是!臣妾記住了!”拂柳含淚應道。
“凝兒,前幾日朕在你宮中喝的花茶不錯,再替朕泡一杯!”皇帝對魏凝兒笑道。
“是!”魏凝兒很是無奈,即便她對皇帝向來是不鹹不淡的,可近日來,皇帝閒來無事便會來瞧瞧她,雖從未宣她侍寢,但皇帝對她的心意,她何嘗不知,只是從不願意正視罷了。
眼睜睜看着魏凝兒陪着皇帝進了東配殿,拂柳氣得渾身發顫,幾欲暈厥,幸好她身邊的宮女及時扶住了她。
東配殿中,今日與往日未曾有任何的不同,皇帝端着茶杯詢問魏凝兒許多事,不乏問及她小時候的一切,而魏凝兒卻不像往日那樣,在心中思慮好了纔回話,今兒個她心神不寧的,一心想去長春宮,此時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着皇帝。
皇帝察覺到了異樣,笑道:“凝兒今日有事?”
“是!”魏凝兒下意識地回到,卻見皇帝正詫異地看着她,不禁搖了搖頭道,“啓稟皇上,並無大事,臣妾今日原本是要去皇后娘娘宮中請安的!”
“此時剛過巳時,你不是纔去皇后宮中定省歸來?”皇帝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這……臣妾是說,是說……”魏凝兒猝不及防,倒是被皇帝這突如其來的發問給難住了。
“你有心事?”皇帝眼中閃過一抹凝重之色。
“皇上,您知道的,臣妾在皇后娘娘身邊之時,娘娘常常吩咐臣妾出宮爲娘娘辦事,臣妾……有時便會假公濟私一番,去魏府瞧瞧臣妾的額娘,只是如此已有三月不曾見她了,臣妾方纔是想去皇后娘娘宮中,想求娘娘宣臣妾的額娘進宮一趟!”事到如今,魏凝兒只得如此說,畢竟她出宮之事,皇帝是很清楚的。
“原來如此,朕便下旨讓你額娘進宮陪你一日,如何?”皇帝心知這不合規矩,可不知爲何,此番在他心中,似乎沒有什麼比得上讓眼前的魏凝兒開心了。
皇帝不禁有些懷念當初魏凝兒將他當作侍衛,叫他黃大哥的日子來,那時候的她總是那般的快樂,那般的鮮活。
“這……”魏凝兒一驚,隨即急聲道,“皇上,萬萬不可,宮中規矩可不許,臣妾更不能讓您爲難!”
“那好,朕讓皇后宣她進宮吧,你去長春宮便可!”皇帝見她面露急色,隨即想了折中的法子。
在這後宮之中,寵愛而不予尊榮名位,向來能平息不少後宮的醋意,原本皇帝心中也曾想,先讓魏凝兒從答應做起,可不知爲何,他卻不想委屈了她,因此才讓她越過了官女子、答應、常在三級,直接成了貴人。
而給予了尊榮名位,便要冷一冷才能讓其不成爲後宮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加之皇貴妃薨了,皇帝心中有些哀傷,因此許久未曾入後宮。即便如今與往日一般無二了,皇帝卻還是從未宣魏凝兒侍寢,只因他不能讓他的恩寵成爲魏凝兒的禍端,自然……他也看得出,如今的魏凝兒是有些排斥他的,他想要女人多得是,自然不會強迫她,更何況魏凝兒是他中意之人,在他心中是不一般的,他更是捨不得讓她有絲毫的委屈。
而此時,鹹福宮前院中,拂柳並未曾離去,她正坐在椅子上生悶氣。
“小主,皇上的旨意,請您回西配殿去!”沈利面無表情地躬身道。
“滾!”拂柳被氣得頭暈眼花,如今這鹹福宮中的奴才們以魏凝兒爲主,竟然越發不將她放在眼中了。
沈利卻不爲所動,恭聲道:“小主若是不進去,只怕一會兒皇上出來了瞧見了會怪罪小主!”
“用不着你多嘴!”半晌,拂柳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正欲讓巧兒、梅兒扶着她進西配殿去,卻瞧見有人從鹹福宮正門走了進來。
“王公公!”沈利見來人是長春宮的首領太監王祿,立即迎了上去。
“魏貴人此時可在寢殿中?”王祿瞧着沈利夠機靈,頓時眉開眼笑。
“在,皇上也在!”沈利笑着應道。
王祿聞言,臉色微變,隨即不動聲色道:“既然皇上也在,我便不進去了,以免叨擾了主子們。沈利,這是皇后娘娘賞賜給魏貴人的芙蓉糕,等皇上走了後,你再呈上去吧!”
“是!”沈利笑着應了一聲,隨即接過了他手裡的盒子。
而一直垂着頭跟在王祿身後的傅恆,聽說皇帝此時正在魏凝兒的寢殿中,原本緊握的雙拳更是嘎吱作響。
沈利聞聲,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卻因傅恆垂着頭,並未瞧真切,待他想要細看之時,卻被王祿給擋住了。
“王公公好走!”沈利自然很是機靈,隨即恭聲道。
王祿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站住!”就在此時,拂柳卻在巧兒與梅兒的攙扶下,走了過來。
“秀貴人吉祥!”王祿立即打了個千。
而他身後的傅恆卻定定地站着,雙拳緊握,渾身微微顫抖,並未回過神來。
“大膽奴才,見了我們貴人,爲何不行禮?”一旁的巧兒嬌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