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秋獮持續二十餘日,每日狩獵結束後,車駕回營,皇帝將所獲獵物分別賞賜給羣臣、王公、扈從。
草原上點起千百堆篝火,衆人割生炙熟,舉行野餐。
魏凝兒每日陪在公主身邊,公主先前還熱衷狩獵,後來便不去了,興許是她還小,折騰起來有些累了。
木蘭行圍期滿後,在張三營行宮舉行盛大的慶功宴饗會,蒙古王公宴請皇帝和滿漢大臣,隨後皇帝再宴賞蒙古王公。
盛宴上進行四項表演活動,稱爲宴塞四事。其中最爲驚心動魄的便是教馬,由一些年輕力壯的套馬手,馴服那些未經馴服、狂奔亂咬的幼馬。
公主每次隨帝后前來狩獵皆要看教馬,因此魏凝兒與若研便跟在了她身邊伺候着。
兩人皆身着公主賜下的衣衫,臉上雖脂粉未施,卻明豔動人,甚是好看。
今日就連太后與貴太妃也前來了,隨侍而來的娘娘們也皆在,在場女眷較多,她們又很是謹慎,因此並不顯眼。
魏凝兒偷偷擡起頭四處瞧,欲尋找傅恆的蹤影,卻沒曾想對上了一雙極爲陰沉的眸子,不由得一愣,便垂下了頭。
那是……準噶爾的大王子達爾扎。
此人魏凝兒識得,近日來,二王子那木扎爾時常纏着公主,令人異常生厭,而這位大王子向來是寸步不離二王子的。
魏凝兒也聽公主說過,這位大王子雖然是準噶爾大汗的長子,卻是婢女所生,在準噶爾的地位遠遠比不上嫡出的二王子。
“凝兒快看,教馬要開始了!”若研輕輕拉了拉魏凝兒的衣衫,笑道。
魏凝兒這纔回過神來,而坐在椅子上的公主已然歡呼起來了。
教馬的勇士,有蒙古族的,也有八旗將士,皆是異常壯碩之人,魏凝兒一時找不到傅恆,只好將視線轉移到教馬上。
就在此時,坐在下方正首的那木扎爾突然站起身對皇帝笑道:“皇上,那木扎爾願一試,領教大清勇士的風姿!”
“哦……二王子既然有雅興,朕的大清勇士們自當奉陪,來人!”皇帝朗聲道。
“奴才在!”便有一人出列了。
“陪二王子前去!”皇帝心中不免對這個二王子刮目相看。
這二王子雖然年僅十三歲,卻頗爲穩重熟成,身量也頗高,竟與長他三歲的大阿哥不相上下。
但無論如何,他與那些勇士們一比,還是顯得瘦弱了。
“皇上,若小王僥倖取勝,有一不情之請!”那木扎爾恭聲道。
“二王子請說!”皇帝笑道。
“小王若是取勝,請皇上將您的掌上明珠和敬公主下嫁於小王!”那木扎爾高聲道。
他此話一出,四下一時靜的可怕,衆人皆驚,而皇帝臉上原本的笑意已然消失殆盡。
皇后手心不禁冒出了細汗來,她忍不住瞧了皇帝一眼,隨即看着身邊的女兒,擔憂不已。
太后也是一臉怒容,可此時她不便說話,便看着身旁的皇帝,眼中的憤怒不言而喻。
而在場的貴妃等人,在片刻的錯愕過後,面色各異,有擔憂,有欣喜,卻都隱藏得極好。
皇帝的心也沉了下去,按理說,梨梨還小,這那木扎爾年歲也不大,論身份、相貌,這那木扎爾的確配得上公主,可他怎會將最愛的女兒嫁到準噶爾!
莫說是梨梨,就是養女和婉公主他也不願。
皇帝心中早已下定決心,有生之年必定會滅了準噶爾,將其納入大清,將女兒嫁過去,無異於推入火坑。
他是皇帝,也是一個阿瑪,更何況,此時並未到非嫁公主和親的地步,江山的穩固與延續,絕對不是靠一個女子便能維繫的。
“皇上,小王也願一試!”達爾扎突然站起身來,打破了四下的寂靜。
皇帝聞言,心中那強壓的怒火不禁洶涌而出,他看着眼前的這對兄弟,眼中一片冷色。
那木扎爾聞言,卻有些不屑地看着達爾扎,冷笑道:“大哥也有興趣?不過以大哥的身份,怎配得上公主,能娶公主身邊的婢女便不錯了!”
“皇帝,哀家瞧着兩位王子是看上了咱們公主身邊的宮女了!”太后逮住機會,突然笑道。
寶貝孫女她捨不得,可宮女要多少她都不會心疼。
見衆人的目光霎時落到了自個兒和若研身上,方纔還有些擔心公主的魏凝兒,此時腦子裡卻一片空白。
皇帝的視線也隨之落到了公主身邊的魏凝兒身上,雖離得極遠,他卻從那丫頭臉上看見了驚恐與無助。
皇帝不由得一怔,認識這丫頭以來,他從未見她怕過,此時一見,他心中滿是不忍。
“皇阿瑪,兒臣不嫁,兒臣身邊的人也不嫁!”公主卻猛地站起來看着皇帝有些悲憤地說道。
衆人又是一驚,在場的王公大臣心知固倫和敬公主是皇帝最爲寵愛的金枝玉葉,可也沒曾想公主此時竟然敢如此說話,畢竟這可不是後宮之中啊。
那木扎爾微微一驚,還來不及發作,他身邊的達爾扎便沉聲道:“依公主之意,我堂堂準噶爾的王子配不上公主,也配不上公主身邊的奴婢?”
公主聞言,心知方纔的話欠妥,便深吸一口氣道:“王子此言差矣,是本公主不敢高攀!”
“公主不必妄自菲薄,小王不介意公主高攀!”那木扎爾笑嘻嘻地說道,他此話一出,四下響起了一陣抽氣聲。
這二王子難道瘋了不成?衆人如此想到。
公主猛地站起身來冷笑道:“你真是蹬鼻子上臉,難不成你堂堂準噶爾的王子娶不到王妃?跑來我大清撒野,想娶本公主,做你的春秋大夢!”
“梨梨,休得胡言!”皇后怕公主再說出不妥的話,便低聲喝住了她。
那木扎爾也想不到和敬公主竟然敢在衆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要知道他姐姐被父汗寵上了天,也不敢如此啊。
“二王子,公主年幼無知,又被朕寵壞了,只怕是做不了你的王妃!”皇帝笑道。
“皇上,小王與公主同歲,小王願意等!”那木扎爾笑道。
他雖年幼,卻也知曉,若是娶了大清的公主,他在準噶爾的地位便會更加穩固,到時候他這大哥再也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哈哈哈……此事還得朕的公主點頭!”皇帝朗聲笑道。
“那木扎爾,你以爲你真的可以贏我大清的勇士不成?本公主便與你打賭,若是你贏了,本公主便嫁給你!”公主思慮片刻後冷笑道。
“梨梨!”皇后不禁有些着急了。
“皇額娘,他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罷了,您以爲他多厲害,兒臣纔不信呢,他打獵時兒臣見過,功夫很是一般!”公主有些不以爲然地說道。
而此時,渾身冷汗的魏凝兒與若研相視一眼,兩人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卻又爲公主擔憂。
“公主,您要小心,那木扎爾既然敢如此說,定然有一定的把握,不然他此番不是丟了準噶爾的臉嗎?”魏凝兒卻覺得此事並不簡單,便在公主耳邊低聲道。
公主聞言心中頓覺方纔太過魯莽,不禁有些着急了。
“皇上,臣不才,也想見識一番這教馬比試,請二王子賜教!”就在此時,巴爾珠爾卻猛地站起身來,躬身道。
公主一愣,呆呆地看着巴爾珠爾,眼中閃動着異樣的神色。
“你是誰?”那木扎爾看着巴爾珠爾,眼中滿是不屑。
“輔國公色布騰巴爾珠爾見過二王子!”巴爾珠爾朗聲道。
那木扎爾的隨從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眼中的那一絲不屑慢慢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此人,來頭不小,不過,他那木扎爾可不懼任何人。
“公主……”魏凝兒低下頭在公主耳邊低語了幾句。
“那木扎爾,既然你要比試,那規則便由本公主定下,如何?”公主笑道。
“公主請便!”那木扎爾稚嫩的臉上滿是笑意。
“本公主想瞧瞧新鮮,我大清與你準噶爾各派出十人比試,在場中放入百匹野馬,哪一方馴服的馬兒最多便獲勝,如何?”
“便依公主所說,若是我準噶爾的勇士們僥倖獲勝,還請公主依方纔所言,嫁與我那木扎爾爲妃。至於我大哥,公主便將你身後的兩個宮女嫁他吧!”那木扎爾說罷大笑起來。
他也是存心在侮辱達爾扎,只因達爾扎是婢女所生,因此便想讓他娶婢女,藉機羞辱他一番,讓他此後再也擡不起頭來。
魏凝兒緊緊地握住了拳頭,心道,這個準噶爾二王子實在可恨,不僅對公主無禮,還拉她與若研下水,即便她與若研是宮女,可也輪不到他一個準噶爾人來定她們的命運。
“皇阿瑪,兒子不才,也想比試一番!”大阿哥猛地站起身稟道。
“好,朕準了!”皇帝看着大阿哥,心中有了些許安慰,這個兒子雖然並未達到他的期望,卻也是不差的。
“皇上,奴才也願一試!”傅恆恭聲道。
“皇上,奴才也願一試!”皇帝身邊的御前侍衛鄂寧也恭聲道。
皇帝輕輕頷首,心中不免有些吃驚了。
不僅是皇帝,在場的衆人都是吃驚不已。
大阿哥實不該去冒險,若是出了差錯,或是表現不佳,皆會影響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至於傅恆,他可是個穩重尚且從不出風頭之人,往年的教馬大賽可不見他參與呢。
鄂寧自不必說,打小在馬背上長大,是不可多得的勇士,但此人城府極深,也從不出頭,在皇帝身邊當了多年的御前侍衛,皇帝也捨不得放他離宮做官。
“一個個見色忘義,方纔本公主被人威脅時怎不見出來!”公主心中酸酸的,不由得輕聲嘀咕道。
“公主!”魏凝兒低喚一聲。
“本公主說着玩的啦,噓……”公主訕笑道。
魏凝兒自然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她正愁如何躲過眼前這一劫,思慮片刻後,她又在公主耳邊低語幾句,公主聞言不由得雙眼一亮,心中頓時有了底。
那木扎爾與達爾扎迅速從他們所帶之人中挑選了八人,與他二人一起騎馬進入了場中。
而鄂寧也在皇帝的授意下,親自挑選了幾名大清的勇士,與他們四人一道便要上馬應戰。
“等等!”公主拉着魏凝兒跑上去攔住了他們。
“梨梨別鬧,你不可去!”大阿哥苦笑道。
“我偏偏要去!”公主高聲喊道。
“梨梨,不可胡鬧!”皇后柔聲勸道。
“皇額娘,兒臣沒有胡鬧!”公主見皇后竟然來阻止她,不由得急了。
“那木扎爾,本公主要親自應戰,你不會反對吧!”公主突然高聲喊道。
“公主若是不想輸,還是不要親自上陣好!”那木扎爾笑道,他雖然穩重,到底還是個孩子,心中巴不得公主親自上陣,一個嬌弱的女子,絲毫不會有威脅。
“你這是小看本公主,該不會是怕了吧!”公主嬌聲道。
“公主說笑了,小王這是爲了公主好!”那木扎爾笑道。
“本公主偏偏要去,還有我這個宮女,我也要帶着她,難不成女子就不能馴馬了?”公主故作生氣道。
“自然能!”那木扎爾可不想惹她生氣,立即說道。
“那好啊,本公主去定了,不過……那木扎爾,馴馬的馬套太重,本公主拿不動,繩子也太長,本公主能不能換點別的東西去!”公主有些討好地說道。
“公主請隨意!”不是那木扎爾輕敵,而是他瞧公主與她的宮女皆嬌小,心道,兩個弱女子能帶什麼?因此並不放在心上。
“梨梨……”大阿哥有些着急了,正要開口,傅恆卻攔住了他。
只因魏凝兒方纔看着他偷偷地使眼色,他便知她有主意了。
“小安子,你過來,去幫本公主準備些東西!”公主對身邊的太監小安子吩咐道。
“是,公主!”待公主低聲吩咐後,小安子便跑開了。
皇帝也未阻止公主,甚至派人將皇后請了回去,在他心中,公主雖愛胡鬧,卻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
“皇帝,你可不能任由梨梨胡鬧!”太后也是關心則亂,生怕公主有任何的閃失。
“皇額娘不必擔憂,梨梨不會胡來!”皇帝笑道。
約莫過了一刻鐘,小安子終於按照公主的吩咐,將馬匹準備好了,只是那馬兒的兩邊各自馱着一個大布袋。
公主與魏凝兒翻身上馬,又從小安子身後的小太監手裡接過了弓箭。
皇后與太后見此,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皇帝雖未曾表露出什麼,但衆人皆能看出皇帝此時也很高興。
不遠處的那木扎爾與達爾扎等人卻是面色劇變,達爾扎瞥了一眼身邊的弟弟,心道,傻子,想娶人家,卻被玩得團團轉。
方纔那木扎爾想借機羞辱他,讓他娶宮女,達爾扎便下定決心要攪亂這場比試,甚至是輸。準噶爾丟臉是小,他丟臉便是大。更何況,他絕對不允許那木扎爾娶了大清的公主回準噶爾,否則他這一輩子休想繼承汗位。
“公主,你……”那木扎爾呆呆地看着公主,腸子都悔青了。
“二王子,這可是你答應本公主的,難不成你想反悔!”公主笑道。
教馬比試,衆人帶的皆是馬套和繩子,而公主和魏凝兒卻帶了弓箭,如此便可以將馬射傷後用繩子套住馴服,而且那大布袋裡還不知放了什麼,那木扎爾自然緊張了。
唯一欣慰的便是,她們所帶的箭枝不多,每人不過二十支左右,野馬跑得快,應該射不中許多,那木扎爾如此想到。
“真是蠢!”公主對着身邊的魏凝兒眨眨眼道。
“公主所言極是!”魏凝兒笑道。
“那可不是,還是凝兒你聰明,想出了這麼個法子!”公主不由得意起來,似乎這法子是她所想一般。
就在此時,號角聲想起,公主與魏凝兒便跟在大阿哥等人身後進場了。
“大阿哥,稍後你們先不急馴馬,騎馬跟在奴婢與公主身邊保護我們!”剛進去,魏凝兒便對他們喊道。
“你們是要……”大阿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射人!”魏凝兒冷笑道。
“你們……”大阿哥倒吸一口涼氣,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狠!”
“謝大阿哥誇讚!”公主說罷一鞭子抽打下去,策馬便往前而去。
“駕……駕……”大阿哥與傅恆他們立即跟在公主與魏凝兒身後。
“王子,他們追我們作甚?”那木扎爾身邊的侍從往後瞧了一眼,便有些疑惑了。
“不好!”達爾扎面色一變,還來不及說什麼,便聽到了一聲慘叫,他身邊的侍從猝不及防,被魏凝兒一箭射到了腿上,跌下了馬背。
“王子……”看臺上的準噶爾將領臉色一變,猛地從腰間拔出了腰刀。
在場的蒙古王公與八旗將士們也拔出了刀劍,氣氛頓時有些劍弩拔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