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兩人正在給長春花澆水時,幾日不曾露面的崔嬤嬤突然進了園子來。
雖然崔嬤嬤是管這園子的,但她在皇后娘娘身邊多年,地位甚至高於初夏姑姑,宮裡上上下下對她都頗爲客氣,更別說魏凝兒和若研了。
“崔嬤嬤好!”兩人立即站起身行禮。
崔嬤嬤掃了兩人一眼,在魏凝兒身上明顯頓了頓,隨即便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眼,低聲吩咐道:“你們去花房讓人送兩盆三色堇過來!”
“是!”兩人齊聲應道。
魏凝兒可不知花房在何處,便跟在若研身後往長春宮外走去。
“若研,三色堇是什麼花?我從未聽聞過!”四下無人時,魏凝兒輕聲問道。
“三色堇又名蝴蝶花,這花的種子是郎世寧畫師來咱們大清時帶來的,可稀罕了,宮裡這些年雖然種了些,卻也不多!民間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若研說着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之色。
“嗯!”魏凝兒微微頷首,心想着,這花如此名貴,待會兒定要小心些纔好。
這些日子以來,魏凝兒深知在宮中當差不易,一旦出錯便會禍及家人,爲了額娘和哥哥,也爲了等傅恆回來,她將往日那風風火火的倔脾氣也完全收斂了起來。
兩人垂首沿着長長的宮道往前走去,路上時不時遇到宮中妃嬪,二人都垂首行禮,到了花房時,魏凝兒膝蓋都有些疼了。
“回去我弄些花草給你敷在膝蓋上便不會疼了,宮裡就是規矩多,慢慢你便習慣了!”若研輕輕扶了她一把,低聲道。
“謝謝!”魏凝兒心中頓覺暖暖的。
“好了,咱們進去吧!”若研拉着她的手進了花房。
“華姑姑!”兩人一進門便向花房的管事姑姑問安。
“喲,是若研姑娘,今兒個皇后娘娘要哪些花,吩咐一聲,奴婢這就派人送去長春宮!”華姑姑見來人是若研,頓時眉開眼笑。
“姑姑,咱們娘娘今兒個要兩盆三色堇!”若研笑道。
“兩位姑娘稍候,我這就派人隨兩位姑娘送去!”華姑姑說罷正要去吩咐,卻見承乾宮的拂柳姑姑走了進來。
“拂柳姑姑!”華姑姑立即迎了上去。
拂柳微微頷首笑道:“華姑姑,我們娘娘要的迎春花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奴婢這就派人隨姑姑送去!”華姑姑說完立即吩咐身邊的人跟着拂柳走。
魏凝兒和若研在拂柳進門之時便垂首退到了一旁,生怕引火上身。
拂柳確實沒有注意她們這兩個小宮女,帶着一衆人出了花房。
“兩位姑娘,這……花房的奴才都送花去了,我便和兩位姑娘走一趟吧!”華姑姑說罷擡起兩盆三色堇。
承乾宮要了二十盆迎春花,奴才們都和拂柳走了,她得罪不起貴妃娘娘,更得罪不起皇后娘娘,只得自個兒擡花了。
“這可使不得,姑姑讓奴婢們擡吧!”若研使了個眼色,魏凝兒立即上前和她一起接過了華姑姑手裡的花。
“萬萬不可,怎敢煩勞兩位姑娘!”華姑姑臉色大變。
“姑姑,奴婢們本就是奉命來擡花的!”若研笑了笑就要往外走。
“兩位姑娘……”華姑姑追了上來,塞了一個荷包到若研懷裡笑道,“還請姑娘多包涵!”
“謝姑姑!”若研輕輕頷首,擡着花出去了。
“若研,那華姑姑爲何要給咱們銀子?”魏凝兒確實有些詫異,畢竟她進宮時日不長。
若研輕輕嘆了口氣道:“宮裡生活不易,承乾宮貴妃和鍾粹宮純妃眼下是最得寵的娘娘,宮裡的人免不得巴結,但咱們娘娘可是後宮的正主,且皇上的心在咱們娘娘這兒,沒人敢對娘娘不敬,按理說華姑姑該先派人給咱們送花的,可承乾宮來的是管事姑姑拂柳,她得罪不起,加之貴妃娘娘向來咄咄逼人,因此她只得先派人送花給承乾宮,咱們嘛,她也不敢得罪,雖然是小宮女,卻是皇后娘娘宮裡的人,她只好給些銀子封嘴了,消財免災嘛,怕萬一咱們回宮四處這麼一說,皇后娘娘知曉後若是生氣了,那她的管事也當到頭了。不過皇后娘娘的仁慈是後宮衆人皆知的,奴才們只要不是犯下大錯,娘娘是不會計較的!”
“原來如此!”魏凝兒不禁感嘆起來,心道,在宮中生活真是一門很深的學問呢!
“在宮中久了,你便知曉了,走吧,小心些,萬不可弄壞了這三色堇!”若研笑道。
“嗯!”魏凝兒微微頷首,兩人抱着花盆,小心翼翼地沿着宮道往前走。
這花雖只是一小盆,但兩人都有些緊張,加之烈日當頭,走着便覺得很累了。
“雖說長春宮不遠了,可我也邁不動步子了,凝兒,四下無人,咱們歇息片刻!”若研靠在宮牆上喘着氣低聲喊道。
就在此時,原本只有三兩個宮女走動的宮道上突然出現了幾臺肩輿,魏凝兒一驚,輕輕碰了若研一下,若研神色一變,兩人立即跪了下去。
漸漸地,原本離得還有些遠的主子娘娘們慢慢被太監擡了過來,衆人似乎在說着有趣的事兒,歡聲笑語不斷。
嫺妃、純妃和嘉妃的肩輿在前,愉嬪、怡嬪和舒嬪在中,陸貴人和陳貴人等在最後。
“嫺妃姐姐,您說貴妃娘娘今兒個唱的是哪齣戲?都快午時了還讓咱們聽戲。”純妃抿嘴一笑,看着一旁的嫺妃問道。
“去了便知,純妃妹妹莫要急!”嫺妃微微一笑,眼裡一片淡然之色。
“純妃姐姐,娘娘是請我等聽戲,可不是娘娘要唱戲!”嘉妃瞥了一眼純妃,把玩着手上的純金護甲,不鹹不淡地說道。
“本宮聽聞貴妃娘娘最喜聽戲,指不定娘娘也會唱戲呢,嘉妃你說呢?”純妃臉上帶着笑意,但眼中卻是冷然一片,心道,這個嘉妃仗着她生的四皇子永珹受皇上喜歡便處處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實則可惡。
兩人同爲妃位,純妃比嘉妃早封妃四年,她和嘉妃都是皇上還是親王時便進了王府之人。如今她雖然得寵,但她生的三阿哥永璋卻不受皇上喜愛,那孩子小小年紀便很孤僻,說話還結結巴巴,總是惹得皇上不快,相比之下,嘉妃的四阿哥永珹卻活潑可愛,讓人見了就喜歡,純妃打從心裡嫉妒。
“姐姐說是便是吧,只是一會兒去了戲園子,妹妹會幫姐姐問問貴妃娘娘!”嘉妃冷笑道。
“你……”純妃臉色突變,揚起手指着嘉妃便要發作。
“兩位妹妹快看,那兩個小宮女手中的花可是三色堇?”嫺妃怕她們真的翻臉大鬧,隨即指着前面跪在地上的兩個小宮女笑道。
嫺妃話音剛落,她身邊的大宮女暮雲立即向擡肩輿的太監們使了個眼色,衆人便停了下來,只是純妃兩人均在氣頭上,裝作未瞧見,完全不給嫺妃臉面。
嫺妃見二人如此,並未生氣,而是低聲笑道:“前面是長春宮,兩位妹妹還是謹慎些好,如若打擾了皇后娘娘禮佛,娘娘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姐姐所言甚是,妹妹魯莽了!”純妃立即醒悟過來,看着嫺妃笑道。
“謝姐姐提點!”嘉妃不禁有些後怕,但心中對嫺妃也更是感激。
三人雖同在妃位,但純妃二人也不敢在嫺妃面前太放肆,嫺妃在當今聖上還是親王之時便入了王府成了側福晉,遠不是她們那些沒有名分的侍妾格格可比的。
更何況嫺妃待人向來仁厚,且不爭寵,在後宮之中除了皇后便是嫺妃最得人心了,因此衆妃並不與她交惡,反而對她恭敬有加。
嫺妃見此,莞爾一笑:“貴妃娘娘還等着呢,咱們快些過去吧!”
“是……”兩人微微頷首。
太監們正要往前走,跪在地上的若研忍不住偷偷擡起頭來,卻被怡嬪瞧見了,她眼前一亮,搖手指着若研嬌聲道:“舒嬪,這不是你姐姐嗎?”
“什麼?”怡嬪身邊的舒嬪猛地一滯。
若研聞言立即低下頭,額頭上冷汗直流,心道,我怎麼如此不小心,今日斷不能安然離去了。
純妃猛地擡起頭看着跪在地上的若研,冷笑道:“喲,倒是本宮眼拙了,若研丫頭命好啊,到了皇后娘娘宮裡當差,都不認本宮這個舊主了!”
“可不是,姐姐啊,人家若研可是咱們滿洲的第一美人呢,即便爲奴爲婢了,又豈會將咱們放在眼中。”嘉妃雖有些不待見純妃,可此時卻是和她一個鼻孔出氣。
“娘娘萬福金安!”若研捧着三色堇的手開始發抖了。
魏凝兒剛剛正細細地聽着這些高高在上的娘娘們拌嘴呢,可沒想到這一會工夫火就燒到了若研身上。
舒嬪的姐姐?若研是舒嬪的姐姐?這是怎麼回事?魏凝兒腦子裡滿是疑問,可此時卻大氣也不敢出,她看着身邊正在發抖的若研,不禁有些擔憂了。
“咱們這裡可有三位娘娘,你到底是在向何人請安?沒規矩的東西,別以爲皇后娘娘護着你,你就可以如此無禮。蘭心,好好教教她規矩,不會請安、不會磕頭就讓她一直給本宮跪着!”純妃看着身邊的掌事宮女蘭心沉聲道。
“是!”蘭心走到若研身邊冷笑道,“沒規矩的奴才,竟然敢惹衆位娘娘生氣,還不請安!”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倒是和純妃有幾分相似。
“妹妹,她到底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算了吧!”嫺妃看着純妃,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隨即笑道。
“姐姐,一個賤婢而已,又不是皇后娘娘身邊得力的宮女,娘娘不會在意的!”純妃嘴角露出了一絲得意之色,皇后娘娘向來和善,斷然不會因一個不相干的奴才和她置氣的。
若研在蘭心的呵斥下,一遍遍的磕頭,額頭越來越紅,眼看就要破皮了,加之她不敢放下花,只得舉在頭頂,又怕磕頭的時候碰碎,異常的小心,可她力氣畢竟很小,柔弱的雙臂抖得越來越厲害了。
“純妃娘娘息怒,嬪妾的姐姐……不,若研她不是有意衝撞娘娘的,請娘娘恕罪!”就在此時,原本坐在肩輿上的舒嬪臉色一變,踉蹌着落了地,跪在純妃的肩輿前顫聲道。
“舒嬪,純妃姐姐教訓奴才,你插嘴作甚?若研如今只不過是個犯了錯被貶爲宮女的賤婢而已,怎配與你做姐妹,難不成你想和她一個下場?還不給本宮起來!”嘉妃看着跪在地上的舒嬪,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喝道。
就在此時,若研額頭破了開來,鮮血直流,且力氣不支,手上的三色堇也掉在了地上碎了。
陶瓷碎片落了一地,若是她再磕頭,定會磕在那碎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