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城的一座無名山上,一處被互相纏繞的藤蔓覆蓋得嚴嚴實實的峭壁,正發生着匪夷所思的變化,詭異得令人毛骨悚然。
原本鬱鬱蔥蔥的藤蔓像是突然加快時間進入秋冬那般,綠茵茵的枝條和葉子逐漸變得枯黃,幾個呼吸間就失去生命力翻卷起來,一碰就會風化似的。
只聽見接連不斷的咔嚓咔嚓聲,一個金黃色物體從中掉落出來,順着山坡滾啊滾,枯黃的藤蔓在翻滾中支離破碎。
這片大陸上某個與世隔絕的石室內,一個小小的人緩緩睜開眼睛,詭異的眸子閃着光芒,神色驚疑不定,撫着胸口自言自語道:“是她嗎?”
……
唐落離是被疼醒的,當她有了意識後,唯一的感覺是左腳穿來鑽心的疼,似乎是什麼東西在咬自己。強忍着腦袋的暈眩感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的看見個黑色物體杵在眼前,定睛一看,頓時嚇得七魂丟了三魄。
那是一條手臂粗的眼鏡蛇,頸部對稱大鱗膨展開,兩邊的黑白斑像是一對無情冷酷的眼睛看向自己,橢圓形的蛇頭正對着自己的小腿,尖尖的牙齒已經嵌入皮膚中。
“媽呀——”唐落離腦子還沒回過神來就嚇得魂不附體,原本就蒼白如紙的小臉更是幾近透明。
眼鏡蛇聞聲立刻擡起頭來,陰毒的眼睛透着寒意,猩紅的信子抽動着,頸部大鱗更是拱得高高的。唐落離一口氣提在嗓子眼裡,渾身冷汗淋淋,就在它要撲過來的那一剎那,一個白影掠過,瞬間和眼鏡蛇纏繞在一起滾向草叢中。
唐落離原本就不太清醒,睜開眼就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膽戰心驚,加之小腿又被蛇咬了,沒看清那是個什麼東西,直接眼皮一翻就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之間感覺有什麼在舔自己,一股苦不堪言還帶着淡淡血腥氣的味道順着喉嚨蔓延,被咬的小腿也被涼涼的東西覆蓋,好像沒那麼疼了。慢慢的她又覺得自己好像一會兒被架在火上烤,一會兒又在冰天雪地裡受凍,反反覆覆受盡折磨。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可能一分鐘也可能是一輩子,就好像置身於一個沒有時間流逝的虛無空間,想睜開眼睛看一看也做不到。
過了許久耳邊似乎什麼人在說話,身體也被移動了,一顛一顛的好不難受,昏昏沉沉又暈了過去。
十天後……
唐落離坐在鏤空的雕花木窗前,手握毛筆一筆一劃的寫着,從窗柩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牆角邊放一張簡單的牀鋪,掛着粉色的帳幔,西牆上掛着一副靈動有趣的《蜂猴圖》,旁邊一個梨花櫃,上面置放着一面銅鏡,房間雖然不大且佈置簡單,但收拾得十分整潔,顯得清幽閒適。
“呼——”唐落離呼出一口氣,放下筆揉了揉右手腕,拿起剛寫的字仔細看了看,隨即又搖了搖頭,還是不習慣這副身子,這才寫幾個字就手痠了。
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又伸了個懶腰,估摸着一會兒鄭氏就要看看她了,索性趴在桌子上發起呆來。
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十天了,總還是覺得像在做夢。想起醒來的時候看見這屋子以及鄭氏的情景,還以爲被喪心病狂的娛樂媒體整蠱了,要不是腿上傳來的疼痛讓自己注意到身體的不對勁,她差點就要破口大罵。
穿越了,而且……還變小了,變成一個五歲的小孩,雖然樣貌沒多大改變,但她依然能確定這不是自己的身體,因爲她本來腳底有一個古怪的胎記,現在這具身體卻沒有。不僅這樣,無論皮膚五官都更美了,明明只是一個小孩子,卻生了一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瞳,眼波流轉之際流光瀲灩。
鄭氏說,那日她上山尋找一種藥材,在山腰附近累的走不動,就坐下來喝口水休息一下,誰知就聽到“啊——”的一聲,循聲跑過去一看,就見昏倒在地的唐落離,身上纏繞着一些枯黃的藤蔓,旁邊還有一條死了的過山風。
大驚下鄭氏忙過去查看傷口,搭脈一診發現她還有微弱的脈息,雖然奇怪爲什麼毒素沒有擴散攻心,但好在鄭氏本是醫女,爲其做了簡單的救治包紮傷口,然後帶回了容府。
容府是青水城的名望家族,鄭氏便是長子容雲的結髮之妻,容府的大奶奶。但自從前年容雲意外死亡後,容家二爺容雨和三爺容風爲爭奪家族管理權明爭暗鬥,甚至不惜出賣家族利益獲取籌碼,致使容家生意頻繁出現問題,每況愈下,再不復往昔輝煌。
即便如此,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普通百姓眼中,容家依舊是豪門大戶,榮華富貴。
不過鄭氏這個大奶奶卻是名不其實,當初她過門的時候,容家就不同意,一個身份卑賤的醫女,不過是恰好救了受傷的大爺容雲,就妄圖攀上高枝。可偏偏容雲就相中了她,那時容老太爺還在世,但身體已經不大好了,許是想要儘快抱上孫子,就鬆口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可直至容老爺去世,鄭氏也沒有懷上一男半女,而容雲又死活不肯納妾,容老夫人就越發看不慣這個兒媳,正琢磨着想個什麼法子讓那死腦筋的大兒子開竅,就傳來了容雲身死的噩耗。
容雲一死,鄭氏成了寡婦,又沒有兒女伴身,在容家的處境可想而知。
唐落離被鄭氏帶回來後,剛安置在西梅園,二房夫人就來找事了,說她丈夫去了不到三年,就不知道從哪撿來一個孩子,她不怕閒言碎語,容府還要臉呢,頤指氣使的讓她趕緊將那孩子丟了,臨走時還罵罵咧咧的說了好些難聽的話。
鄭氏性子軟,又不善於言辭,被朱文衫罵也只是悶聲不回話,貼身丫鬟紅菱和綠櫻氣得直抖,卻也無可奈何,夫人總是交代她們忍忍就過了,萬事以和爲貴。自從容老夫人身子不好以後,都是朱文衫暫代管家,經常對她們這些奴婢輕則罵重則打,連鄭氏也不給好臉色,甚至剋扣她的月銀,以至於堂堂容府大奶奶,卻要去山裡採藥、製藥,才能勉強維持生活開支。
以前鄭氏對朱文衫雖不至於言聽計從,但也很少反駁她。這一次,關乎一個孩子的性命,鄭氏難得的沒有依從朱文衫的話,而是堅持要醫治好唐落離,問清她家在哪再送回去。
朱文衫鼻哼一句,黑着臉走了。
奇怪的是,本以爲她會舊事重提,或者搬出老夫人來壓鄭氏,但一連幾日,朱文衫都沒有提及,也沒有來過西梅園,似乎是忘了這件事一樣。
鄭氏這才鬆了口氣,精心照顧起昏迷不醒的唐落離,想着待她恢復得差不多就將其送回去。誰知這孩子醒來後對以前的事毫無記憶,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記得了。鄭氏讓丫鬟四處打聽哪家丟了孩子,結果也沒任何消息。
看着這孩子白皙得近透明的小臉,又黑又亮的桃花瞳忽閃忽閃的,睫毛微微顫動着,透着無助的迷茫,鄭氏心裡彷彿被什麼柔軟擊中,母愛的情緒氾濫開來,一把抱住小小軟軟的她:“孩子,既然以前的事情你不記得了,那在你家人找來之前就跟着我吧,我就是你的孃親!”
鄭氏沒有孩子,後來又沒有了丈夫,她覺得是老天垂簾,把這個孩子送到她的身邊,便取名離落,意爲夫君離開了,上天垂簾送了個孩子到身邊相伴。
唐落離喃喃念着“離落”二字,心裡翻起了驚濤駭浪,她並沒有失憶,來到這裡以前的記憶都有,卻不是這副身子的,而是另一個世界的記憶。
不過,這相似的面容,相似的名字,是不是說明她出現在這裡並非偶然呢?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必須要找一個依靠,而善良的鄭氏便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人選。
僅僅只是救治一個孩子倒罷了,若是想要將她留下來收養,鄭氏就不得不知會容老夫人一聲。容老夫人聽說後眉頭微皺,沉默了良久,然後才淡淡的說了一句,“明日一塊兒帶來我先瞧瞧罷。”
容老夫人的壽辰,也是帶唐落離去見容家人的日子。
鄭氏心裡盤算着,無論如何也要說服容老夫人讓她收養這孩子,自從容雲死後,她每一天都過得很痛苦,現在老天送了一個孩子到她身邊,看着她撲閃撲閃的大眼睛,鄭氏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她絕對不會放手的。如果容家反對,大不了帶着這孩子離開,以她的醫術還不至於餓死。
走到屋邊正準備開口,就看見唐落離,呃,現在是離落。見她靠在窗邊的軟榻上,仰着頭看着窗外,細碎的陽光射入屋子,長長的睫毛和小巧的瓊鼻像是被鑲了一道金邊,像是天上神仙座下的童子,完美得好不真實。
離落此刻卻是在心裡着實不客氣的罵着老天,如果真有什麼神仙,估計會忍不住降下一道天雷,劈死她這個大不敬的傢伙。
聽到門口的聲響,離落回頭看見鄭氏,嘴角一翹就給了一個大大甜甜的微笑,眼睛彎成月牙,還有兩個迷人的小酒窩,甜甜糯糯的叫了一聲“孃親”,語出她就心中鄙視了自己一番,面上笑得純真,內心羞憤欲死,一把年紀了還……賣萌可恥啊!
鄭氏一怔,剎時春風拂面一股暖流從心淌過她的四肢百骸,只覺得有些熱淚盈眶,一個箭步奔過去將那小小的人兒抱在懷中,“孩子,我也有孩子了,孩子,孃親會好好疼你的。”
離落被鄭氏抱得直翻白眼,差點被勒死,掙扎着說道:“娘……親,你是來接我……去見老夫人的嗎?”
鄭氏這才驚覺太過用力,趕緊鬆開她,展現溫柔的一面,輕輕的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笑了笑,將眼底的那絲不安壓下,說道: “嗯,老夫人雖然看上去有些嚴厲,但她其實很喜歡小孩子的,你……一會兒別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