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代儀式是天剛亮就開始了,寨民和前來參觀的蠱巫都跪腿坐在祭壇下方,氣氛很是莊嚴肅穆,祭樂是一種像隕的樂器吹奏而成,音色古樸醇厚、詭異低沉,又給儀式帶來些神秘色彩。
南水國二王爺和姬家的人並沒有參與,而是隔遠些在旁觀看。
而作爲神子的候選人,則身着黑袍,頭戴插着羽毛的帽子,端正嚴肅的跪坐在中央。
雖然現任巫主已經接近油盡燈枯,但她還是強撐着一口氣完成了整個儀式,只不過是在坐着的情況下。無涯所描述的一些細節,例如用硃砂寫下所有候選者的生辰八字燒掉,將他們的信息傳達給上天,還有讓每個候選者割血喂所謂的神顯(其實就是隻蟲子)等等,這些離落並不感興趣,無非是關於巫蠱之術的裝神弄鬼。
接着無涯的呼吸開始急促,想來是說道了重要的地方。
完成了那些瑣碎的步驟後,儀式開始進入了最神聖的環節--巫主開始與天神溝通,請求降下神旨。
她虔誠的跪下,雙手展開一面黑色的幡旗,嘴裡念念叨叨的開始請神,足足唸了一盞茶的時間。忽然爆喝一聲,無涯也聽不懂她那一聲是什麼意思,就見祭壇中間迅速放下四面屏布,將十多位候選人完完全全遮擋住了。
接着人羣中發出驚呼聲,許多人眼裡充滿了震驚與激動,開始自發的磕起頭來,因爲他們看見了天神降臨。無涯也看見了,雖然只是短暫的一個呼吸間,但空中的確出現了一個莊嚴肅穆的身影,上半身和人差不多,只是背部兩側展開巨大的羽翼,下半身則是如蟒蛇一樣的尾巴。
天神在屏布上投下一個隱約的影子,似乎是在觀察那些神子,看誰可以成爲真正的神的代言人,也就是下一任巫主。
當人們爲天神的降臨喜悅振奮時,巫主又開始唸唸有詞,然後高呼一聲:“神啊,請降下神旨吧!”
她話音剛落,那巨大的屏布就開始顯現出字來,彷彿有個看不見的巨人用毛筆寫字一般,字跡慢慢浮現,寫下的赫然就是“雙無城”三個字。
“現在那新任巫主正在和上任巫主學習理事,聽說原本可能是他母親雙曲繼承巫主之位,但造化弄人,雙曲聽說無故失蹤了,便由她兒子繼承了。”無涯最後感嘆道。
離落一開始把換代儀式想得太複雜,經由無涯描述以後,覺得也沒什麼神秘的,即便不在現場,她也大致想到了那種情景。
“吳兄,請問,你剛纔所說的神幡,就是那黑色的幡旗,上面可是有些白色的圖案?”
無涯回憶了一下,點頭說道:“嗯,是的,不過看不出來畫的什麼。”
離落繼續問道:“那四周放下的屏布,應該是純白色的吧,很厚,並不透光。”
無涯這次有些驚訝,“的確是這樣,你不會是偷偷去看了吧,還是聽別人說起過。”
得到肯定的答案,離落心裡有了數,笑了笑,說道:“若是如此,何必多此一舉再問你,我看起來就那麼閒麼。”
“那你問這個可是有什麼含義?”無涯問道。
“沒有,無聊隨口問的。”離落回答得乾脆。
無涯自然不信,再問離落還是那句話,他就沒轍了,正好手下來喊他,說二王爺有請,無涯只得不甘心的作罷,屁顛屁顛的去見況無思了。
無涯一走,姬如笙纔好整以暇的看向離落,笑得妖冶魅惑,緩緩開口道:“離落姑娘可是看出了什麼玄機,不如說出來聽聽。”
蘇焱起也將目光投向她,抿脣含笑,巫寨的神蹟之說,他早有耳聞,雖然知曉那是故弄玄虛,但也不明白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離落輕笑一聲,這兩人都非等閒之輩,肯定不會傻乎乎的認爲那是什麼神蹟,包括無涯,剛纔也不過是故意裝成那副震驚激動的樣子而已。
“你們相信神的存在嗎?”離落巧笑言兮的問道。
兩人沉默,隔了一會兒,姬如笙才神色凝重的說道:“即便真的有神,也不會是以這樣的方式降臨。”
蘇焱起點頭,勾起脣角懶懶的說道:“而且這神不管做什麼,都要通過人才能實現,未免太弱了些。”
離落覺得兩人的說法有趣,她的靈魂可是受過科學的洗禮,知道宇宙星辰的存在,但這裡的人並沒有這個概念,他們對神應該有着更多的期待纔是。
於是她託着下巴饒有興致的問道:“如果有神的話,你們覺得它存在於哪呢?”
姬如笙用摺扇半遮面,眼角微挑,淚痣緋紅,整個人無比的妖冶魅惑,笑道:“都說神居住在九重天上,可九重天到底在哪呢,至今無人能知。說起來,所謂的神,也沒人親眼見到,一些模凌兩可的傳說可做不得數。”
“其實見不到神也不能說明什麼,何爲神,不過是一種稱呼罷了。”蘇焱起懶懶的換了個姿勢,單手托腮說道:“以前靈族凌駕於這片大陸時,不也有人將其稱之爲神麼。”
他說得漫不經心,帶着淡淡的嘲諷,“靈族內戰消耗太大,現在已經和人同化,再過百年十年,說不定連靈力都不存在。以此類推,說不定神也是這樣,見不到是因爲消亡了。”
姬如笙猛地將手中的摺扇一收,看向蘇焱起的神色帶着不敢置信,倒不是他說靈族被同化的事實,而是這傢伙對神的態度,竟然說神消亡了!
離落卻對蘇焱起的說法很感興趣,追問道:“那麼,蘇蘇你是認爲這個世上已經沒有神了?”
蘇焱起卻是搖頭,“非也,我說的是其中一種可能性,以前人們認爲的神,也許有一天會不存在。但是不是會產生新的神,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懂你的意思了。”離落啪的一拍手,桃花瞳裡閃着萬千瀲灩光華,“你認爲的神,其實是一種規則!它無形無蹤,卻又真實存在。就像太陽東昇西落,春夏秋冬周而復始,我們的世界與其說被神,不如說是被這些規則統治着。”
蘇焱起驚訝的看着離落,眼裡難得的多了些嚴肅,直起身子撫向離落的臉頰,說道:“我確實是這個意思,果然落落最懂我。”
姬如笙卻是陷入了巨大的震驚,蘇焱起說的似是而非,但離落的話很好理解。規則!的確,身邊的萬事萬物都是在一定的規則內進行,但就是因爲如此,他從未想到這個層面,把一切都理解成理所應當,反而忽略了最本質的存在。
離落笑道:“就是因爲神是虛無縹緲的存在,所以巫寨弄出來的具象化的那個神肯定是假的,基於這個前提,我纔開口問了幡旗的樣子,以及屏布的顏色,大致猜出他們是怎麼做的假。”
蘇焱起神情佩服的說道:“雖然我也猜到了那什麼神蹟是假的,卻是不知他們如何做到的,畢竟在場的那麼多人,可是有一半以上的人看到了所謂神的降臨。”
“是啊,我們姬家雖然與巫主達成了某種協議,知道雙無城必然會被選中,可是他們如何操作的卻是半點不知。”姬如笙也很想知道。
離落神秘一笑,讓疾馳取筆墨紙硯來,然後在一頭霧水的兩人注視下,畫了一個奇怪的圖案,乍一看像是個畫技拙劣的頭像,面部扭曲,空洞的眼睛,血盆大口。
放下筆後,離落用嘴吹了吹墨跡,等幹了後放在兩人面前,笑道:“現在你們集中精神盯着這個圖。”
蘇焱起和姬如笙不明所以,但知道離落肯定有深意,便將目光轉向那副圖。
離落心裡默唸了三十個數,然後抽走那張圖,將準備好的一沓白紙舉在面前,說道:“好了,現在你們將目光放在白紙上,仔細看哦。”
兩人照她說的去做,半晌,姬如笙啊了一聲,同時身子朝後一退,“嚇我一跳,是個女鬼!”
離落已經放下白紙笑了起來,沒想到姬如笙的反應那麼大,臉色都發白了,實在出乎她意料,“哈哈哈,沒想到堂堂一個大男人,居然會怕鬼。”
姬如笙訕訕的瞥了一眼神色淡然的蘇焱起,又打開摺扇掩住半臉,“這不是猝不及防麼……”
“落落,這是怎麼回事?莫非你在紙上動了什麼手腳。”蘇焱起剛纔也被那白紙上披頭散髮、面目猙獰的女鬼嚇了一跳,只是姬如笙的反應太大,顯得他比較淡定而已。
離落搖頭,說道:“都是普通的紙筆,其實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我們的眼睛。”
“錯覺麼?”姬如笙說道。
“算是吧,這種原理叫做視覺殘留,也就是我們眼睛接收了圖像以後,暫時不會消失,當再看這白紙時,就會產生‘後像’,說白了就是視覺欺騙。那儀式上的神蹟雖然我沒有親眼見過,但想來也是差不多的原理,至於那顯字就更好解釋了,事先在屏布上留下名字,然後用特定的藥水或者氣息刺激就能顯現。”
姬如笙是親眼見到神蹟的人,他不住的點頭,“是的是的,雖然圖案不一樣,但眼睛看到後像的感覺是一樣的,恍惚不明,原來是這麼回事,竟然這麼簡單,太不可思議了。”
離落笑了笑,好多神奇的東西都是這樣,看着覺得無比玄妙,等知道了原理就不值得一提了。這裡的人可沒有什麼視覺研究,即便平日裡看書累了,產生一些視覺殘留,也不過認爲是眼睛疲勞而已,並不會深究,所以這樣簡單的視覺錯覺,成功的欺騙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只是不知道當初弄出這所謂神蹟的人,到底是怎麼想出來的呢,還是無意中發現的?
之後姬如笙又問了不少問題,比如視覺殘留這種說法離落是在哪聽到的,如何才能讓自己想要的圖案顯現出來等等,都被離落扯東扯西的敷衍過去,他無奈只能作罷,說起了正事,也就是他找蘇焱起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