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是一個新的開始。
然而過去的事情並沒有結束。
一路上蘇焱起都和離落同乘坐一輛馬車,雖然於情理不和,但卻沒有人敢提出質疑,何況這路上還遭遇了兩次暗殺,都是奔着離落而去。
第一次,是離落坐不住出來透氣,新娘子不宜見人,所以其他人都有意避開,因爲有沈寧馨和吳曉棠陪着,所以蘇焱起也沒有跟去,誰知就出事了,數支利箭射了過來,幸好離落反應極快,一邊一個帶起兩人躲開,箭頭擦着吳曉棠的胳膊而過,好在只是皮肉傷,不礙事。
蘇焱起大怒,下令揪出兇手,結果只在附近找到服毒身亡的兩名死士,查不出一點線索,只能加強戒備。
誰知還有第二次,還是在蘇焱起眼皮底下。出了事以後,他寸步守在離落身邊,結果隊伍中一婢女被易容掉包,送來了有毒的食物,雖然最終沒有得逞,可還是讓人不寒而慄,到底是什麼人,費盡心思的想要離落的命。
馬車裡,離落將鳳冠取下,懶洋洋的靠在蘇焱起身上,一點都沒有被暗殺的緊張感,“是君家派來的人嗎?”
蘇焱起手指繞着她的秀髮,眉目深沉,“有可能,但總覺得有些古怪,事到如今,他們非要做那麼絕,有什麼好處麼?殺你不如殺我。”
離落立即去捂他的嘴,有些責怪道:“說什麼殺不殺的,一點都不吉利。”她換了個姿勢,說道:“我倒覺得,他們不像是真的要我的命,更像是某種試探。”
蘇焱起點了點頭,“可是爲什麼,試探你什麼呢,用這種暗殺下毒的……”他忽然停住了,神色凝重起來,抓住離落的手,低聲道:“恐怕是對你身份有所懷疑了。”
離落愣了一下,茫然道:“我的身份?你是說全靈之體的事?”
蘇焱起這次沒有立即回答,沉吟了片刻,纔再次看向離落,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輕聲道:“本答應師父暫時瞞着你的,可現在對方想要從這方面做文章,我覺得還是先讓你心裡有數比較好。”
離落聽了更是一頭霧水,他師父要瞞着自己什麼?身世什麼的,到底怎麼回事?
蘇焱起敲了一下馬車的暗格,從裡面取出一些東西,然後佈置了一個隔音陣法,外面的馬蹄聲和人聲頓時消失了。
他拉起離落的手腕,溫熱的手指撫過白皙的皮膚,離落縮了縮,有點癢。
“我和你說過,九唸咒玉乃是姬家的至寶,只有擁有水靈力的人可以驅動它,其實還有另一個條件,便是……”他看向離落,輕輕吐出幾個字,“擁有姬家血脈的人。”
離落呆了呆,好半天才將這個內容消化完畢,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的說道:“你說我……身上有姬家的血?”
蘇焱起點了點頭。
離落眨了眨眼睛,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那……和你師父有什麼關係,他爲什麼要瞞着我?”
蘇焱起深吸了一口氣,纔開口道:“本該由他親自告訴你的,其實,我師父便是姬無湛,也就是你父親。”
離落反應了好一會兒,噗嗤笑了出來,搖着頭道:“你開玩笑的吧,姬無湛是你師父可以理解,他怎麼可能是我爹,按照他的年齡,做我爺爺都可以了吧。”
蘇焱起似乎早就知道她會是這種反應,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其實你不止有十六歲,應該有四十歲了吧。”
離落的笑容僵住,見鬼似的看着蘇焱起,突然後退開來,哆哆嗦嗦的說道:“你……你……怎麼知道!”
蘇焱起“啊”了一聲,困惑的看着她,“你自己知道?”他以爲離落失去小時候的記憶,是不知道自己的情況的。
離落嚥了口口水,只覺得腦袋上青筋直冒,越發的糊塗了,“我……我情況特殊,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自然是師父告訴我的。”
“啊?”
於是蘇焱起將姬無湛和他說的往事說了一遍。
當年姬無湛不願接受姬家對自己的擺佈,離家出走,結果無意間闖入了九幽,愛上了當時的聖女秋雅……
這些事離落從末白那裡聽過一遍,基本一致,之後後面的事她才知道。
姬無湛帶着秋雅離開九幽後,兩人確實過了一段幸福快樂的日子,自從離落降生後,秋雅的聖女之力便落在了離落身上,太上長老曾經找到他們,要求將離落帶回九幽培養,兩人都拒絕了。後來他們又有了一個兒子,日子過得平淡安逸。
後來不知爲何,姬家的人也找上門來,要求姬無湛回去,以前姬無湛不願留在姬家,現在有了妻兒,更加不可能回去,於是一家人過起了躲躲藏藏的日子。
當時姬家沒有出世,不能大規模派人尋找,都是極爲德高望重的家族長老出面,爲了讓姬無湛死心,乾脆直接對秋雅和不滿五歲的孩子出手,哪怕姬無湛再天才,也雙拳難敵四手,小兒子當場喪命,姬無湛目眥欲裂,拼命拖住那些人,讓秋雅帶着女兒先逃……
一家人便這麼分散了。
離落想起末白說的,秋雅離開九幽六年後曾回來求救,呼吸一緊,莫名的有些心痛難過,啞着嗓子問道:“後來呢?”
蘇焱起將她往懷裡帶了帶,繼續述說。
姬無湛擺脫姬家的人後,埋葬了小兒子,一直在尋找妻女,可惜始終沒有她們的下落,後來九幽的太上長老找到了他,告訴了他後來發生的事。
秋雅帶着女兒逃走後,依舊被姬家另一波人追上了,試圖抓住她們威脅姬無湛,秋雅知道自己夫君是死也不願意回去的,而且他們還殺死了自己的兒子,自然拼死抵抗,可是對方人多勢衆,其中一人使用了水靈之錐擊中了女兒的心臟……
秋雅痛不欲生,暫時封住女兒的心脈,讓守護靈獸守着,失魂落魄的回九幽請太上長老出手相救。原本秋雅離開,等於和九幽沒有任何關係了。可受傷的是九幽這一代的聖女,且是全靈之體,所以太上長老帶着幾位長老出山了。
結果那一次損失慘重,四位長老戰死,兩位長老失蹤。
而且這一來一去就是數日,等太上長老見到那孩子時,已經無力迴天,那時候伴生女末白還小,無法施展秘術,只好眼睜睜的看着她的生機一點一點失去。
秋雅不能接受這種結果,瘋了似的抱着漸漸冰冷的女兒,然後做了一個讓太上長老心驚膽顫的決定,她要使用禁咒術,將女兒的魂魄暫時封印起來,然後等靈體慢慢修復,有朝一日女兒還能醒過來……
末白轉移生機的手段就是禁術的一種,已然讓自己不生不死陷入沉睡,而禁咒術更是禁忌一般的存在,沒人知道代價是什麼,可無論太上長老怎麼勸,秋雅都聽不進去,只是靜靜的抱着女兒,嘴角帶着下定決心的微笑。
最終,秋雅在太上長老的護法下實施了禁咒術,可這種法術本就危險,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最終封印出了問題,魂魄莫名離體,她只來得及打下一個印記,然後就……
蘇焱起說到這裡便說不下去,離落感覺到握住自己胳膊的手在顫抖,突如而來的悲傷襲上心頭,啞聲道:“然後怎樣?”
蘇焱起嘆了口氣,輕輕的吐出八個字:“晴天降雷,灰飛煙滅。”
離落一顫,忽然間連呼吸都感覺不到了,靜靜地縮在蘇焱起懷裡,一動不動,隔了一會兒,蘇焱起才感覺到懷裡的人在顫抖,心疼地將她抱得更緊,“禁咒術逆天而行,如今你好好的活着,她也算……求仁得仁了。”
巨大的悲傷將離落勒得透不過氣,難過到極點的小聲地抽泣着,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她不知道,她一點都不知道,重生以前那五年的記憶,她一點都想不起來,甚至連給了自己兩次生命的女人長什麼樣,她都記不起來。
一直以爲,她的穿越只是個意外,沒想到,居然有那麼大的代價……
蘇焱起一下一下地輕輕的拍着她的背,心裡跟着難過得不行,懷裡的人哭累後,依舊不停的無聲的流淚,彷彿要將數十年的眼淚一次性流個夠,桃花瞳渙散無神,眼瞼紅腫,和她說什麼也好像聽不見,晚飯也沒吃,蘇焱起只好陪着她,等着她平復下來。
終於,離落動了一下,蘇焱起忙着低頭去看,心疼的撫上淚跡斑斑的小臉,柔聲道:“天已經黑了,你餓不餓,吃點東西吧?”
離落搖了搖頭,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看向關切着急的蘇焱起,扯着嘴角笑了笑,道:“好。”
吃過東西后,離落又發了一下呆,然後才說道:“那我……母親……後來呢,他呢?”
這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前後不搭,但蘇焱起還是聽明白了。
“禁咒術的施法地點便在青水城的那座山上,也就是我們營救司徒景那附近,你的身體被藤蔓掩埋,守護靈獸留下來守護。據說,你的守護靈獸原來是一隻小白虎的形態,師父說,守護靈獸會變成主人心中想要的樣子。”
蛇?離落想起自己重生剛醒來的時候,看見的第一個活物便是一條眼鏡蛇,當時白影一閃,將眼鏡蛇撲了過去,那個白影便是一直守護着她的靈獸吧,是不是那個時候,她將白影看成蛇,所以纔有了素貞?
“後來太上長老找到了師父,得知真相後,他當場就吐了一口血,險些走火入魔,幸好太上長老在旁纔沒有出事。等他醒過來後,便殺入了姬家,也是他最後一次露面。之後師父隱姓埋名,潛行修習推演卦術,就是爲了尋找你。”
“他多次用水靈進行推算,找到了與你有關的一絲絲聯繫,只有兩次推算成功,第一次水面顯示了你母親打在你魂魄上的印記,第二次是一個奇奇怪怪的圖案,他以爲你在別處好好的活着,便將之拓下來,暗中讓人尋找。”
離落心裡一震,聯想到前世腳底的胎記還有明樓的燈謎,急切道:“三公子!我記得你曾經說,我……父親他……”
“嗯,他在姬家那一輩排行第三。”
原來如此,一切都理順了。她便是那個被禁咒術送去異界的小女孩,冥冥之中,大概是有定數的吧。
離落長嘆了一口氣,然後抓住蘇焱起的手,懇求道:“你師父,也就是我父親,讓我見見他吧。”
蘇焱起柔聲道:“本該如此,只是我也聯繫不上他,想必師父有什麼打算,但我們大婚那日,無論他在哪裡,肯定會出現的。”
離落點點頭,又問道:“他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半年前,師父之前出海去了另一個大陸尋找你,只是沒想到,你會魂魄歸位,重新用這個身子出現,白白浪費了他太多時間。”
“半年前!那他爲什麼不來找我?”
“他暗中有事情要做,而且一旦和你相認,怕將你推至風頂浪尖,只好暫時忍着。”
離落撇嘴,悵然道:“有什麼事比父女相認還重要的。”
“師父在查千年前那一場懸案,說要還冥族一個清白。”
“啊!”離落驚訝,“那麼久的事,還能查得到嗎?”
“相信師父吧,只要是事實,總會留下蛛絲馬跡的。”
離落伸手摸了摸手腕,道:“那這個,也是他佈置的?”
“嗯,不過師父也沒想到九唸咒玉會到你身上,他當初佈置那個,只是不想姬家的人順利拿回九唸咒玉。如果當時你不在場,陣法破了以後,真正的九唸咒玉也會自主去尋他,姬家依舊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九唸咒玉便認了你爲主。”
沉默了一會兒,離落道:“蘇蘇,我總覺得我們的婚禮上,會有大事發生。”
好半晌,蘇焱起才“嗯”了一聲,然後將離落抱緊懷裡,親了親她的額頭,“沒關係,一切有我。”
“嗯。”
離落覺得自己真是烏鴉嘴,這還不到婚禮上,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