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看見來人眉頭就擰在一起,緊緊的抿住嘴,見離落眼眶都紅了,眸子上浮起一層水汽,更是心疼內疚,想要說點什麼,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
離落眼眶紅是因爲想到無法相見的唐母,被那陰陽怪氣的聲音拉回思緒,擡頭就見對面簇擁着兩人而來,一身形渾圓的男子朝這邊瞥了一眼,神色傲慢無禮,接着轉頭和旁邊的女子說了句什麼,擡頭朝屋子走去。
而剛纔出聲的那女子則緩步走來,玫瑰紅色華衣裹身,外罩紫色紗衣,挽着雲鬢,銀質鎏金並蒂蓮海棠簪,耳旁墜着金絲鏤空蝴蝶耳墜,一看就是純金的,相比之下,鄭氏那個銅綠蝴蝶簪子真的是寒磣至極。
那女子見鄭氏二人看過來,一雙鳳眼帶着七分鄙夷三分不屑,做作的撥弄了一下耳畔垂下來的珊瑚珠串,十分不滿的說道:“說是野丫頭還當真沒教養,連規矩也不會麼,見了本夫人居然不行禮!”
也不知這人身上沾着幾斤重的薰香,撲鼻而來的濃香薰得離落差點窒息,親眼見着荷花上嬉戲的蜻蜓身子猛地沉了沉,估計就是那身香害的。
鄭氏牽着離落的手緊了緊,剛要說話,就見離落將手抽出,緩緩上前一步,從容不迫的行了一禮,稚嫩的聲音響起:“見過二夫人,實在是離落從沒見過像您這樣天仙似的美人,一時看呆了,還請二夫人不要見怪。”
唉,好孩子是不說謊的,但形勢所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此女正是容府的二夫人朱文衫,聞言一愣,眉眼輕挑。她本是挑事故意爲難鄭氏,不料這丫頭口齒伶俐,竟然說出一個讓她無法發作的理由來。
朱文衫出生青水城的朱家,也是豪門家族,朱家與容家聯姻時,她原本看中的是容家長子容雲,豈料容雲要死要活的娶了什麼都不如自己的鄭氏,害得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嫁給了容雨。
當容雲死訊傳來時,朱文衫背地裡還幸災樂禍了一下,幸虧自己沒有嫁給那個短命鬼,這長子一死,容家的家族之位豈不是落在二房身上了麼。她佔着自己容貌美豔以及朱家的靠山,將容雨吃得死死的,這以後若是容雨當了家,她就是容家的當家主母。
可恨的是容老夫人卻遲遲不放手,明明半截身子都埋進土裡了,卻還霸着權不放,而容雨又是個懦弱沒用的,完全比不上三房容風的精明世故,經常讓她氣得跳腳。
即便朱文衫心裡恨得牙癢癢,每日罵一百遍老不死的,卻也不敢再老夫人面前有半點不敬。心口不一的扭曲心理讓她愈發焦躁,一不順心就將氣撒在別人身上,這會兒見到鄭氏,照例像平日一樣上去給她找點不痛快,誰知這次碰了個軟釘子。
再看離落低着頭,漂亮的大眼睛卻悄悄的瞟向自己,帶一些驚豔、一點好奇,彷彿真的是因爲自己容貌美麗而忍不住偷看。朱文衫頓時心花怒放,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見朱文衫看向自己,離落忙垂下腦袋,臉頰緊張得浮起一些紅暈,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帶着一絲不安。
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大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這樣高貴優雅的美人吧,那般神色可做不得僞,也不是向來不會巧言令色的鄭氏所受,絕對是出自真心。自戀症發作的朱文衫得意洋洋,鼻子向着離落一哼,道:“別以爲這樣討好我,就能讓你留下來,話先說在頭,西梅園的月銀時不會再增的了。”
離落內心翻了個白眼:討好?呵呵,這叫韜光養晦,傻缺!
鄭氏平靜的聽着,朱文衫會這樣說,在她意料之中,“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朱文衫嗤笑:“靠你倒騰那破草藥麼,呵,那麼有本事怎麼還賴在容府不走。”
紅菱性子直,見鄭氏被欺負就忍不住回嘴道:“二奶奶,您這麼說太過分了,即便大爺不在了,夫人也是容府明媒正娶的大奶奶!”
“來人,摑掌!本夫人說話哪裡有你這個小丫頭回嘴的份。”
朱文衫話音剛落,一個老媽子快速上前“啪”甩了紅菱一嘴巴,力道之大,將紅菱打得一個踉蹌,手裡的托盤滑落在地。
鄭氏阻擋不及,看着紅菱右臉頓時腫的老高,氣得身子直顫,“你……憑什麼打人,紅菱雖有冒犯之處,但她說的也是事實,我既然嫁到容府,便是容府之人,何來賴着不走之說。”
離落暗歎一聲,沒想到鄭氏竟然被欺負到這種地步,那個朱文衫明顯是趕人的意思。這樣的一幕估計也是時有發生吧,她這個孃親性子太軟了,一味的隱忍並不能讓對方住手,反而助長了其囂張的氣勢。
默默的幫紅菱撿起托盤,鄭氏準備的賀禮放在一個木盒裡倒是無損,她的百壽圖是捲成筒狀放着的,落地後咕嚕咕嚕的滾開了,正好滾到朱文衫面前,後者也不知是沒注意還是故意的,擡腳就踩了上去。
鄭氏心裡一咯噔,這肯定送不出了,她怕離落會難過,想着說點什麼安慰下,轉頭就見離落幫紅菱將托盤撿起來,然後起身時伸手在地上抹了兩下。
鄭氏不明所以,就見離落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尋找什麼,突然“呀”的一聲,猛地朝朱文衫的腳撲去。
朱文衫沒料到她會有這種舉動,猝不及防被抱住了腿,下意識後退了兩步,離落順勢放開她的腿,撿起地上被踩扁的百壽圖,眼淚汪汪的看着朱文衫。
鄭氏:“……”若是沒看見離落那個舉動,她肯定要上前抱住她好好安撫,可剛纔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離落抱住朱文衫的時候,使勁抹了兩把,趁機將手上蹭的灰全抹到對方裙子上了。
但朱文衫不知情,對離落的小可憐樣無動於衷,完全沒有踩壞人家東西的覺悟。
這時從內廳走出一個老媽子,朝這邊揮着手,“二奶奶,老夫人催了,快些進來吧。”
朱文衫立刻趾高氣昂扭着腰走了,跟在後面的離落一個猝不及防,被她走動帶起來的濃香荼毒了嗅覺,一路打了好幾個噴嚏。
鄭氏神色憂鬱,她自是知曉朱文衫是朝自己而來,卻讓離落無辜受牽連。當下握緊了離落的手,朝她露出溫和輕柔的笑,“沒嚇到吧,我們也進去。”
離落握了握鄭氏的手,示意自己沒事,轉身朝紅菱問道:“不要緊,倒是紅菱,臉疼嗎?不如你先回去擦點藥吧。”
紅菱聞言一怔,見離落漂亮的大眼睛閃着關切,心裡涌起一股暖流,“沒事,奴婢習慣了。”
沒有人會習慣捱打,看來她們被打罵也是常事了。也是,有個鄭氏這麼軟弱的主子,奴婢的跟着遭罪也正常。
一定要改變這種狀況,離落的人生信條中只有自欺和欺人,從來沒有被人欺,身邊的人被欺負了,不欺負回去簡直沒天理!
朱文衫剛剛入座,離落便跟着鄭氏走進屋。還不待她看清屋裡的情況,就聽見一個稚嫩中帶着尖銳的聲音響起:“真是不知禮數,居然讓我們那麼多人等——”
“明玲,閉嘴!”一聲中氣十足的呵斥,之前的聲音頓時沒了下文。
被鄭氏領着行禮後,離落這纔打量屋內的情況,正位上坐着一個眉目帶威的老太太,身着金絲鑲邊大紅團花錦衣,灰白的頭髮盤成高髻,半月形赤金嵌翡翠喜鵲鳴諦髮梳攏住,戴着銀絲暗紋鑲嵌紅寶石的抹額,很是雍容華貴,只是眉母間籠着一層暮氣,正是容府的老夫人。
老夫人左側坐着剛纔見到的男子和朱文衫,還有他們十歲的女兒,容明萱模樣俊俏,神色冷傲,身着粉色牡丹碧霞羅裙,見到鄭氏二人進來只面無表情的瞟了一眼就別過頭去。
因爲大房沒有子女,容明萱一直以嫡女自居,她不僅容貌出衆,還有着令人羨慕的柔軟腰肢,六歲順利考入了青水城的樂院,得到了名家的賞識,十歲就已經嶄露頭角,很受老夫人的喜愛。
右側當首的是一面容棱角分明的男子,剛纔出聲制止的人正是這容三爺容風,他看都沒有朝這邊看一眼,漫不經心的品着茶。
容三爺身側是一身材小巧玲瓏、眉目溫柔似水的女子,三夫人陳冰,雖然容貌沒有朱文衫那般豔麗,倒也多了一股溫婉的氣息。
三房有二子一女,容明玲和容明真爲三夫人所出,最小的容明睿則爲妾室劉姨娘所出。
容明玲像只驕傲的孔雀昂首看着離落,目光掃到她的衣衫時,嘲諷之色更甚,那欠揍的模樣與之前朱文衫一毛一樣,離落簡直懷疑她是不是坐錯位置了。
容明玲也到了入學年齡,考的是書院,但今年失利了,只得明年重考。因爲這樣容風覺得自己給他丟臉了,讓私塾先生加大了學業量,每日不停的背書練字。難得今日老夫人過壽,可以趁機放鬆一下,結果卻見到一個長得那麼美的小姑娘,聽母親說她可能要留在容府生活,容明玲心胸狹窄自然忍不了,眼睛四似刀的剜着離落。
旁邊的容明真大約八九歲的模樣,眉目顯然遺傳了父親,他先是好奇的看向離落,突然抖了抖,迅速捂住眼睛,像是看到什麼玷污了他清白的眼睛,再也不肯將目光看過來。
離落並不計較對方的無禮舉動,鄭氏給她做的這身衣衫,殺傷力的確大,辣眼睛。
容明睿依偎在劉姨娘身邊,看上去也就三四歲的樣子,比離落還要小,此刻捏着一塊芙蓉糕啃着,小孩子審美意識還未形成,但天性會被鮮豔奪目的顏色吸引,所以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看着離落,後者毫不客氣的看回去。
感受到離落的目光,劉姨娘擡起來對她投來一個善意的微笑。離落沒想到她會有這般舉動,也回以一個甜甜的笑容。
就在離落不着痕跡的打量四周時,在座的人也在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