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落站了起來後,蘇焱起也跟着起身,來到那擺放筆墨的案几坐下,竟是要親自爲離落執筆。
對上蘇焱起信心滿滿的眼神,離落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後收了嬉笑之心,恢復正色,深呼吸一口,氣沉丹田,字正腔圓的開口: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她所朗誦的,正是李白大大的《將進酒》,詩仙的大作具有震動古今的氣勢與力量,別說用來對付小小的君黛兒,即便放眼天下,這詩作一出,誰與爭鋒。
離落前世的表演課程中,專門訓練過詩歌朗誦,這首氣勢豪邁、跌宕起伏的宏偉大作經由她的口傳出後,少了些懷才不遇的鬱積之氣,多了份勢不可擋的豪縱之情,聽在衆人耳中振聾發聵,石破天驚!
直到她話音落畢後,那抑揚頓挫、慷慨激昂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激盪,字字珠璣,引人深省。
情猶未已,詩已告終。
在離落口述的同時,蘇焱起執筆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當她語畢後,蘇焱起同時收筆,難得的面露莊重,長吁一口氣,心中震撼不已。
蘇焱起親自着墨了一個字,對此體會更深,那種激昂豪邁、狂放至極,又深沉厚重的情感實在太過暢快淋淋。他本是狂放之人,書寫過程中,字裡行間與其心境契合,心中充滿一種肆意天下的壯志凌雲之感。
大道產生於天地之先,是開闢天地之始,靈族能夠使用靈力,除了得天獨厚的血脈因素,還有能夠溝通天地之靈的感悟,說起來玄而又玄,無法用言語描述。萬物皆有靈,無論是情還是景,都蘊含着精妙絕倫的意境,從中抽絲剝繭,昇華感悟出的便是道。
道,自然也。
無論是人道、劍道、武道,不生不滅,無形無象,其大無外,其小無內,無所不包,亙古不變。
在場的人,雖說只有極少部分能悟出自己道,但《將近酒》這首蘊含人生大道的神作,每個人的理解或有不同,但多多少少都能從中感悟出什麼。個別出類拔萃的,更是醍醐灌頂,大受啓發。
要說其中感悟最深,收穫最大的,還是蘇焱起。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光是頭一句,就讓他生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壯觀豪情來,只覺那挾天風雨撲面而來,排山倒海,勢不可擋,心境一到,竟然隱隱摸到了火靈力八重的邊緣,實在是意外之喜。
要知道他才突破到七重靈力不久,越往後越難精進,往往一重靈力就要耗費數年甚至數十年,更多的人就此止步,再難存進一步。誰知他僅僅因爲一篇詩文,就往前跨了一大步,找到門檻後,下來再多加琢磨領會,相信突破之日不久了。
整個宴場自離落的聲音停下來後,就靜的連根針落下都聽得到。
足足一刻鐘無人開口,唯有山風呼嘯着而過,燈籠搖晃,人影交駁。
最終打破沉默的是安星,他面帶震驚,感嘆道:“酒入豪腸意縱橫,出口成章驚世作。離落小友,我此生難得佩服什麼人,當年勘破九重靈力的姬無湛算一個,如今再算你一個。”
衆人聞此言一驚,先是瞟了一眼姬家的方向,然後又看向離落,安星此生就好二物:杯中物和書中屋,他年輕時以才情爲人所道,再這方面造詣很高,如今給出“驚世作”這樣的評價,足以見他對離落的欣賞,竟然能與絕世天才姬無湛相提並論。
離落卻是雙頰燒紅,別人只當她是喝了酒的緣故,其實她是羞愧的。面對安星毫不吝嗇的誇讚,更是有些無地自容,忙開口道:“能得安前輩另眼相待,是離落的榮幸。”
衆人見她態度謙虛,並沒有絲毫得意之色,驚歎之下不由得心生好感,剛纔那詩作,他們聽了茅塞頓開,受益匪淺,於情於理也該感謝她。
安星笑眯眯的看向蘇焱起,目及他剛纔所寫,“呀”了一聲,快步走過去,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眼裡的讚歎更甚,“好字啊!揮灑凜然大氣,迭蕩流通,不拘隨意取勢,風旋雷激。想必蘇掌門所悟不小吧。”
衆人又是一驚,驚的卻是安星嘴裡的“蘇掌門”,他因一篇詩文就改口兩次,先是稱呼離落爲小友,親近之意可見,再是由蘇家的變成蘇掌門,這裡頭的看重和親近更重,要知道現在蘇焱起還只是代掌門,年紀又輕,雖然衆人默認了他的身份,卻沒幾個人真的當回事。安星這是公開表示支持,至少不知是他個人愛才維護,還是安家有意拉攏。
安家家主安茂時老神在在的喝着茶,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看不出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蘇焱起還沒完全從感悟中回神,只是淡淡的朝安星點了點頭,對他的改口也沒過多的反應,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
安星手裡拿着那幅字,越看越喜歡,簡直愛不釋手,突然想到什麼,道:“離落小友,此作可有名字?”如果沒有的話,他打算現場題一個。
“有的。”離落道:“此文名爲《將進酒》”
“將-進-酒。”安星默默地念了一遍,初聽覺得平淡無奇,再結合文過一遍,頓時覺得很貼切,自己剛剛心裡略過的幾個名字都不是那麼吻合,思來想去,還是這三字最爲合適。
“好名字!”
他將文章放下,蘇焱起執筆將這三個字寫下。離落見他換了支筆還要再寫,趕緊出聲道:“蘇蘇,別落我的名。”
筆尖差點就碰紙上了,蘇焱起聽到她的話又停了下來,也沒多問,笑了笑便放下筆。
安星奇道:“此乃離落小友所作,爲何不願署名。”
這不是我作的啊!離落很是心虛,但又說不出來,只好道:“沒什麼,就覺得寫上我的名字怪怪的。”
安星:“……”
君姚杏撇嘴:“假模假樣!”
“杏兒!”君黛兒皺眉,難得的嚴肅起來,“離落姑娘曠世奇才,且謙遜有禮,你注意言辭,切莫失了風度。”
君黛兒與人說話從來都是溫和的,這麼嚴肅的與她說話還是頭一遭,而且竟然是因爲離落,君姚杏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說道:“黛兒姐姐,她就那麼厲害麼,比你和哥哥還厲害嗎?”
君姚杏不愛舞文弄墨,所以剛纔離落的詩文也只是聽得一知半解,雖然看幾位長輩的表情可知不凡,但她心裡還是覺得君黛兒和自家哥哥要厲害些,他們也能做出來的。
君黛兒面色一暗,眼睛低垂,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遮住她眼中的神色,“這等絕世之作,我連其十分之一都做不出來。”
君姚杏張大嘴巴,什麼!君黛兒雖不是驕傲自負之人,但平日裡也斷然不會說出這種自認不如的話來的。她呆呆的看向旁邊的君衛希,後者苦笑着搖搖頭,“安前輩都說是驚世作,恐怕就是他,也未必作得出。”
君姚杏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這……這麼說,我們輸了?”
“輸了,輸得心服口服。”君黛兒擡起頭,剛纔的黯然已經不見,目光晦澀的看着離落。
“可是……”可是你還沒作文章,誰知道誰會不會贏。君姚杏還想要垂死掙扎一下,話都沒說話,那點小心思就被家主一下拍死了。
那邊君隱已經十分果斷的讓人去取一丈火蠶絲錦來,《將進酒》一出,不管君黛兒能作出什麼,都只會淪爲陪襯,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輸了,反而博得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好名聲。
君正即便再不願意,也只能承認離落的確才高八斗,連他聽了以後都深有感悟,覺得以前某些想不通的地方似乎有些明朗了,等宴會結束後可以沉下心好好想一想,說不定多年阻滯不前的修爲能有所精進。所以他還是吩咐人去取了火蠶絲錦交給離落。
安星從見到蘇焱起那幅字,目光就沒離開過,再三思慮後,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蘇掌門,能不能將這幅字送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