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爲母
方家來得不算太慢,但也不算太快,此時,已經來了不少街坊鄰居,最先過來的辛家父子倆聽到‘救命’、‘死人’,更是顧不得,直接破門進去了。
“拉開!佑子,快幫我拉開!”辛老倌說着,與辛佑拉開滿根生。
“哎呀,滿嬸子死了!”這時,辛佑探了下滿娭毑鼻息,嚇得往後一縮。
別人都說他笨,但他可是知道,人沒氣了就是死了的。
滿老倌本來爬着過來想看看老伴,可聽到這話,直接頓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恍惚了下,然後一邊哭,一邊指着滿根生鼻子大罵:“孽畜,你竟然親手殺了你娘?孽畜啊!”
滿根生也感覺腦子轟地一下炸開,臉色蒼白,一下子跪在地上,好似現在,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春桃聽到這話,似乎是也嚇住了,腦袋埋在膝蓋,雙手抱着,肩膀不停抖動啜泣。
這時,歐夫子趕來,剛好聽到辛佑說‘滿嬸子死了’,又聽到滿老倌的話,眼角直跳,額頭都泛起青筋:“畜生!畜生!豬狗不如!”
他直接舉起手對着滿根生就打,如果說,以前的打,是帶着教訓、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那麼這次,還真是恨不得打死。
滿根生怔怔地,也不反抗,只兩下一張臉就被打得通紅。
大傢伙聽到滿根生殺了滿娭毑,也是嚇了一跳,看着滿根生的目光都變得驚恐、嫌惡。
實在是,這個時代百善孝爲先,弒母這種行爲,對他們造成的衝擊,簡直無法言喻。
‘不對!’
方臨看着滿娭毑身體僵直,卻是想到一個冷知識:人在窒息情況下,可能先是會暈,然後是假死,再過一兩分鐘,纔會真正腦死亡。
“大家夥兒冷靜一下,摸摸滿娭毑胸口,看還有心跳沒?”
“我看看!”
歐夫人離得最近,趕忙上手一摸,臉上露出喜色:滿娭毑還有心跳,就是很淺、很快。
“快,掐人中,喊名字!”
歐夫人、方母過去,給滿娭毑掐人中。
“滿娭毑!滿娭毑!”人命關天,哪怕和滿家再有過節的街坊鄰居,此時也沒有計較,對着滿娭毑大聲呼喚。
這麼足足幾十個呼吸後,滿娭毑迷迷糊糊醒了。
“老伴兒!”滿老倌跪爬過去,抱着滿娭毑:“你差點死了,多虧,多虧了方家臨子!”
街坊鄰居們繃緊的心絃放鬆,舒了口氣,這時也是對着方臨交口誇讚。
“多虧臨子觀察仔細,不然再晚一會兒,耽誤一會兒功夫,說不得,滿娭毑就真死了。”
“是啊,臨子這算是救了滿娭毑一條命。”
“我聽說,方家還和滿家不太對付,如今臨子這樣,真是讓人沒話說,方家人好樣的啊!”
……
歐夫子也對方臨點點頭,表示讚賞。
“沒什麼。”方臨說着,心中卻是無奈,方纔真是本能,下意識就說出口了:‘自己算計了滿家不假,滿根生也是自作孽,但剛剛,卻又是救了滿娭毑,這怎麼說呢?’
只能說,人是一個矛盾綜合體。
‘罷了,這次就當給方家攢名聲了,況且,人死了一了百了,滿娭毑活着未必不是更大的懲罰。’方臨暗道。
這時,滿娭毑瞳孔漸漸恢復焦距,定了定,聽着衆人的話,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讓我……讓我起來!”
她臉色複雜地看了方臨一眼,顫顫巍巍站起來,半途卻又跪下了:“謝謝方家臨子,謝謝各位街坊鄰居,我這個老婆子求大家夥兒了,今晚的事不要說出去,我們滿家的事情自己關起門處理。”
滿娭毑這個今晚差點死了的人,又是這樣,大家夥兒還能說什麼,只能嘴上答應,懷着各般心情,散去回去了。
就是歐夫子,也在瞪了滿根生一眼後,被歐夫人攙扶着走了。
……
回去路上,方父還在說:“滿家滿根生,我平時看着也不太壞,今晚怎麼會做出這種事?竟差點活活掐死他娘?”
“聽着是,他想將家裡的賣地全賣了,他爹孃不肯。”方臨將聽到的東西說出來。
“這這……”方父詞彙太貧乏,都不知道怎麼評價說這事。
“滿娭毑這人啊!”方母忽然道:“她胖胖的,可有把子力氣,若是真想掙,可不比一頭老母豬好按……”
她話沒說完,但方臨等人都能聽出來意思,滿娭毑這是被傷透了心,主動想死在滿根生手上,喚醒兒子。
“滿娭毑這種人,竟然也……可憐天下父母心。”田萱說着,看了眼方父、方母。
如這般議論的,不止方家一個,滿娭毑乞求不讓傳,大家夥兒也答應了,但私下裡總會說。可想而知,今後,滿根生這個名字絕對是臭了,如狗屎一般臭不可聞。
這邊,方家人回去繼續睡覺,田萱又悄悄摸過來。
“萱姐?” “噓!”這次,輪到田萱制止他說話了,指了指隔壁。
‘好嘛,這是追劇上癮了?’方臨哭笑不得。
不過,伴隨着隔壁傳來的聲音,他也是側起耳朵。
……
街坊鄰居走了,滿家重新關起門來。
“娘!”滿根生聲音愧疚,瑟縮着低下頭。
愧疚是真的,畢竟是生他養他的娘,怎能沒有一點感情?之前是上了頭,此時冷靜下來自然是愧疚的。
再深想些,就是有些被嚇着了,殺了娘,死了人,這可是人命官司,方纔又那麼多人,歐夫子也在,若滿娭毑真死了,絕對會押着他去衙門,這種‘弒母’十惡不赦的罪,恐怕要凌遲!
“娘不怪伱,只希望,以後別想着賭了。”
“好!好!”滿根生心中還充滿愧疚、後怕,一口答應,至於將來是否會故態復萌,暫不知道。
“浪子回頭金不換,但願你是真醒悟了吧!”
滿老倌也看開了,回身進屋,取出一小袋銀子:“這就是我們壓箱底養老錢,給你,明天地也都賣了,給你把賭債全還了,剩下的錢也都給你,你要是真再折騰,大不了咱們全家一起餓死,也總比死在你手上好。”
“爹,我不賭,真不賭了!”滿根生聲音帶着哭腔,至少,此刻是真心。
“你這話,我也不知道該不該信,希望做到吧!”滿老倌心累,不想再說什麼,攙扶着滿娭毑:“老伴兒,走吧!咱們回去睡吧!”
滿娭毑回頭,對滿根生擺擺手:“去吧,根生你也回去睡一覺,有什麼明天再說吧!”
兩口子轉身回去了。
“根生,咱們也走了,回去睡吧!”春桃看了滿老倌、滿娭毑一眼,拉着滿根生回屋。
……
隔壁,方家。
“沒了!”田萱眨眨眼,臉上帶着些意猶未盡的神色,等看到方臨戲謔的目光,垂下眼瞼,嬌羞地吐了下舌頭。
“行了,這大型家庭連續劇暫且告一段落,萱姐咱們也睡吧!”
方臨送走田萱,吹了燈,躺在牀上想了一會兒,忽然看向滿家的方向,暗道:‘或許,今晚還沒結束!’
……
滿家,滿根生這屋。
“爹孃的棺材本,還有明天賣地的錢,足夠還債了,等還了債,咱們就好好過日子。”滿根生這麼給春桃說着。
今晚險些掐死親孃,似乎也給他帶來一些改變,就是不知道,這種改變是暫時,還是長久。
“嗯,根生你睡吧!”春桃給他攤開被子。
滿根生躺進去,心神疲憊,很快就沉沉睡去。
春桃跟着和衣躺下,側着身子腦袋枕在手臂上,怔怔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夜。
滿根生迷迷糊糊道:“春桃,給我倒碗水!”
“哎!”春桃睜開眼,給滿根生倒了水,卻沒再躺下,盯着滿根生,腦海想起桂花嫂、田萱的話。
“你也是要有兒女的人了,不爲自己想想,也要爲兒女想想啊!”
“春桃姐,我有句話你聽聽,你這肚子裡,將來要是個兒子還好,但若是個女娃……”
‘我肚子裡的若是女娃,在滿家能活下去麼?滿根生看似悔改,滿娭毑也死了又活過來,似乎有一點點改變,但我敢賭麼?’
爲母則剛,春桃這麼一想,就堅定了決心。
此時,滿根生打着鼾聲,在被窩裡翻了個身,往旁邊一摟,沒摟到,嘴裡還低低喊着‘春桃’、‘春桃’。
春桃輕手輕腳,拿起牀頭那袋銀子,深深看了眼滿根生,在心裡道:‘我不是你家春桃,我叫……湯惠蘭!’
春桃……不,湯惠蘭起身出了屋,輕輕掩上了門,又走到門口,打開外面大門。
嗚!
風疾嘯吹來,吹散她的辮子,髮絲飛揚。
湯惠蘭想了下,又從門口回來,拿起剪刀,對着自己辮子咔嚓一聲,將剪斷的頭髮放在桌子。
然後,她回頭最後看了滿家一眼,捂着肚子大步跑入黑夜,速度越來越快,彷彿離滿家越遠,從前那般‘非打即罵、有着做不完的活兒、讓人喘不過氣’的日子也隨之遠去。
這一刻,她生來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前所未有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