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盛世
方臨從人羣中擠出去,來到一個賣炒栗子的路邊小攤前,小攤上正在忙活的人不是黃荻,又是哪個?
旁邊,還有一個看上去五六十歲、頭髮斑白、面容枯瘦的婦人。
此時,她正收着錢,忽然捂着胸口,蹲下身子,呼吸急促,臉色發白。
“大娘,您沒事吧?”方臨攙扶着她在旁邊坐下。
“娘!”這邊,正忙碌着的黃荻注意到,連生意都不顧了,趕忙過來。
“沒事,娘這毛病你還不知道麼?歇一歇就好了。”這聲音有些輕柔、飄忽,明顯中氣不足。
“臨子,剛纔謝了。”黃荻對方臨道:“我娘有心悸的病症,不能太多活動,不然就會乏力、氣喘……”
說着,他又轉頭道:“娘,我和你說過的,這是我們店裡的方臨。”
‘黃母這大概是心臟方面的問題……’
方臨暗想着,此刻,從前和黃荻相處許多細節的疑惑,突然一下子明白過來:‘黃荻平日不捨得花錢,一兩文錢都要算着、摳搜,大概就是因爲黃母這種慢性疾病,是個藥罐子,要經常要喝湯藥?當初,成世亮去青樓力不從心,黃荻立刻說知道個大夫的方子,想來也是因爲黃母的病,經常尋醫所知。’
這些細節,在腦海中瞬間串聯起來,讓他心中恍然。
“小方啊,我聽荻子說過你,說多有受你照顧,還說你娘做的豆腐乳極好,經常分給他們吃,老婆子在這兒謝過你了……對了,荻子,快給小方多拿些炒栗子。”
“哎!”
黃荻答應着,給方臨包了一大份炒栗子,不肯收錢,方臨卻堅持給了,放下錢就走。
將炒栗子買回去,和方父、方母、田萱吃着,又聽了會兒柳麻子說書,等估摸着時辰差不多,喊他們離開,去往月湖。
方父、方母還有些意猶未盡。
“那柳麻子說得真好。”
“可不是,說到老虎來了,將我都嚇了一跳。”
“這是人家吃飯的本事麼!”
一家人說着話,來到月湖邊,方臨又看到個熟人。
米西這個意大利來客,此時正在岸邊,一條船旁邊,比劃說着什麼,似乎是想要登船,可艄公卻連連擺手,表示拒絕。
也就在這時,趁着他被吸引注意力,一個瘦子悄悄靠近,手一撈,對着米西腰間探出。
可下一刻,這隻手就被抓住,是方臨,平靜看向對方:“過了!”
“兄臺,多管閒事了吧?這是金毛番人。”
“我朋友。”
“得罪了。”這人抱拳,麻溜離開。
“方,又見面了!”米西看到方臨,神色激動,給了個大大的擁抱,又問:“剛纔那是小偷?”
“對,我們這裡叫作扒手,近兩天太多,官府人手不足,送去也會罰了錢很快放出來。”
方臨搖搖頭,問起:“米西,你剛纔在說什麼,可是想要登船?”
“對,聽說今年的鱉山燈在湖心,花了很多錢、很華麗,我想看,可是,花錢都租不到船。”米西沮喪道。
“米西,我這裡正好多個位置,如果願意,你可以和我一起。”方臨邀請道。
“謝謝!謝謝!這可真是太好了!”米西激動地又給了方臨一個熊抱。
將米西帶來,與方父、方母介紹過,找到董祖誥說的位置,在岸邊人羨慕的目光中上船。
其中客套也自不必提,吃着點心,說着閒話,小船兒分開波浪,向湖心駛去。
今夜,月光皎潔,倒映湖中,小船兒行駛在湖水中,宛若徜徉在天上,徑直向着湖心駛去,那燈火通明、搭載着鱉山燈、宛如仙家寶船的樓船越來越清晰。
不過在還有一段距離時,就無法靠近了,因爲有許多船擁堵着,不過這個距離已經比岸上好多了,可以較爲清晰看到湖心樓船上的鱉山燈。
早已期待已經的衆人,這時都是站起身,踮起腳尖張望去。
只見,湖心樓船的鱉山燈,呈現出假山模樣,巨大無朋,直上雲霄,迭在一起整體看去如老鱉形狀,細看去,還能看到上插裝點的松柏,供奉的風神、火神,還有裝飾的各色彩燈,以及竹篾紮成的各種骨架、又糊成的山妖、水怪、鳥獸、魚龍……
忽而,微風起了,水面泛起漣漪,空氣中,絲竹管絃之聲響起。 當樂曲起時,鱉山燈變化萬千,各色裝飾緩緩動起來,越來越靈活,栩栩如生,其中魚兒搖頭擺尾,如同水中游動,金龍在半空盤旋飛舞,噴雲吐霧……
鱉山燈下,樓船上,還有着各色燈樹,燈火通明,二八女子穿着紗衣翩翩起舞。
“盛世,前所未有的盛世!”
從方臨他們這邊的位置,能看到一個月白錦服的少年站起身,高呼道:“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如此放浪形骸,價值千金的美酒沿着脖子流下,沾溼衣服。
啪!啪!啪!啪!啪!
一條條船上,還有岸邊,數不清的煙花盛放,綿綿不絕,久久不停,夜空都被照亮,明月爲之失色。
……
鱉山燈的華美,煙火大會的盛大,讓人爲之目眩神迷,在欣賞過後,掉頭回到岸上還久久難以回神。
這個時候,時辰也不早了,各自分別。
……
米西回去客棧,興奮記錄着今日見聞,奮筆疾書。
元宵是大夏人在元月重要的節日,會舉行燈會。燈會中,有各種活動,各色商品……天下貨物都彷彿聚集在這裡……當然,最值得提起的還是鱉山燈……在岸邊,我見到了方,讚美方,因爲他,我有幸乘船在近處觀看了鱉山燈……
鱉山燈的華美,實在令人震撼,原諒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現在我回想起來,還久久難以忘記……
看過鱉山燈之後,還有一場盛大的煙火會,那煙花是如此的多,如此的密集,以至於光芒遮蔽了月亮……大夏人十分熱衷煙火,似乎在這上面花多少金錢也在所不惜,我在淮安這場燈會上,目睹他們爲了慶祝元月而舉行的煙火大會,僅這一場燈會,我估計他們消耗的火藥,就足夠維持一場相當規模的戰爭達數月之久……
方是一個很博學的人,我和他聊到數學、天文,看出他在這些方面有很深的造詣,方也是一個很有趣的人,他在書店工作,目前還在自學,準備一個叫作科舉的考試,同時,還和董合夥做生意,經營糞便產業……原諒我,實在無法想象糞便也能成爲一個產業,但方和董告訴我,在大夏糞便是一種很珍貴資源,圍繞它的確形成了一個產業,還應允我可以去實地考察,說其中就蘊藏着大夏城市整潔的秘密,對此我很期待……
哦,這裡需要提一下那種叫作‘科舉’的考試,這是一種很新、很神奇的東西,方很詳細和我說了,但我沒太聽懂。對於科舉,我的理解是,在大夏,哪怕一個普通的人,也能通過這種考試,成爲獲得特權的貴族,據說和他做生意的董就是這樣……在大夏,學者擁有無比崇高的地位……
……
和米西、董祖誥等人分別,方臨一家返回。
回去路上,一家人興致勃勃說着。
“鱉山燈真好看呢!”
“是啊,難怪花了上萬兩銀子。”
“我感覺,以前在小和村都白活了,來了府城才半年,看了多少好看的,日子好過了不知多少。”
方母看向方臨:“我兒真有本事。”
“也別太誇他……”
“伱這人,你那管事怎麼來的,自己不知道麼?”
……
一家人說着話,方父、方母日常鬥着嘴,回去。
半路,方父碰到一個以前在碼頭當挑工時的工友,打了招呼。
對方在一個攤位前,看中了一頂帽子,想買給他兒子,可帽子不便宜,和小販一分一文地磨價錢。
元宵這般喜慶日子,小販都被磨煩了:“走走走,買不起就不要買了,浪費我口水!”
方父工友卻是不惱,仍賠着笑臉,說着好話:“我真看中了,再便宜幾文……”
回去時,也又看到了黃荻母子倆,他們最後一點栗子,被一個客人拿着就走,嘴裡說着,‘二十五文,零頭就抹了吧’,留下二十錢走了,黃母喊着不夠本,卻沒能將那人喊回來,低着頭身形落寞。
……
明月皎皎,照得大地一片亮堂堂,一家人回到西巷衚衕,後方,街市的喧囂漸漸遠去。
方臨拉着田萱的手,與方父、方母並肩走着,回憶今晚所見:月湖湖心,上萬兩銀子搭建的鱉山燈,美酒、美人,價值千金的美酒沿着錦衣少年脖子流下;父親的工友爲了一頂帽子,低頭哈腰賠着笑,講着價錢;黃母爲了炒栗子幾文錢的抹零,低下頭,落寞的身形。
他心中忽而生出一念:‘這是如樓船上那般達官貴人的盛世,也是如我家這般普通小民的盛世,同樣是如父親工友、黃荻母子倆那般窮苦人的盛世,所有人……共同構成了這盛世華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