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應驗
這日,又是方臨輪休,回到西巷衚衕路上,遇到滿根生,手裡提着只雞。
“臨子,這野雞不錯吧?”滿根生揚了下,說着:“這可是我買的山裡抓來的野雞,看看這羽毛,嘖嘖,真鮮亮,與那家雞完全不一樣。”
‘不愧是贏了錢的,飄得不輕,稱呼都從方哥變成臨子了。’
方臨暗忖着,看過去,這隻雞果然與普通家雞差別很大,毛色更豔麗,尾巴上的毛長長的,高高地翹着,五彩斑斕。
正說着,從歐夫子家門經過,這裡,歐夫子在桂花樹下藤椅上躺着,歐夫人、方母、田萱、蘇小青、桂花嫂、春桃等女人們在旁做着針線活。
稍那邊一些,滿娭毑在她家門口擇菜,似乎是要歐夫子面前證明自己不是好吃懶做的。
“咦,我怎麼看着像家雞?”方母聽了,盯着那雞左瞧右瞧,突然道。
歐夫人、田萱、蘇小青、桂花嫂、春桃等,聞言也是擡頭,心思不一,只是沒說話。
“嬸子,野雞就是野雞,怎麼會像家雞?這可比家雞貴了許多,要四錢銀子吶!”滿根生就笑。
“是啊,活生生的野雞擺在面前,怎麼能作假?”
這邊,滿娭毑也站起來,對方母嗤笑了一聲,從滿根生手裡接過雞,從廚房拿了刀,就想要殺雞:“我兒真有本事,帶回來只野雞,娘今晚殺雞給你吃。”
此時,這隻雞似乎預感到了危險,便開始咯咯咯叫着掙扎,這掙扎着,掙扎着,撲騰騰羽毛紛紛脫落。
歐夫子、方臨,方母一羣女人都是看來。
場面一時無聲,有種烏鴉飛過的尷尬。
這邊,方臨剛在歐夫子旁邊坐下,還沒開始嘮嗑,看到這一幕,眼角忍不住抖了抖。
不過,歐夫子可沒受過專業訓練,舉到嘴邊的竹筒都頓住了,咳嗽着笑了聲,笑得花白鬍子都在發抖,連帶着一羣人也跟着笑起來,一時間,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就是滿根生自己都沒忍住,被帶笑了。
這個世界,似乎只有滿娭毑一個人受傷,她陰沉着臉,一手攥着掉毛的雞,一手撿起雞毛來看,發現這雞毛根部發幹,明顯不是活雞身上掉下來的,顯然是臨時粘上去的,以家雞喬裝山雞,換取好價錢。
“遭瘟的啊,坑我這個老太婆!”
她哭喪嚎罵了兩聲,一把拉起滿根生:“走,兒子咱們出去,去找賣雞的算賬。”
“算了,家雞就家雞吧,就當賠些錢,不去生這鳥氣了。”滿根生好面,自然不想去做那丟份的事情。
“我兒,這不是錢的事,你認栽,人家說不定還在背後笑你傻子呢,不能就這麼算了。這樣,伱不出去,娘去!”
“行,隨得你吧!”滿根生說了那賣雞的長相,覺得晦氣,也不準備在家吃了:“娘,我今晚上出去吃,你不用管我,夜裡也不一定不回來。”
“好,你在外面小心。”
“哎!”
滿根生答應着,又轉身走了,這剛回來,還沒進屋,就又溜溜達達離開了。
“這小子啊,一羣狐朋狗友的,今晚八成又要去賭坊不回來了。”歐夫子不愧是教過滿根生,摸準了這小子的脈。
“唉,這小子這樣,早晚出事。”他說着,又是嘆息。
“我瞧着也是。”
方臨贊同點頭,感覺長樂坊還不同於一般賭坊,有點邪乎,似乎……有那麼點做局的味兒。
‘若是以成世亮爲例,讓人嚐到甜頭,再收割,算算日子,這也差不多了。’他心中暗道。
說話間,滿老倌回來路過,歐夫子將他喊過來,嘮嘮嗑嗑,言語間還是勸他管住滿根生不要賭。
‘這就是歐夫子啊!’
方臨看向歐夫子,心中感嘆,哪怕上次說着‘天雨雖大,不潤無根之草,隨你們吧’,失望至極,過後還是沒放棄。
他不認爲有用,但對歐夫子的行爲,致以敬意。
……
次日,方臨也沒和家人去看戲,畢竟和董秀才合夥糞便生意,人家雖然說‘你制定了大方向,剩下的就交給我,不用你操心’,但他也不能真一點都不上心,事不是那麼幹的。
不過,他這去了,發現董秀才準備得挺好,沒什麼可幫忙的,中午就回來了。
這時,方母、田萱去買菜回來,對方臨興致勃勃道:“臨子,你不知道,今上午集市在整頓,抓走了不少賣假貨的,聽說這是知府大人下令嚴查的!”
“是呢,我和娘瞧見,一個在雞裡塞沙、豬肉灌水的,被拉去杖八十,那可是照實了打,打暈了,又潑水弄醒,繼續打……”田萱也是說着。
“活該,那些黑了心的,就該這樣。”對此,方母卻是覺得解氣。
“娘,知府大人怎麼突然要查假貨?”方臨問着,下意識想起昨天滿娭毑的事,該不會和這有關吧?
果然,方母的說法驗證了他的猜測:“聽說,還和昨個兒滿娭毑的事有關。昨天,滿娭毑不是拿着假野雞去集市了麼?可去了後,找不到人,那商販是到處走動的,坑一個人就換一個地方,去找監市處,因爲找不到人,不能抓賊拿髒,人家也不管。
要說滿娭毑啊,也是厲害,就找了個人多的處,當街大罵,引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最後,事情鬧大了,官府下了大力氣,這才找到,那商販賠了錢,笞五十,又被沒收了東西。
聽說就是這事傳到了知府大人耳朵裡,纔有今天的事情。”
“哎呀,臨子你不知道,因爲這事,滿娭毑那個神氣的啊……”方母對此看不慣,語氣中卻又有些泛酸。
‘這淮安知府,聽着,倒像是個有作爲的。’方臨想着,記下這一點。
“對了,說到滿家,滿根生現在都還沒回來,可能還在賭坊……”方母又是道。
這邊,方家開始吃午飯時,隔壁傳來了滿根生的聲音,這小子回來了。
“娘,給我拿些錢。”
“怎麼了?”
“晦氣,昨晚輸了,這兩天贏的都還回去了,我想着是不是昨晚買到假野雞,走了黴運。”
“我兒彆氣,昨晚娘去集市鬧,那個賣假野雞的商販找出來,賠錢、判罰笞五十、又被沒收了東西……”
“活該,那我今個兒就該轉運了,定能贏回來。”
“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根生,別賭了,好好找個活計吧!”這是滿老倌的聲音。
顯然,昨天歐夫子勸說滿老倌,還是卓有成效的——真別說,滿根生上過學堂、識些字,若是定下心,找個活幹,日子說不得還真能過得不錯。
只是,在進了賭坊,見識過了掙快錢,如今,滿根生怎麼可能還聽得進去?
“行了!行了!”他不耐煩道。
滿娭毑心裡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可還是習慣性的依着兒子:“娃他爹,就依着他吧,少拿些錢去,輸了算了,就當買兒子開心了……根生,給!”
“得嘞,娘,我走了。”
這邊,聽着隔壁聲音,方父、方母都在搖頭,說着滿根生不成樣子。
‘好言難勸該死鬼,滿根生倒黴,恐怕也就在這一半天了。’方臨心中暗道。
…… 方臨的猜測,當晚就應驗了。
這邊,方家在吃飯,突然聽到隔壁砰地一聲,似是門被踹開。
“是隔壁滿家,走走,咱們去看看!”
頓時,方家人飯也暫時不吃了,出門,湊過去,去看熱鬧。
不僅是方家,周圍不少鄰居都過來,很快就圍了一圈。
方臨跟着衆人,向滿家看去。
一大幫人抓着滿根生,爲首的是一個刀疤臉,拿出張借據對滿老倌、滿娭毑道:“你們是滿根生爹孃吧?你們兒子在我們賭坊,一共欠了一百兩銀子的賭債。”
中間,滿老倌、滿娭毑被圍着、聽到這話,臉都白了,春桃在最裡面角落,低着頭,讓人看不清表情。
“賭債,什麼賭債?”滿娭毑反應過來,習慣性地拿出撒潑那一套,想要糊弄過去。
方臨看着這一幕,微微搖頭:‘撒潑這一套不能說沒用,可也要看對誰,面對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賭場的人,還是在人家有借據不佔理的情況下,就真是找打了。’
果然,面對滿娭毑的撒潑,爲首的刀疤臉掄圓了臂膀,直接就是‘啪’地一個大嘴巴子招呼過去:“跟我們撒潑?不要你兒子的命,就再來!”
滿娭毑直接被打翻在地,胖胖的身子翻着,如個四腳朝天的癩蛤蟆。
她懵了一下,啊啊叫着,還想再來,可聽到兒子,瞬間頓住不敢橫了。
“這白紙黑字的,不怕告訴你們,鬧到官府我們也不怕。今個兒,你們要麼拿出一百兩銀子,要麼……嘿,你們就當沒這個兒子吧!”
刀疤臉冷笑。
他們賭坊可是專門找衙門老手研究過朝廷律法,絕對合法合規,滿根生借錢也是有人見證,這方面不會有半點問題——還真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只看歐夫子就知道了,知道滿根生這是自作孽,此時也只是嘆息,都沒出面說什麼,因爲知道沒用。
“造孽啊!”
滿老倌看着被打倒的妻子,再看着如小雞仔般被抓者、縮着頭的兒子,險些氣得吐血。
想他勤勤懇懇,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兒子居然一下子輸了一百兩,只是着在外人面前,不便說什麼,只能道:“請寬限兩日,我們想想辦法。”
“行,那我今個兒就給個面子,反正你們也跑不了,我明天再來,走!”刀疤臉揮了下手,帶着人走了。
街坊鄰居們卻是還在圍着,對滿家指指點點。
“一百兩?好傢伙,滿根生也真敢借。”
“歐夫子當初又罵又勸,滿根生就是不聽,現在出事了吧?”
“歐夫子說得對,賭這個東西不能沾啊!”
……
在賭坊那些人面前滿娭毑不敢橫,可此時爬起來,卻又是掐着腰罵:“好個你們,都是街坊鄰居的,看我們滿家笑話!給錢了嗎?真想看,給錢讓你們留下看!”
街坊鄰居都當滿娭毑氣昏了,不和她計較,搖着頭走了。
……
這邊,方家一家人剛回家,就聽到隔壁滿家的罵聲,又聽了場不要錢的熱鬧。
“狗改不了吃屎!”這是滿老倌的聲音:“說了不讓你賭,還賭!什麼贏錢,我就沒見過那麼好的事,你說你,整天不三不四,在傢什麼也不幹,也就罷了,怎麼給我闖出這麼大的禍?”
“是啊,我兒啊,你怎麼能輸這麼多呢?”滿娭毑也是道。
別看方纔在那羣人面前,滿根生跟個小雞仔似的,此時在爹孃面前卻是厲害,朝他們喝道:“吵什麼吵,我輸了銀子,本就心煩着吶!”
“再說,你們也別說我,搞得我好像除了吃什麼也不會幹似的,你們呢?爹還幹些地裡的活,娘你以前不也整天歇着,除了能吃能喝,還會做什麼?”
這一句話可謂暴擊,滿老倌還好,滿娭毑直接被打擊得說不出話來,場面一時間陷入安靜。
這時,又傳來春桃的聲音:“爹、娘,根生心情不好,你們就先別說了。”
她竟似是站在滿根生這一邊。
“賤人,有你說話的份兒麼!”滿娭毑瞬間將滿腹怒火對準備春桃,蹬蹬撲過去,似是要打。
“你敢!”滿根生怒火上頭,也是因爲春桃站在自己這邊,終於硬氣一次,攔住了:“你敢打,以後就你們自己過!”
說完,然後蹬蹬蹬,似乎拉着春桃進自己屋了。
這邊,方家聽了好一場熱鬧,繼續吃飯。
“滿根生也是不成氣,和爹孃說的這什麼話。”方母道。
“是啊!”方臨應和着,卻是若有所思:“春桃,似乎真的不同了。”
吃過飯,洗漱。
田萱突然找來,小聲問:“臨弟,滿根生、春桃,是不是……”
她沒說太明白,但方臨自然知道意思,這是不是他設的局。
“嗯。”
方臨點頭:“萱姐,你會不會……”
他終是沒能說出‘嫌棄’二字。
“臨弟,對春桃,不只桂花嫂,我也……”滿家的春桃變化,竟也有田萱的影響!
“難怪,我就說她變化也太快了……可萱姐你……”方臨看到了桂花嫂,卻沒猜到田萱,只能說,若田萱也放棄底線,絕對不輸桂花嫂。
只是,他寧願讓桂花嫂做髒活,也不願田萱染上這些。
“臨弟,我是你妻啊!”
田萱指尖堵住了方臨的嘴,直視方臨眼睛:“你貧賤,我跟你吃苦;你富貴,我跟你享福;你是好人,我也是;你做壞事,我跟你天打雷劈;你若是有事,我也活不成……只因爲,我是你妻。”
“萱姐!”方臨擁緊她。
“臨弟,我也是壞女人了。”
“咱們天生一對。”
“臨弟……”
噓!
方臨突然豎起中指,在嘴邊比劃了下,指了指隔壁傳來的聲音:“咱們聽戲。”
屋內,油燈綻放朦朧柔和的光芒,籠罩着依偎的兩人,屋外寒風怒號,疾嘯着滑過窗子,向隔壁滿家颳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