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神仙監獄
緣分這種東西,有人說有,有人說沒有,顯得玄之又玄。在我個人看來,我和君蘭之間就非常有緣分——兩個身份差異懸殊的人,最終卻通過衆多不可思議的巧合走到了一起,不是緣分又是什麼?
而我和世界上的衆多奇異事件之間,似乎也很有緣分。總是有一些別人八輩子也碰不到的事情,卻輕而易舉地發生在我身邊,就好像我身上有某種吸引妖魔的力量一樣。
但是更多的時候,“緣分”這個詞只不過是道士口中的虛詞,是一些人拿來推搪事情的藉口罷了。所以說華世生說那座古墓中的奇怪生命會以“緣分”爲解釋,將看守了上千年的臭石交到他們手裡,讓我覺得有些不以爲然。
不過華世生的第二個解釋卻讓我心頭一動,產生了眼前一亮的感覺——華世生名字的後兩個字,“世生,世生”,諧音豈不就是“石生”!再聯繫到我的身世之謎,頓時讓人產生了一種千頭萬緒,從此而來的豁然。
我看着華世生,想要問出一個究竟來,偏偏心情激盪之下只覺得喉頭咯咯作響,如鯁在喉,卻吐不出半個字。
華世生顯然看出我已經猜到他名字中的“緣分”,沉聲說道:“當時我一報姓名,那人重複了兩遍,就忽然說我與他有緣……然後硬是將身邊的一塊大石送給了我。”
我大聲問道:“那我呢?”聲音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已經有些沙啞,變得難聽至極。華世生掃了我一眼,忽然出手如電,“啪”地在我胸前擊了一掌,我只覺得一股暖流從他手掌擊中的地方直奔丹田衝去,頓時舒服了很多。當下感激地朝他點了點頭,卻對華世生的這招掌法十分好奇。
“呵呵,我們盜墓的人一但挖出什麼罕見的重寶來難免心情激盪,所以祖師爺傳下這招推拿的章法可以用來平復氣血,卻比民間那些割腕放血的土方子好用的多……”華世生笑吟吟地解釋了兩句,看我心情平復了下來,這才繼續說道:“至於你……也是古墓中的那個人交給你師傅的!”
果然……我心中暗歎了一聲,表面上卻反而沒有了任何激盪之色,只是沉聲問道:“我師傅一直說……我,我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不知此話何解?”
此言一出,華蓉和曾瑟月的臉上都露出奇怪的神色,看着我的表情就好像忽然看見了神經病人一樣。唯有華世生卻好像早就知道此事一樣,嘴角甚至帶起一絲笑意來,輕輕問道:“你師傅一定是常常這樣對你說吧?”
我點點頭。
“這傢伙必然是做出一副開玩笑的樣子來說起此事,所以你也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華世生就好像猜到了師傅當時的語氣神態一樣,卻忽然語氣一轉,看着我肅容說道:“當時的環境實在太暗,我你師傅都有些看不清楚。不過,如果我們判斷無誤的話,你的確是那古墓中人從一塊石頭中抱出來的!”
我心中一動,以我師傅的功力早就做到“不欺暗室”的程度。除非是完全黑暗,沒有一點點光源的情況下,否則當時只要有米粒般大小的光線,他也可以看清周圍十五米內的東西。而華世生身爲盜墓之王,在眼力上肯定有他獨到的地方,他既然能描述出古墓中人身體的形態來,當然不可能看不清楚我的出處……現在這個“實在太暗”的說法,其實是對我的關愛之情,是給我留一條後路,同時也讓華蓉和曾瑟月不至於太過驚訝。萬一我接受不了自己的從石頭中蹦出來的生命,鬧出太過激動的情況來,也好有個反口的餘地罷了。
想到這裡,我也一正神色,肅容說道:“華師伯,小侄在地球上生活了三十年,早就把字句當成了徹頭徹尾的地球人。無論我究竟從何而來,又究竟是什麼樣的生物,都無關重要……就算咱們要面對的敵人,是……我的同類,我也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不會手下留情”這六個字,我說的斬釘截鐵,不留半點餘地。這是因爲我忽然想到既然我和臭石同出一處,其中必然會有一些淵源。如果華世生顧慮我不能全心全意地與人類站在一起而隱瞞了情況不說,到時候對付魔音者就少了很多勝算。所以我立刻表態,說出這樣的話來。
華世生微微一愣,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哈哈笑道:“你師傅果然帶出了一個好徒弟,真是後繼有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不過你也是多慮,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還真沒想到你和那東西很可能是同樣的出身呢!”
我跟着笑了兩聲,平靜地答道:“這些事情一但想到了,還是馬上說清楚的好。否則等到時候上了戰場之際再想起來,難免誤人自誤……”說着,我淡淡地掃了華蓉和曾瑟月一眼,只見二人雖然滿臉驚訝之色,對我卻沒有半分敵意與憎惡,心知剛纔這幾句話說的十分及時,及早消除了障礙。
華蓉見我望來,卻是臉上一紅,不知想到了什麼,扭頭朝華世生說道:“爸爸,如果李大哥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只怕事情更加嚇人……如果在數千年的古墓中忽然出現了一個活蹦亂跳的嬰兒來,難道你們就不會覺得奇怪嗎?”
華世生曬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爸爸一輩子什麼稀奇的事情沒見過?石頭裡蹦出個孩子,總沒有棺材裡跳出個糉子嚇人吧?說來也怪,當時那人劈開石頭抱出你李大哥的時候,我們兩個不但沒有害怕,還覺得理所當然,好像孩子就應該從石頭裡長出來一樣……咳,當時怕也是中了那人的法術了。”(糉子,盜墓者稱呼殭屍的行話。)
我聽到“劈開石頭”四字,心頭已然是雪亮,知道華世生忽然驚覺自己說漏了嘴,不得不咳了一聲以作掩飾——華世生肯定是親眼看見古墓中人從一塊石頭中取出了我,以他和我師傅的眼力,就算是眼前飛過一隻蒼蠅都差不多辨出公母來,又豈能分不出我是真的從石中出來,還是被人下了遮眼法?
到了這時,我對自己的身世已經再無疑問,只是淡淡問道:“那古墓中的怪人還和你們說過什麼?”
華世生皺眉說道:“他的語言極古,都帶着一些方言口音。如果不是我和你師傅都算博覽羣書,在語言和考古方面又分別有一點天賦的話,就連和他交流都有些費力。何況那密室中的情況十分古怪,就好像能夠迷人魂魄一樣,所以我能記起來的東西實在不多……”
我急忙說道:“記得多少,先說多少!”
華世生緩緩說道:“關於你這方面,那人並沒有說很多,只是說因爲我的名字和你有緣,所以將你……取出來,交給我們撫養。”他沒有說“劈出來”而是“取出來”顯然依舊是顧忌我的心情,在斟酌着用詞。
我苦笑一聲,指着車窗外飛退的景色說道:“華師伯,您對小侄的關愛我已經知道。現在這個時候,您就不要遣詞酌句了,還是先說些關於對方的線索吧。”
華世生哼了一聲,淡淡說道:“其實真要說起來,幾句話就足矣。臭石中有活物,這我早就知道,因爲當年那古墓中的人曾經告訴過我。但是他只說這裡面困着一個妖物,卻沒說這妖物有一天會從石頭裡面衝出來……”
我心頭一凜,問道:“那他是怎麼說的?”
華世生沉吟着說道:“他將臭石交給我的時候,似乎有一些慈悲之意……當時他低聲說了幾句話,我後來和你師傅也反覆討論過,大概的意思是說,這臭石中困着一個什麼東西!這東西本來不應該被困在此處,不過是受了無妄之災,所以他讓我們將臭石帶出去,讓裡面的東西見一見外面的世界……”
這一段話,華世生依舊是說的斟字酌句,不過我卻知道他是因爲本身就沒有聽懂那古墓中人的意思。否則也不會和我師傅“反覆討論”之後,還用“大概的意思”這樣的字眼,他現在卻要勉爲其難地轉述出來,生怕自己的措辭讓我們產生誤會,所以故意說得含糊一點,讓我們自己領會。
除了開車的31號,我們車內的剩餘四人都在默默思索着這段話的含義。
華蓉首先說道:“我看這古墓中的人沒安什麼好心,臭石中的東西分明就是一種爲禍極大的怪物,他自己一定是受到某種限制,不能離開古墓,所以想借着你們的手將這個怪物放到人間去!”
華世生立刻搖頭道:“絕非如此,那人不是不能離開古墓,原來只不過是找不到更安全的地方而已……後來我又曾經單獨進過那裡,發現那個密室早就人去樓空。可見那人如果想要離開,一早就離開了,根本無需假手我們來釋放什麼。”
我頓時一怔,沒想到華世生居然還會冒着觸怒那怪人的危險再次回到古墓去,不過那人卻已經離開了。就算是因爲華世生打開了古墓的入口,才令那人有了離開的辦法,他也沒有必要讓華世生和我師傅帶走臭石。因爲當時他僅僅是一出手間就已經制住了二人,就算要將二人殺掉,想必也不會廢什麼力氣,所以完全沒有必要放走二人,又送出一顆災星在二人身上……這樣說來,那人真的是苦守在古墓中避世看守什麼東西?
曾瑟月開口說道:“如果這樣說來,這人倒是一副菩薩心腸。他數千年如一日是看守着某些東西,被人發現之後也沒有辣手傷人,不但送給你們禮物,還自己偷偷換了地方……這樣的人,似乎不會把可能危害人間的東西流落在外才對!”
我和華世生對視一眼,卻見他微微點頭,顯然心中對那位古墓中人的印象極好。忍不住皺眉說道:“用不光明的手段去暗中改變人的記憶,怎麼說也不能算是正道,搞不好他就是在那個時候對華師伯和我師傅做過什麼心理暗示……”
不等我說完,華世生已經連連搖頭,不悅地說道:“小子,你就算信不過我,也應該信得過你師傅。以我們心志堅毅的程度,就算能被人矇蔽的了一時,難道還會被人矇蔽一世嗎?有什麼催眠手段能控制人30多年呢?”
我頓時啞口無言,要說做下一個長達30年的心理暗示,也並非絕無可能。不過只能針對一些心靈上有一定缺陷,而且生活環境變化極小的人。像華世生和我師傅這樣幾乎每一天都精彩紛呈,心志磨練的好像海中的岩石一樣,當然不可能被人一催眠,就長達30年之久。能夠讓他們心神失守三、四天,就已經是神話一樣的催眠大師了。
華蓉卻有些不服氣地說道:“那有什麼不能,這都30多年了,你不是也沒有想起當年在古墓中發生的全部事情麼!”
我連忙解釋道:“這種矇蔽記憶的辦法和催眠不同。讓人忘記一件事情的話,很多催眠師都可以做到,其實這件事情並不是從這個人的腦海中抹去了,而是被隱藏到了深層的記憶中無法想起,就好像你不可能想起自己五歲時候看過的每一本書一樣。而改變一個人的態度,則就要難上十倍、百倍,例如你不喜歡吃辣,我可以催眠你一次,讓你忽然特別想吃辣的東西,甚至覺得非常喜歡的感覺……但是這種催眠是有時效性的,不可能永遠生效。除非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連續對你做出同樣的暗示,纔有可能改變你的習慣,這也僅僅是有可能,而不是絕對。”
華世生微微一笑,說道:“不錯,你師傅當年也曾經這樣說過。我現在能夠記起來的這些東西,有很多都是他用特殊的辦法找回來的。”
我點點頭,說道:“我師傅本身也是催眠大師。他如果發覺自己被人抹掉了記憶,肯定會想方設法地找回來。如果連他也無能爲力的話,那隻能說那位古墓中的人本事太大了。”
華世生嘆了一聲,說道:“總之,我覺得古墓中的那人應該不是壞人……或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塊臭石之中,隱藏着這麼大的麻煩吧。”
我心中一動,問道:“關於這臭石中的東西,他還說過其他什麼嗎?”
華世生搖搖頭,答道:“當時他說話很少,大多都是他在提問,我和你師傅回答。關於臭石的話,他只說了這麼多……”說着,又將剛纔那段模棱兩可的話重複了一遍,看來這段敘述在他自己心中也是常常推敲,所以才能張嘴就來。
華蓉又聽了一遍,忍不住學着父親的口氣喃喃自語道:“臭石中困着一個東西……來不應該被困在此處……無妄之災……所以帶出去見一見外面的世界……怎麼聽起來好像是給犯人放風一樣?”
“被困在地下數千年,還有什麼犯人能慘到這種地步?”我順口應了一句,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喝道:“對了,就是犯人!我知道了!”
三人齊聲問道:“你知道什麼了?”
我拍了拍腦袋,只覺得思如泉涌,連忙整理了一下思路,這才緩緩說道:“我有一個猜想,大家聽聽對是不對……這古墓中人不但本領高強,而且還心底善良,甘願爲了看守某些東西,將自己封在地底數千年。你們說,他看守的應該是什麼?”
華世生恍然說道:“難道是犯人?我一直以爲他守護的應該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寶物呢!”這樣的猜測卻有三句話不離老本行的味道了。
華蓉撫掌說道:“老好人看老犯人,倒也是一段佳話!這樣說來,那古墓中的人才是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他一定是抓住了很多作惡多端的傢伙,既不忍心殺掉他們,也不能任由他們爲禍人間,所以乾脆找了個安安靜靜的地方,親自看守這些傢伙。”
曾瑟月微微皺眉,沉吟着說道:“這樣說來,那臭石中的怪物應該也是犯人之一?不過從無妄之災四個字來看,似乎又有些不像……如果,連這樣的怪物被關起來也能算是無妄之災的話,那剩下的那些豈不是毀天滅地?”
這句話說的我們四人齊齊一顫,按照我的猜測去繼續推理,“無妄之災”四個字,顯然是說本來不應該抓它,只是湊巧將其困在了地下。如果我的推測屬實的話,連魔音者這樣的怪物都被認爲是“無妄”,那古墓中人看守的犯人也真的是魔王一級了。
我忍不住肅容問道:“華師伯,你在那古墓的密室之中還看到其他什麼?這句‘無妄之災’是你自行揣摩的意思,還是那人的原句?”
華世生聽見我的問題,眼神卻直勾勾地有些失神,直到華蓉推了他一把,這才扭頭朝我看來,臉色卻已經難看到了極點,一字一句地說道:“石頭……那裡除了那個人之外,還有一堆的石頭!和臭石,看起來差不多的石頭!”
此言一出,我們幾人的臉色同樣變得極爲難看——和臭石一樣的石頭,自然就是困着和魔音者一樣的犯人。如果一個誤抓的犯人都厲害到如此程度,那剩下仍舊被看守的石頭中究竟關着什麼?
神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