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柳從蘇大嫂子口裡知道了蘇長生他們打架的緣故,心想這蘇長生可真是渣得沒救了,而至於蘇老爺子來借車的原因,竟是因爲蘇福生和黃氏的要求,想講排場。
“真是,沒那麼大的頭就被戴那麼大的帽子嘛,裝什麼呀?”蘇小聽了啼笑皆非地道。
“她還是這樣,好講面子,要威風。”陳氏搖着頭道。
蘇柳則是無語,倒是同情了蘇老爺子一把,對於那一屋子的人,着實沒啥好感的。
自敲打過蘇老爺子後,又或者是因爲蘇福生的好日子要到了,老宅那邊的人倒是安生的很,蘇長生也沒有再過來鬧她們了。
轉眼便是臘月十九,陳氏選了吉時,拜了四角神,奉了土地公,一家子正式搬進新宅子裡去,而申時末時分,蘇福生親自來取馬車。
許是仍逢喜事精神爽,蘇福生穿着新衣裳,笑容滿臉的,還拿來了一大把喜糖,笑着請蘇柳她們吃。
蘇小將繮繩遞過去,說道:“咱們家弄個馬車也不易,二叔你可要仔細些。”
蘇福生有些尷尬,強笑着應了,見着那高頭大馬,和那寬敞的車廂,心裡美滋滋的。
這村子裡,有多少人能用馬車去接親啊,就是大哥當年,也是走路去而已。
蘇福生沒駛過馬車,寧廣那冷酷的人是不會主動教的,還是蘇柳給他簡單地說了,這才駕着馬車走了。
蘇小看着自家馬車消失,憂心鬱郁地道:“姐,這不會一去不回頭了吧?我咋就這麼擔心呢!”
“你放心,他們還不敢丟這個臉面。”蘇柳噗哧一聲,就是黃氏她們想無賴霸着不還,蘇老爺子第一個就不允。
蘇家老宅,也是一片其樂融融的,坐滿了人,都是黃氏的孃家親戚和蘇老爺子遠方的親人。
二兒子娶媳婦是大事,所以蘇老爺子兩口子也請了好多客人,這腳程離得遠的,就都在十九這日來。
正屋裡,湊在一起說笑逗趣,笑聲遠遠地傳出去,而老宅的廚房裡,周氏母女卻是忙得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蘇春桃呼呼地將一大捆柴扔在腳邊,怒道:“要做死咱們嗎?啥都是我們幹,她們就是大小姐,老夫人,就支使我們了。”
外面寒風冷冽,憋黑的廚房卻是又悶又熱,周氏挺着個大肚子,乾的滿額是汗,別提多憋屈了,她就是連和蘇春桃說話的勁頭都沒有。
這一大窩親戚來,黃氏就支使她們母女幹活,又要做飯又要燒水,就沒停過的時候。
“大嫂,水開了沒有,這茶水都沒有了。”
偏偏這時候,蘇金鳳挑起簾子走進來問。
周氏忍無可忍,扔了手中刷鍋的絲瓜擦子,冷笑道:“這鍋還沒刷上了,小姑子要喝水,得有好一段時間等了。”
“什麼,水都還沒燒上?你這婆娘又躲懶,我告訴娘去。”蘇金鳳尖着嗓子道。
“小姑姑,你別太過分了,這裡就我們兩個人四隻手,你當我們是神仙啊,還能忙的過來?咋不見小姑姑你幫忙?”蘇春桃拿着一條木棍怒道。
蘇金鳳被說的訕訕,道:“我要招呼客人。”
“呸!你當你是千金大小姐呢,還招呼客人,這大堆的活計忙不過來,你還往前湊,分明就是躲懶。”蘇春桃往她腳邊吐了一口唾沫。
“啊,你這小蹄子,我這是新做的繡鞋。”
“吵什麼?啊?外頭都聽見你們吵,反了嗎?”黃氏挑簾進來罵道。
“娘,她們就是藉口,現在都沒燒上水呢。”蘇金鳳第一個告狀。
黃氏立時瞪向周氏兩人,刻薄的脣抿起來,雖沒說話,但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娘你不用瞪我,這多功夫,我還挺着個大肚子,就憑我和春桃兩個人哪裡忙的過來?就是能煮上飯都不錯了。”周氏冷哼一聲,道:“娘就是不幫忙,也該讓小姑子來幫忙,娘也不看看?這哪家的未嫁的閨女跟個小姐似的,只坐着等吃的?”
周氏絲毫不給黃氏說話的機會,嘴裡像燒了爆竹似的,劈里啪啦地說起來:“這來了咱家的都是親戚,若是看見小姑子這般懶,想說親,哼!”
黃氏的臉色變了幾變,蘇金鳳見了暗叫不妙,忙道:“娘,我去看看姥娘她們有啥要的?”
“你站住。”黃氏拉着她,語重心長地道:“你嫂子也說的對,如今家裡來了這多親戚,別落了話頭,家裡的事也多,你也幫着點,等你二嫂進門了,再歇着,啊?”
“娘!”蘇金鳳跺着腳撒嬌。
“你還想不想嫁人了。”黃氏板起臉。
蘇金鳳嘟起嘴,恨恨地瞪了一眼幸災樂禍的蘇春桃,沒作聲了。
黃氏又說了幾句,聽見外面有人喊,忙的出去了。
“小姑子,那你就把這堆白菜給洗了吧。”周氏一指放在腳邊的一桶大白菜。
“什麼?我洗菜?”蘇金鳳大聲地抗議:“我不洗,我燒火。”
大冷天的,誰願意去洗菜啊?沒得把手凍出凍瘡來。
“不洗也好,我去問問娘和衆親戚,讓她們評評理,是不是要我這挺着大肚子的洗。”周氏冷笑:“看小姑子這懶惰的名聲傳出去,還有誰敢來提親。”
“你!”蘇金鳳恨得咬起脣來,哼了一聲,拖着那桶菜走了出去。
蘇春桃見她出去了,又呸了一聲,道:“真當自己是小姐呢,呸!”又嘆了一口氣,道:“要是咱們家也有下人,那就好了,蘇柳她們肯定就只指點着下人幹事了。”
周氏的手一頓,喝道:“提那賤人做什麼,晦氣。”
蘇春桃撇撇嘴,悶頭扔柴,孃的脾氣也壞了許多了。
卻不知,周氏的憤怨,如今蘇長生也在她跟前熊起來了,在這家的地位也一天不如一天,她是心裡燒着火呢!
外頭,又是一陣爆竹聲響,黃氏迎了出去,一見來人,卻是眼圈紅了。
“娘!我回來了。”一個面黃肌瘦,穿着補丁襖子和棉裙的女人哽咽着叫了一聲。
她懷裡抱着個剛出生才幾個月的孩子,手裡拖着一個三四歲的,身後又跟了兩個半大男孩,都是穿得破破爛爛的。而最後,一個黑黑瘦瘦的男人也拉着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憨憨地叫了黃氏一聲娘。
這就是蘇家的大女兒,蘇銀弟,嫁去了蛇頭村的朱家,家裡環境不好,孩子是一個接一個的生,一共生了六個兒子,到最後,才生了個閨女,這大兒子才成親,二兒子十五六了,都還沒有着落呢!
她年紀不過長蘇長生一年,可因爲生活的重擔,卻是熬得像個四十來歲的老嫗,竟是看着比黃氏年紀幾歲的樣子。
見閨女又比上回見面的時候看上去老了,黃氏止不住的心酸,抹了一把眼淚,母女倆哭了一場,被後頭的親人都勸着進了屋。
蘇春桃挑起簾看了,轉身回到廚房對周氏道:“是大姑來了,一家都來了,真是的,你看着吧,看那樣子回去又會撈不少東西。”
周氏聽了看向門簾,也不知想些什麼,只埋頭悶聲切菜。
黃氏拉着蘇銀弟坐在炕上,又抓了一把糖果子給那幾個小的,讓他們都出去耍,只留了最小的六郎和這沒足歲的小女娃在身邊。
六郎也是個乖巧的,坐在他孃的腳邊,也不鬧,只剝了糖紙,就放進嘴裡吃起來。
“銀弟咋就老成這樣了?”黃李氏見了大外孫女這老嫗樣兒,很是驚訝。
“還不都是熬的。”黃氏聽了又是眼圈一紅,抹起眼淚來。
“家裡孩子多,只有三畝薄田,也就勉強餬口罷了,這日子過得難,有啥辦法?”蘇銀弟嘆了一口氣。
“不是說有孩子出去做工了?”黃李氏又問。
“大郎平素在家理田,老二和老三都出去做工了,閒忙的時候大郎也去做工的,只是也不是長工,也沒幾個錢。”蘇銀弟臉色蒼白地一笑,道:“又剛辦了大郎的親事,家裡就又見底了。”
這麼說着,她又從懷裡掏出個布袋子,塞到黃氏的手裡道:“娘,二弟成親,我這做大姐的沒本事,也沒啥禮給他的,你莫嫌。”
黃氏一捏,裡頭也沒幾個錢,怕是把家底都拿了來了,心裡更是酸的不行,道:“都是嫡親的姐妹兄弟,哪拘這個禮,你家裡本來就艱難,這都拿了來,要是有個啥急用,你咋辦?還不拿回去。”說着就將那布袋子塞回去。
母女倆你推我讓的,最後無法,蘇銀弟只好收回去了。
“我這心裡難啊,孩子一個個的也大了,二郎都十七了,也是要該說親的時候了,可人家一聽這家裡一大窩子張嘴的,哪裡肯?”蘇銀弟又苦着個臉哭起窮來,她懷裡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餓了,貓兒似的嗚嗚地叫起來,蘇銀弟撩了衣裳,就這麼喂起奶來。
衆人看了都不免唏噓,人口多,家裡窮,有沒本事的話,那就真難了。
“奶,茶來了。”蘇春桃提着壺茶走了進來。
蘇銀弟見了眼睛一亮,喜道:“這就是桃子了吧?一眨眼都長這麼大了?可真水靈,該說親了吧?”
蘇春桃聽了這話,心裡一咯噔,頓生警惕,冷冷淡淡地叫了一聲大姑,扭身就走。
黃氏見了不悅,就道:“是要說親了,可你們也瞧瞧她這德行,有哪個媒婆敢上門要她。”
蘇銀弟眼睛轉了幾轉,就道:“娘,我看桃子和二郎年紀也配,他們表兄妹小時候也親厚,要不就讓他們親上加親吧?”
這話一出,屋子裡靜了下來。
躲在門外的蘇春桃聽了,氣得差點想要衝進來,就那乞丐似的家,還妄想配她?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她不敢進來,就在門外大聲罵道:“哎呀,大冬天的咋有癩蛤蟆進來了?真真是奇了怪了,莫非是嗅着了咱家酒席有天鵝肉?娘,快來啊,這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呢!”
屋子裡,黃何氏聽了噗哧一笑,蘇銀弟尷尬得不行,摸着懷中嬰兒的頭,像只鵪鶉似的硬是不敢擡頭。
“春桃,你在鬼叫什麼,還不去做飯。”黃氏氣得大罵。
黃何氏就抿着嘴笑道:“大姐,看來你們家的孫女,一個比一個會說話呢。”
黃氏哪裡聽不出這譏誚話音,哼了哼沒作聲。
蘇銀弟倒是被提醒了,問道:“對了,娘,大弟真的和大嫂子和離了?柳丫頭她們姐妹倆呢?咋也不見她們。”
她嫁的遠,因爲窮,也沒回孃家來過,消息自然沒那麼靈通,還是偶然一次聽人說蘇長生和陳氏鬧了和離,便也問了起來。
“哎喲,大姐兒你可問到點了,你那大嫂子,如今可兒富貴了。”黃何氏立即接上了話頭,噼裡啪啦地說了起來。
聽到陳氏帶着兩個女兒另過,蘇銀弟是抹了兩把淚,在聽到她們如今住大宅子,有下人伺候,有鋪有田的,眼裡豔羨不已。
“這別說娶了她的閨女,便是當上門女婿,那也是打斷了腿也一輩子吃喝不愁了。”黃何氏嘖嘖地道。
蘇銀弟聽了上門女婿幾個字眼,雙眼放光,她家兒子多,就是隨便配上兩個過去,還真不愁了。
纔剛想開口,黃何氏又道:“不過大姐兒你是別想了,人家明兒個也請酒呢,說是要給柳丫頭定親了。”
“要定親了?”蘇銀弟呆了一下,抿起了脣。
“可不是?這麼大的家底,哪愁嫁,這媒婆都踏破她們家門檻了?說起來,咱們是疏了一層,沒那福氣,大姐兒你好幾個兒子,不是說向來和陳氏要好的?那蘇小都還沒說親呢。你要是向陳氏求上一求,興許她就把閨女許你了,要是你有個兒子給她當了女婿,你們這一大家子也吃喝不愁咯。”
黃李氏聽不下去了,衝着黃何氏斥道:“就你話多,哪壺不開提哪壺。”
“娘,我也沒說錯啊,大姐,你說是不是?”
“甭聽你舅娘胡扯,蘇柳她們是富貴了,卻也不是從前那般好相與了,你要是想和她說說話,有着情分倒也不至於爲難你。若你真個提了那些個要求,未免寒了心,那點子情分也都磨沒了。”黃李氏嘆道:“要我說,配蘇小就別想了,倒是可以求求她,讓你們家哥兒去她家做長工。”
不得不說,黃李氏心裡的秤是正的很,配親蘇小她們姐倆,那真是癡心妄想,還不如去求一個出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