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這一生從沒這麼絕望過,哪怕當初嫁給蘇長生,沒兩年他就娶了二房,庶女只比自己的閨女少八個月。
蘇柳的出生,將她打進了谷底,六指不祥人,讓她在蘇家孃家都擡不起頭來,可她不怨,閨女來了,就是緣分,那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更別說是自己的頭一個孩子。
而周氏的進門,讓她的日子過得更艱難起來,再兼之蘇柳的出生,就越發被蘇長生欺負,打罵是兵家常事,要遇着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她不在眼前晃,蘇長生也是要賴她的。
是,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再苦再累,她都熬過來了,把兩個閨女拉扯大,不曾感到絕望,是因着她覺得,再差,也還有嫡親的哥哥,有娘,不是隻有她一個人。
可如今,這她視爲家人的親人,壓根就不是她那樣的想法,他們看着她的眼神滿是鄙夷和厭煩,還有責怪,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怕是會和她脫離關係,寧願沒有她這個妹子和閨女吧?
陳氏冷笑一聲,卻帶着難掩的黯然苦澀,道:“如果是小妹,你們怕就不是這麼說了吧?”
陳四娘嫁去李家村,那也是個殷實人家,只有一個兒子,開了個小雜貨鋪,家裡還有十來畝田,嫁進門的第二年,就生了個兒子,那家人是將她菩薩似的供着。
在婆家受寵,自然是要風得風,每回回孃家,都是一抽二帶的,陳家的妯娌哪有不歡喜的?只要四姑奶一家來,殺雞宰魚,那是不在話下的。
可陳氏有什麼?在婆家是個不受寵的,本身也是個扶不起來的,又生了個六指兒,連帶着孃家都受了這名聲牽連,聽說當初陳四娘這親事都因着蘇柳差點說不成的,若不是那家的兒子尋死覓活的非要陳四娘不可,那家也不可能應了的。
所以,因着這事,陳肖氏和陳四娘是恨透了蘇柳的。
“小妹怎麼和你相提並論,你這好好的,還咒她。”提到自己的老女,陳肖氏的臉一下子就沉了。
“娘你別惱,仔細這身子又不好了,小妹自是有那大福氣的人,自是比不得的。要是她來家,知道你又氣壞了,又該責怪我們做嫂子的沒照顧好你了。”陳王氏立即幫她順了順背,小眼睛瞟向陳氏道:“三姑奶這話也是,都是一母同胞,在嫉妒,怎的咒起小妹來呢?”
“還不快回你家去。”陳貴滿臉不耐煩,喝道。
陳氏呵呵的冷笑幾聲,似苦澀似悲涼地道:“可不是,我怎能和小妹比,她嫁了個好人家,又生了兒子,逢年過節,大包小包的來家,反觀我帶兩枚雞蛋,又怎能比得了?”
她這話刺的陳貴他們滿臉通紅,惱羞成怒:“你在胡說什麼?”
“我說的不對?”陳梅娘直直地看了回去,道:“從小,家裡有什麼家務重活,都是我幹,飯常常是最後一個吃的,有時候若不是爹留着,那怕是飯都沒的吃的。小妹確實是個好福氣的,上頭有哥哥姐姐,又是幺女,自是什麼都不用幹的,實實在在是被爹孃哥哥捧在手心裡寵着長大的命。她嫁了好人家,孝敬你們也是該的,只我命不好,拿不出好東西來討好你們,這才得了如今這求孃家人出面相幫也求不來。”
“有你這麼說話的嗎,那是你親妹子。”陳肖氏氣得不輕,猛地一拍身邊的炕桌。
“親妹子,她可有當我親姐姐?”陳氏呵的一聲,指着蘇柳道:“我生了這女兒,差點毀了她的好親時,知道她怎麼說的嗎?”
陳肖氏抿着脣,黑着一張臉。
“自己不祥就好了,還生個妖怪不祥人,你們怎麼不去死,毀人親事,我要是你,乾脆抱着你那妖怪閨女一道跳河死了算了,省得丟人現眼,連累家人。”陳氏字字如刃,將當初陳四娘衝她吼的話學了出來,然後道:“這,就是我的好親妹子,對她的嫡親姐姐說的話。”
陳肖氏臉色一變,卻仍嘴硬:“你是她姐,她那副年紀,說的話那是真,那是假你也聽不出?還和她計較?好好,我就知道你記恨着你妹子呢,嫉恨她嫁的比你好,你這是怨了,走,去你爹的墳前去,將你的怨恨都說了,走。”
說着就要下炕趿鞋,氣得那是嘴脣都發抖。
和所有人一樣,陳肖氏最是緊張家中的幺子幺女,尤其是陳四娘,是她捧着養大的,嘴兒又甜,又有了好住家,怎會不喜?最是容不得人說她半個不字的,陳氏如今,是燒着她的火頭了。
“娘,你何必跟她惱,仔細身子。”陳王氏忙的上前扶着,向陳貴使了個眼色。
“你還不跪下,你是想要氣死娘嗎?”陳貴也是個孝子,立時就向陳氏喝道。
“別拉着我,去那死鬼跟前說個清楚,省得她以爲是我給她定的親。”陳肖氏蠻橫地道,陳王氏和陳張氏在一旁勸。
陳貴的臉越來越黑,就怕自己娘有什麼不測,二來,小妹最是心疼陳肖氏的,要是見着她不好了,日後來家,對他們這些大哥大嫂,怕也沒啥好臉色了。
原以爲陳氏不會跪下,可她卻是緩緩的跪了,身子挺得直直的,看着陳肖氏道:“我從來就沒怨過爹爹給我尋了這人家,我只怨我的命不好。我其實不求什麼,只求你們能幫着我向蘇家討一份體面,給我撐腰,不至於得了休書一封,可我想的太天真了些。”
陳肖氏他們聽了,不鬧騰了,只眉頭都皺了起來。
“我原以爲,我一心待你們如家人,日子久了,你們便是石頭也該捂熱了的,可原來石頭能捂熱,人心卻是最難熱的。我是想岔了。”陳氏自嘲地笑,眼角卻滑落出眼淚來。
蘇柳見了心酸不已,似是猜到陳氏的意圖,不由跪坐在她身邊,輕叫:“娘。”
陳氏閉了閉眼,復又睜開,一臉漠然地道:“想來你們也不願認我這家人,如此,我也不求。”她又朝着陳肖氏咚咚咚地叩了三個響頭,說道:“今日叩這頭,是還娘你的生養之恩,從今以後,我陳梅娘是死是活,再和陳家沒有半點子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