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肖氏她們等了有一刻鐘,茶都換了兩盞,直到滿肚子火,陳氏她們才姍姍而來。
陳四娘見了陳梅娘,瞳孔驟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試圖將過去膽小懦弱像只鵪鶉樣的陳梅娘和眼前的貴婦人重疊,卻總也無法疊在一起。
這是陳梅娘?
雲鬢高挽,一襲銀紅交領春衫,繡石榴花馬面錦裙,小巧精緻的繡花鞋在裙襬中若隱若現,她皮膚細膩白淨,面容姣好平和,雲鬢上左插着一支珊瑚鑲紅寶石的金簪子,右插着一支鑲玉金步搖,垂在鬢邊輕輕晃動,兩耳上則是一雙紅珊瑚寶石墜子耳環,端的是嫵媚貴氣,雍容大方。
陳四娘比陳梅娘也不過少了四歲,今日也是特意打扮了纔過來,可這麼一比較,立馬就比了下去,自己頭上那金釵,甚至還比不上人家的一雙耳墜子。
陳四娘剛嫁到陳家的時候,很快就生了兒子傍身,公婆和夫君對她算是寶一樣,可如今十幾年過去,早就變了個樣了。
雖然家境比一般農戶人家殷實,可架不住孃家的所求,陳四娘自己也要面子,逢年過節往家裡搬的東西也不少,公婆自然多有怨言,就連她的夫君也是頗有微詞。
所以,近幾年,陳四娘雖然不至於過的不如人,可到底不如初成親那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如同所有媳婦一般,也是要看公婆臉色,日子也不過的怎麼順心,面容自然也老了好些。
相反,陳梅娘上沒公婆要伺候,下沒糟心的事兒,憑着蘇柳的本事,日子過的也好了,好東西也吃了不少,那是前所未有的順心,心境開朗,不被生活所累,自然也就年輕。
兩人說是姐妹,其實也就看着差不多大,因了陳梅孃的裝扮貴重,更是壓了陳四娘一頭不止。
眼瞅着陳梅娘像個高貴的夫人走來,陳四娘眼中閃過一絲嫉妒豔羨,心底隱隱有些不服氣。
能服氣嗎,嫁的沒自己好,長得沒自己好,在家又不得孃親哥哥喜歡,陳梅娘可以說是沒有一樣如自己的,可偏偏,如今她就過的比自己滋潤,活的比自己好。
被向來不如自己風光的陳梅娘給強壓了一頭,陳四娘就跟吃了個死蒼蠅似的難受。
可再難受,她也沒有表現在自己臉上,除了一直注意着她的蘇柳,誰也沒看到她眼中的不平嫉妒。
“三姐,咱們好久不見了,姐姐你如今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妹妹都快認不出你來了。”陳四娘笑眯眯地上前,牽住陳氏的手。
陳氏早就看到陳四娘了,這個處處被陳肖氏他們拿她和自己比較的妹妹,陳氏沒有多大的好感,不着痕跡地抽回了手,淡聲道:“你也來了啊。”
陳四娘笑臉一僵,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故作低落地道:“有兩年不見,姐姐都和我生分了,也不疼我了。”
蘇柳看了過去,陳四娘一臉的落寞哀怨,就跟人欠了她似的,活該全部人都順着她捧着她,整一個白蓮花樣子。
蘇柳見過蘇春桃的白蓮花樣,可她到底是年紀輕,架不住激,沒幾回就露了原形,後來在她跟前就再沒裝過白蓮花樣。
而眼前這位,那層次可比蘇春桃高了一層不止,她是真該來好好學習的。
“四娘說笑了,我們姐妹向來不親香,何來疼不疼的說法,坐吧。”陳氏可是永遠記得陳四娘當初叫她去死的那一幕,實在是無法親熱起來。
陳四娘一怔,臉上有些掛不住,她是真沒料到陳氏會這麼大刺刺地挑破她們姐倆的關係。
“三姐是怨我呢,都怪我從前不懂事,三姐,還請你大人有大量,原諒妹子則個。”心裡再不岔,陳四娘也沒發作,還有模有樣地給陳氏請罪。
蘇柳自一旁冷眼看着,是個人才!
“這就是柳丫頭了吧?長得可兒周正,姐,就跟你年輕時一個樣呢,難怪有這福氣!”陳四娘將目光投向蘇柳,眼睛微亮,連聲誇讚。
見客就不能隨便,蘇柳爲了刺激這些人,特意穿的正式,金絲勾邊繡祥雲的百褶錦裙,外加海棠紅繡牡丹花春衫,秀髮分成幾股反綰成百花樣式,彆着蝴蝶鑲紫玉石的珠花,金銀相交織的綵帶,一支鎏金鳳嘴噙珠步搖在耳邊晃動。
再看她脣紅齒白,嘴角輕抿帶笑,肌膚瑩潤自然暈紅,身姿已然長開,宛然一個含苞待放的少女,是女子最美好年華。
蘇柳有一雙漂亮靈動的鳳眸,她明明是在笑,可那笑卻不達眼底,陳四娘甚至覺得,那雙眸子洞悉一切,讓人無所遁形,不敢正視!
這果然不是從前那個任人辱罵的六指丫頭了,陳四娘在心裡暗道一聲。
“柳丫頭怕是不認得我了吧,我是你四姨。”明白蘇柳今時今日的身份,陳四娘強笑着和她套近乎。
四姨,蘇柳眼梢微動,斂下的眼皮掩着閃過的不屑和譏笑。
“柳丫頭,你四姨小時候還抱過你呢。”王氏也爭着上前,笑着露出兩個大板牙。
“還有這事?”蘇柳挑眉,故作無辜地看着陳氏道:“娘,你的情報有誤,我記着你從前說四姨可討厭我了,恨不得我死呢,咋又會抱我了?娘,你該不會是記錯了吧?”
陳氏似笑非笑地掃了陳四娘她們一眼,沉默不語。
陳四娘和王氏則是臉色微變,兩人的笑都僵住了,尷尬不已。
陳肖氏看不下去了,出言解圍道:“梅娘,娘坐在這好一會,你都瞧不着不成?”
陳氏再無法忽視陳肖氏,眼神複雜地看向她,良久才微微福了福身請了個禮:“娘。”
這一聲叫出,陳肖氏她們心裡的大石都落了下來,願意叫娘就好,證明還有圜轉。
陳肖氏也是心中微喜,老臉露出一絲欣慰又自傲的笑容來,任你再富貴,還是抵不過一個孝字。
蘇柳將衆人的表情看在眼裡,嘴角露出一絲譏笑。
陳氏在上首坐了下來,丫頭奉上茶水,無聲地退了下去,看的衆人又是一陣眼熱。
“三妹這日子是越過越好了,這奴僕成羣的伺候,瞧你這派頭,就跟大戶人家裡頭的太太一般無二了。”王氏率先打破沉默,眼紅地道。
陳氏端着茶盞,輕抿了一口,垂頭不語,看不出是惱是喜。
得不到迴應,王氏有種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有些鬱悶,只好看向陳肖氏和陳四娘。
陳四娘暗罵一聲廢物,爲了不冷場,便笑道:“大嫂這話可是說的不對,三姐那是和大戶人家的太太一般無二,這完全是大家太太的作派了,放眼這鎮子,誰個比的上我三姐?日子舒坦,兩個閨女又乖巧懂事,還尋得東牀佳婿。”
“對對,是我着相了。”王氏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我這臭嘴,就是不會說話,三妹你可不要怪大嫂這個粗人。”
陳氏微微一笑,沒有作聲。
陳肖氏這時便道:“早就聽說柳丫頭年前就定了親,你也沒個信來,也不知定的是哪戶人家,若不是你大伯的媳婦走親戚回來聽見了消息,咱們還不知柳丫頭的未來夫婿來頭這大,可是真的?”
陳氏這才動了動眼皮,問:“什麼真的假的?”
“聽說柳丫頭的未來夫婿是個大將軍?”王氏迫不及待地問。
蘇柳挑眉,故作羞澀地低下頭,眼中實則在不屑。
“嗯。這丫頭是個福氣大的。”陳氏淡淡地道:“她出生便是個天生六指,誰都嫌棄不喜來着,想這丫頭是個命不好的,卻不曾想,福氣最大的便是她,天可憐見,總算苦盡甘來。”
她這話一說,陳肖氏等人的臉色有些難看,因爲陳氏那句誰都嫌棄不喜,是將她們都捲進去罵了。
“好好兒的,閨女有了好歸宿,你說這個做什麼?沒得晦氣。”陳肖氏有些不悅。
“就是就是,苦盡甘來,日後柳丫頭就是個大有福德的呢。”王氏也附和着笑道。
陳氏淡淡地笑道:“承你們貴言了。”
話到這,話頭又停了下來,陳氏就是不問她們的來意,也不急,就這麼晾着。
倒是王氏有些急切,連連向陳肖氏使眼色,陳肖氏瞪了她一眼,這才道:“柳丫頭是有福氣的,定的這樣的好夫婿,我們也真心歡喜。只是,梅娘你也別掉以輕心了,娘今兒來,就是怕你們得意忘形,着了相,吃了暗虧。”
陳氏一怔,有些奇怪地看着陳肖氏。
蘇柳擡起頭來,眼睛眯了起來,眼中若有所思。
陳肖氏咳了一聲,看着身側的孫女陳秋香道:“秋香,你們都是表姐妹,這年紀也親香親香,出去頑吧,咱們娘們幾個也說說掏心窩字話。”
得,這是要支開自己了,蘇柳冷笑,心裡轉了個圜,就看你作啥幺蛾子。
“既然幾位大人要說體己話兒,秋香姐,隨我下去吃茶吧。”蘇柳話是對陳秋香說的,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陳肖氏。
陳肖氏的老臉有些掛不住,卻是冷硬地別過頭去,爲了陳家,她這老臉是豁出去了。
不好意思,我又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