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秋燕不說一句話。是被楊啓明那句“你怎麼不小心嘛!”的話感到委屈,還是被那對情侶突然橫衝公路而感到懊惱。反正她就是一言不發,一雙丹鳳眼還掉下了一絲絲細長晶瑩的淚水。幸好楊啓明還懂得勸哄,加上楊菊也在旁邊不斷地撫慰。到了醫院,秋燕的情緒總算是穩定了下來。
先前,因楊菊提前打了電話,主治醫師和護士已經在門前等候。他們迅速把歐陽光擡上推車,上了電梯,直上五樓的急救室。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歐陽光就被推了出來,直接送到他原來的病房。肖凱和楊啓明把他擡上牀,護士把三個裝滿藥水的吊瓶都掛在吊鉤上。主治醫師先給他量了血壓,然後用聽心器在他胸口上下左右監聽了個遍,接着吩咐身邊的護士,給病人輸液。
主治醫師扯了楊菊的衣角,示意跟他走出病房。
病房門外,主治醫師用驚喜的語氣對楊菊說:“這一驚嚇,也許不是壞事,他的脈搏各方面都很正常。等他醒來,是不是好事,到時就知道了。”
聽了主治醫師這一句話,作爲同行的楊菊,她心裡明白,這也是一種特殊的物理治療方法。但這種治療方法,只可偶遇而不可強取。
楊菊回到病房,站在肖凱旁邊,悄悄抓住他的手臂,不說不笑,然後坐在牀邊的高板凳上,盯着歐陽光那張雖然稍微浮腫,但十分安詳的臉,心中卻涌動着一層欣喜的波浪。這時,她又想起了姐姐楊雲。
楊雲比楊菊大兩歲,個子稍微矮一些,性格要開放一些。在遇到歐陽光之前,楊雲的脾氣有些暴躁,還任性。就像一匹脫繮野馬,無拘無束,我行我素。父母經常拿她跟妹妹楊菊比,說:你姊妹倆都是同一個爸養,同一個媽生,怎麼脾氣和性格差別這麼大?妹妹性格溫和柔順,舉止文雅而大方,話語纖細平和,你怎麼不跟妹妹多學點呢?
往往父母這麼說楊雲的時候,她也不生氣,只是擺着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撅起那張櫻桃小嘴說:妹妹文化高,當然要比我文雅得多啦。將來我要嫁給一個當老師的來教育我。誰叫你們沒有把我**好?
短短一句話,把兩位老人說得無言以對,只好無奈地祝願道:那快點找,找一個當老師來好好收拾你。
聽了父母的話,楊雲格格地笑個不停,像還珠格格那樣的開心。
後來,她果然找到了當老師的歐陽光,而且還是三水市第十中學的老師。
這也奇怪了,自從有了歐陽光,楊雲的那個暴脾氣真的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變得像以前楊菊一樣的溫柔可愛,說話也是輕聲細語,人也好像比以前長得更加漂亮了。
如今,楊菊也不明白自己的脾氣,爲何變成楊雲原來那樣的暴躁脾氣來了。
歐陽光是三水市第十中學一名骨幹教師,連續幾年被評爲全省優秀教師,幾乎每年被市教委評爲先進個人。
歐陽光和楊雲的認識也是十分偶然。
有一次,歐陽光帶幾位外地來三水市旅遊的同學到宏林賓館登記住宿,還在前臺負責登記的楊雲,那天她身上沒有穿着酒店發放的工作服,而是身着一襲短袖花領口白色連衣裙,剛洗好吹乾的秀髮在她兩肩上被微風輕輕地掀開出一絲微微的波浪,清香醉人的香氣讓歐陽光不得不多看她一眼。就在這一瞬間,兩人的目光相碰在一起。
從此,歐陽光三天兩頭就以各種藉口往宏林賓館跑,只要有朋友和同學來到三水市辦事或者旅遊,歐陽光就一定帶到宏林賓館登記住宿。在歐陽光和他朋友的關照下,楊雲的業績,也因此一日比一日攀升,更被林老闆看中。
楊雲對歐陽光是一見鍾情,他一米八高個子,寬寬的臉,低沉而渾厚的男中音,性格忠厚老實,又會體貼,很是懂得憐香惜玉。
兩人不久就墜入愛河,再過不久,兩人就是如膠似漆,發誓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楊雲雖然沒有楊菊高,但她有一張比林黛玉還要好看的臉型,身材豐腴得當,皮膚細嫩而平滑,兩手纖美而秀麗,雙眼總是含情如水,叫人不得不陶醉。
楊雲雖然文化不高,但她懂得待人接物,善解人意,能給男人一種舒心暢氣的自然。雖然她愛在歐陽光面前撒嬌生氣,甚至開甩任性,但這是她身上的另外一種美,也是隻有女人才有的一種特殊的美。
如果一個男人不把女人的撒嬌、任性、生氣看作是一種美,一種優點,滿嘴評說這是女人的一大缺點,那麼這樣的男人就無法享受到人世間僅女人才擁有的這種特殊的美了。
歐陽光與其他一般男人不一樣,當楊雲在她面前撒嬌生氣的時候,他只會讓着她,不跟她對着幹。他還會用最美的話語來滋潤她的心田,用真情愛意來融化她的煩惱和不快。
是的,這樣美好的一對情侶,怎麼能夠分得開,離得去呢?不可能。
楊菊坐在板凳上呆呆地看着歐陽光,心裡不覺嘀咕道:“楊雲你到底在哪裡呢?你不要這麼無情無義好不好?”她又問自己:“到底水大哥說的話是真還是假?”
楊啓明和秋燕不知什麼時候走出了病房。楊菊先前也感覺到是楊啓明在輕輕的拉着秋燕的手出去。現在他大概是在外面再次對秋燕說一些安慰話吧。
歐陽光的兩眼微微動了一下,然後慢慢睜開。
他先是看了看吊鉤上的輸液瓶,然後看了靠在牀沿上打盹的肖凱。
見肖凱睡着了,他把眼睛轉過來看了看還處在思索中的楊菊,開口問道:“菊妹,你姐呢?小云呢?”
楊菊被他這一問,全身不由得猛地像是被觸了電一般。
歐陽光住院幾個月來,他一直把楊菊當作楊雲,一直都是親暱的叫她“小云,小云”。今天怎麼突然間直呼起自己的名字來了?而且他已經辨清坐在他面前的人是楊雲的妹妹,是楊菊,不是楊雲。
歐陽光歷來就喜歡稱楊菊叫菊妹,現在他又懂得像出事前一樣親切叫她。
這太突然了。
這時的歐陽光,遽然有了一個模糊的記憶。
今天。對,就在剛纔不久,就在西山公園門口,就是西山公園大門往右邊的那條環城公路道上,那路中間的一男一女,還有那突然的急剎車,讓一段悲慘的情境重現在他的大腦裡:也是一男一女被一輛高級黑色轎車給撞了,那女生被撞飛出老高,然後重重的墜落在路里坎的排水溝邊上,接着那男的也同時被撞翻在地上,瞬間昏死過去。當他醒來時,兩條腿已經完全麻木,沒有任何知覺,只知道伸着血淋淋的雙手,慢慢地朝着那個全身血肉模糊,一動不動,躺在水溝邊上的女生爬過去......
這一幕是被剛纔那戛然而止刺耳的剎車聲得以喚醒。沉睡的記憶在他大腦屏幕上還原了那血淋淋的場面,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播放。
對了,他還記得,今天在西山公園門口的車上,前面副駕駛座位上的那個女生,聲音就有點像自己心愛的女人楊雲,就是有點像楊雲。但再看她腦後面那一根粗大的辮子,還染成了橘紅色。雖然楊雲也喜歡把頭髮染成這樣的顏色,但小云從來沒有把頭髮紮成那麼大的一根粗辮子,何況小云的頭髮也沒有那般的濃密。那時候,他就知道,這人應該是菊妹,是楊雲的妹妹。
哎呀!自己差點把自己的小姨妹錯認成小云了。幸好,當時沒有喊。要不然被旁邊的肖凱笑死了。
現在坐在自己前面的當然是菊妹啦。
那小云去了哪裡?是不是也在這家醫院住院?她現在怎麼樣?
沒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心裡着急啊!
咦,菊妹好像是在想什麼心事,先問一下再說。
她們是親姊妹,她應該知道小云的情況。
楊菊回過神來,伸手迅速碰了肖凱一下,微笑地對歐陽光答道:“小云今天有事,回牛場老家去了。”
楊菊也不知道自己爲何順口就對歐陽光說起謊話來。
歐陽光聽楊菊這麼一說,臉色不由得露出一副寬慰的神色,問:“你姐傷得不重吧?什麼時候出院了?這麼快就可以回家啦?”
肖凱被楊菊的手這麼一碰,即刻從朦朧睡意中驚醒了過來,正好趕上歐陽光對楊菊的問話,心中不由一驚,忙接過楊菊的話答道:“楊雲沒事,只是受點皮外傷,她沒住院。今天回家幫忙去了。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肖凱也在說謊。
楊菊馬上反應過來,接肖凱的話說道:“對。她朋友蘇婧要結婚,她要去當伴娘。可能要忙幾天。”
楊菊說了第二句謊話,但這句謊話只有一半是謊話。因爲楊雲確實有一位朋友叫蘇婧,而且蘇婧這兩天正在籌備結婚。
肖凱之所以順着楊菊的話說謊,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讓歐陽光更加安心養病。同時,他又想起了在龍坪看守所的時候,鄒彬曾經說過一句跑嘴的話。但是鄒彬當時很快就否認了自己說過的話。職業的靈敏告訴他,鄒彬的那句跑嘴絕對不是無緣無故,也許是事件的真相。但目前他還不能確定。
“啊!那就好。那就好。”
聽到肖凱和楊菊一前一後的答話,歐陽光的心情平靜了許多。臉上露出了定心的笑容。
肖凱正想問他當時被車撞的情境,這時楊啓明和秋燕帶着一個人走進了病房,此人正是鄒彬的兄弟鄒林,就是一直陪護歐陽光,用皮卡車裝牛肉和邊角廢料的那個鄒林。
看到這位剛進來的高個男子,歐陽光的大腦又在搜索着失掉的記憶。
在他的記憶中,雖然也感覺到有楊雲在照顧他,但在大多時間裡,是這個男子和另外的一名少婦管他吃喝拉撤。這男子和那個少婦應該是小云請來的吧?
是啊!小云還在宏林賓館上班,她現在是林老闆的得力助手。她忙工作,還僱人來照顧自己,真難爲她了。
這個男子和那個少婦也許是一對夫妻吧?也許是楊雲到老家牛場鎮請來的吧?
楊雲也太好了。有這樣的老婆真是我一生的幸運啊!
想到這裡,歐陽光感覺自己似乎比先前清醒了許多。他下意識地用眼睛打量着剛進來的這位牛高馬大的男子。
他隱隱約約記得在哪裡見過這個人,好像是與自己有關。
對了,難道就是他開車,不小心把自己和小云給撞的嗎?
如果是,那麼,眼前這個男子和那位少婦應該不是小云從老家請來的。又如果不是,那這個男子在自己的記憶中老是感覺有熟悉的那麼一幕。
腦子又突然亂套了,不清楚了。不去想了。也懶得去想了。
歐陽光又在大腦裡胡亂的想了一通,只見他的嘴脣微微動了一下,想要說什麼,話到嘴邊又不說了,後來應該是藥力的作用,慢慢地微閉着雙眼,又睡去了。
安頓好歐陽光,秋燕和楊啓明要離開了醫院,說是到超市買點東西,晚上到裡衝鎮秋燕父母家。
上次楊啓明藉故跟肖凱看新房,沒有去成,這個星期六秋燕非要他去不可,跟未來的岳父母吃一餐飯,楊啓明這次是拗不過她的執着了。
楊啓明跟着秋燕走出病房,不一會兒又折轉回來,與肖凱附耳兩句,肖凱也連忙湊近楊菊的耳邊也說了一句悄悄話,楊菊微笑着從包裡拿出錢夾,取出一千元直接交給楊啓明。楊啓明不好意思的接過錢,便迅速追趕秋燕去。
時間到了傍晚六點過,鄒彬的婆娘帶着晚餐來到醫院,她手上提的還是那個三層的保溫飯盒。這四個多月來,她幾乎每天都是這樣毫無怨言地照顧着歐陽光。還有那個鄒林,他跑前跑後,也從無二話可怨。
鄒彬闖的禍,讓自己的老婆和弟弟受了冤枉罪,而鄒彬又要面臨法律上的懲罰。這事對歐陽光本身來說,是一生的痛苦。但同樣也給鄒彬本人及其家人也造成了嚴重的傷害,不知鄒彬內心是否明白這一點?
鄒林到外面買半袋水果進來,剛纔他見肖凱和楊菊、楊啓明和秋燕四個人都在,便藉故出去買些東西。
見他嫂子給歐陽光帶來了晚餐,便對肖凱和楊菊說:“肖哥,時間不早了。你倆先回去。這裡有我和嫂子,你們放心。”
鄒林已經知道肖凱就是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隊長,但他並不知道目前的肖隊長已經升任市公安局副局長。他也知道楊菊在市中醫院上班,是一名醫師,是肖凱的未婚妻。
見歐陽光還在睡,既然鄒林這麼說,肖凱和楊菊便悄悄起身道別。
兩人剛走出市醫大門,楊菊突然手扶着旁邊一棵綠化樹,蹲在地上嘔吐,除了吐出一灘痰水外,又吐不出其他任何東西。再看她那臉色,精神狀態不是太好,很睏乏的樣子。
肖凱趕忙上去扶着楊菊,輕輕拍着的背,並開玩道:“也許是懷上了吧?”
楊菊猛然一怔,心道:難道他知道自己跟水忠天的事了?不會,應該不會。
“最近就是胃不好,回去喝水就好了。”楊菊解釋道。
一聽到喝水,肖凱提醒道:“你在網上買的那些飲料和礦泉水,不會是假的吧?”
對肖凱這一句不着邊際的話,楊菊很想冒火,但想到水忠天那句提醒“從今往後,要像你們剛開始認識一樣,對他溫柔、體貼,不可再兇”,罵人的話已經躥到喉嚨邊,只好又咽了下去。
“你懷疑那飲料和礦泉水有問題?”楊菊板着面孔問。
“我也不好確定,但建議你最好少喝,或者不要喝了。萬一飲料和水來自不懷好意的人手裡,那就麻煩了。”肖凱又加上一句:“比如說假冒僞劣產品,喝了會傷害自身。還是小心爲好。”
楊菊低下頭,只好應道:“好吧!我聽你的。”
見到楊菊最近少有的溫柔態度,肖凱心中覺得暖暖的欣慰。
“我們就在附近吃便餐,怎麼樣?”肖凱建議。
“我還有事,今晚不能陪老公了。”
楊菊說罷,就招停剛好駛過來的一輛出租車,上車後,直朝石板街方向,應該是她們合租的宿舍方向揚長而去。
在西山公園裡,肖凱就發現楊菊有些心神不定,時不時還打着哈欠。但她只要喝一口隨身帶的礦泉水,精神又好起來。當時估計她是困了,應該屬正常現象。
剛纔見她嘔吐,應該是經常飲酒、吃夜宵、好燒烤等引起的腸胃不良反應。雖然說了一句“萬一飲料和水來自不懷好意的人手裡,那就麻煩了”,但他還是沒有懷疑到水忠天會在飲料裡做了手腳。
肖凱一個人走在街上,心想:隨着歐陽光記憶的恢復,楊雲的去向將大白於天下,龍井迷案有望得到偵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