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陳協警說了那麼一句“注意觀察”的話後,不管這位協警懷的是什麼目的,是善意還是惡意,還是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句無關緊要的話,爲了完成自己的使命,肖凱更加對這看守所裡的人、事、物進行認真細緻的觀察。
鄧天的一些言行是有些可疑,但想要掌握到他一些有價值的東西,是難上加難。
後來鄧天又請肖凱到小食堂一起用餐過幾次。在多次的接觸中,鄧天的言語和舉動並沒有透露出他與外界更多的信息。
在省廳接受任務時,韓書記也沒有作出更多的指示,只是說會有人積極配合,還說那人在暗處,自己在明處。
“出差”到現在已有兩個多月的時間,配合自己完成任務的那個人,爲何遲遲沒有出現?
難道是那個姓陳的協警嗎?
要說是他,唯一的依據就是那句“注意觀察”。
可他說了那句話後,就沒有更多表露出他就是派來的助手啊。何況他也一直沒有主動向自己作出任何暗示,甚至在後來的每一次放風時間,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九監室的在押人員,一天的事情就是早上起來倒垃圾,晾曬和收回各監室的衣物,然後給犯人發放生活日常用品。星期六、星期天幫鄧天所長洗菜、切肉、炒菜,最後拿到各監室去賣。這些活路就是這看守所上等犯人的特殊待遇。
今天是星期天,鄧天沒有當班。在上午放風時間快要結束的時候,陳協警向肖凱走過來,以命令的口氣叫肖凱去曬衣物。
肖凱收好各監室衣物拿到曬衣堂,邊晾曬邊琢磨着心事。
這時陳協警悄然走了過來,並隔着一牀掛在曬杆上的墊單低聲對他說:“天上有一朵白雲。”
肖凱心中一怔,但很快平靜的回道:“你錯了,那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
“我現在來把它接上。”
暗號終於對上,原來陳協警真的是韓書記派來的助手。
他心中暗喜。
“老師讓我正式協助你。”
“還沒有發現要找的目標。”
“我比你提前來十天,也查不出什麼漏洞。我們明暗配合,應該找到。”
“犯人周美表現異常,獄醫、所長行爲可疑。”
“我也注意到了。”陳協警頓了一下,又說:“小食堂是個疑點。”
“我也有同感。”
“鄒彬出入自如,還喝酒。”
“對。鄒彬有問題。”
“鄒彬是個突破口,重點放在他身上。”
“好!”
陳協警走後,肖凱又想:關押在這座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絕大部分與毒品有關。也有盜竊犯,但這些人都是因吸毒,纔去偷。可以說,這些盜竊犯都是吸毒鬼。他們一旦被關進來,毒癮很快就會發作。發作後,通過獄醫短時間的治療,又很快被治好,就像周美一樣。
這裡的犯人,有的被拘留一兩個月就被放出去,不久又被關進來,很少有被下放到分流中心或者直接送到監獄服刑。
可以說,這裡是那些吸販毒人員的過路客棧,更像是他們娛樂的天堂。
出入看守所有三道門,層層把關,毒品不可能從大門送進來。而韓老師掌握到的信息,是有毒品既進入到這裡,又從這裡運送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從外面飛進來,然後又從裡飛出去不成?
肖凱把晾乾的衣服收好,從一監室到九監室逐一送進去,並用敏銳的目光仔細地掃視着每一個的角落,尋找可疑的漏洞,但都與平常一樣,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
送好衣物,肖凱叫羅彪一起,拖着垃圾車收拾垃圾,邊打掃邊觀察,但都一無所獲。
羅彪在十天前也搬進了九監室,幸運地成爲這裡的一名上等犯人。現在兩人又有伴了。
又是一個夜深人靜,監室裡的人都睡得很沉,肖凱也在迷濛入睡。突然“咚咚”的連續敲擊聲,把他驚醒了過來。
原來又是羅彪乾的好事。
自從羅彪搬到九監室來,他特別在意牀底下老鼠的動靜。
他說只有九監室的老鼠最大。
羅彪說的沒錯,肖凱也有同感,原來在六監室還沒有聽到這麼大的動靜。
這九監室牀板底下的老鼠特別大,半夜三更總是喜歡在下面打鬧。老鼠的色男**們像是故意選擇在這個時段,來到這牀板底下幽會,打情罵俏,調風弄月,搞得這些多日沒能碰到女人的犯人,心情更加煩躁。
很多時候,它們是你掐我,我掐你,發出咿咿呀呀的**聲。
有時候也有嘁嘁喳喳的甜言蜜語和窸窸窣窣輕微的挪動聲。
這些還算是小事,聽慣了也沒有什麼,也影響不了睡眠。但每間隔一個星期,就有一隻特別大的老鼠總是在牀底下邁着沉悶的步伐,好像是鼠王定期在巡查它的臣民們是否按它的要求去傳宗接代的熱鬧。
羅彪每次聽到這個聲音,就被氣得掄起拳頭敲打着牀板,嘴裡還不斷的怒罵“要搞就到別處搞,不要老是在我的牀板底下搞。弄得老子心癢。該死的淫男**!”
往往他這一罵,那牀下老鼠的動作也就稍停了一下,然後又若無其事地逍遙自在地從近至遠,消失在下水道的盡頭,好像是在轉移尋歡作樂的場所。
肖凱擡起頭來看羅彪,他連忙抱歉道:“我不是故意,這老鼠的動作也太大了,心煩。吵醒你了,對不起啊!”
肖凱只是掃了他一眼,意思是說:“沒事,不要影響了其他人。”
然後順便看了身旁的鄒彬。他頭朝內側,像死豬一樣在睡。平時鼾聲如雷的他,如今好像沒有一絲聲息,似乎睡得很沉。剛纔羅彪的動作也沒有影響到他。
肖凱想,明天一定要想辦法找鄒彬瞭解那場車禍的具體情況。
雖然已經問過幾次,但他總是躲閃迴避,不願意透露實情。
只有讓鄒彬道出事實真相,楊雲與歐陽光之間的事,才能弄明白。
第二天早上還不到八點鐘,隔壁監室那“噠噠”“咚咚”的磨紙聲一浪接着一浪的傳過來。
肖凱和羅彪照常去收垃圾,倒垃圾,晾曬衣物。早餐後不久又到了放風時間。
今天天氣好,雖然是悶熱的七月間,但早上的微風從外面越過高牆,徐徐地在這放風場上悠盪,也是讓人感覺到一種清清爽爽的愜意。
這對於肖凱來說,是有這樣的心情,但對於那些因犯了罪,而被關押在這裡的犯人來說,就不知道他們的心情是怎麼想的了。
肖凱和鄒彬在一個空閒的角落席地而坐,畢竟他們相處的時間已經有了一段時間,彼此在心裡都有了一種信任感,肖凱認爲這是一個機會。
“你婆娘來看你嗎?”肖凱問,語中帶着關懷。
“看不看無所謂!”鄒彬擡頭看着遠方,做出自命不凡的樣子。
“她不想你,還是你不想她?”肖凱要激他。
“都不是。反正我很快就要出去。”
從他那眼神裡可以看出來,來到這裡的鄒彬,沒有一絲後悔,也沒有什麼值得牽掛。
“很有把握嗎?”肖凱試探地問。
“是的。水忠天會有辦法,畢竟是他的事......”他突然打頓,馬上又說:“我的事就是他的事,水老闆歷來就是這麼說的。”
其實肖凱已經注意到了他前面的那一句話。
也許是他說漏了嘴,也許是他語言表達能力有問題,或者是一句來自內心真相的本能表達。
因爲一個人,往往是自己要強加隱藏於內心的真相,就可能在不經意間脫口而出。這就是一個人的本能反應,也是一種來自善良的表達。
肖凱要進入主題,說:“今後開車前最好不要飲酒了,現在對酒駕管得很嚴,因爲酒駕出事故太多。”接着又以好奇的口氣問:“你跟水老闆這麼長時間,雖然駕技嫺熟,但我相信,在一般情況下,你是不會輕易飲酒的。即使飲酒,看你這個子,一定是公斤級的酒量,而且你更是一個辦事很小心人,可這次怎麼如此麻痹大意呢?”
“我哪裡飲酒嘛?都是編的。”他突然冒了這麼一句,然後又接着說:“出事的地段恰恰是個急拐彎,他們剛從公園裡出來,當時我車速快,想剎車已經來不及了。”
聽得出來,他後面的話是故意用來掩飾前面的那句話。
“你沒有飲酒?”肖凱疑惑地看着他,接着問:“你原來不是說你是醉駕的嗎?”
“老闆要我怎麼說,我就那樣說的啦。他說沒事。”
鄒彬口氣明顯是滿不在乎,好像撞人的事與自己無關。
肖凱想了想。“他讓你怎麼說你就怎麼說,那些交警可不是吃素的啊!萬一查出事實真相,那可要罪加一等。你也不考慮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肖凱進一步的激他。
“是啊!我後來也有些後怕,但老闆說沒事。”他這言語間,似乎有了想法,但不是很明朗。
肖凱順着他的話說:“你有幾個孩子啦?”
“大的三歲,小的還在我老婆肚子裡。”。
“聽說被你撞傷的那個人,已經失去了記憶,差點成了植物人,加上你謊稱自己是醉駕,你這不是故意在給自己找麻煩嗎?你可知道將面臨什麼樣的後果嗎?”肖凱要引出他一直迴避的問題,加了一句:“原來你說是撞了兩個人,而不是一個。對吧?”
鄒彬轉過頭來,先是愣愣地看着肖凱,然後問:“那我會有什麼後果呢?”他還是迴避後面的問題。
肖凱直視着他的雙眼,嚴肅而又誠懇地說:“你這是要構成故意傷害罪,將面臨三到五年的有期徒刑。如果再加上故意隱瞞事實真相,可能面臨更長的刑期。懂嗎?到時你老婆和孩子能受得了嗎?”
“水老闆對我們兄弟倆情深意重,我們不能忘恩負義啊!”他喃喃的說,擡起頭來看看天空。
“你剛纔還沒有回答我後面的問題呢?是撞一個還是兩個,你說出來,也許我還能給你出主意呢。”肖凱做出十分有善的表情。
鄒彬收回往天上看的眼神,凝視着手中的一片樹葉,若有心事的在想什麼,然後把那片樹葉狠狠地摔在地面上,忽地起身,說:“不說這些心煩的事了。走。我們走幾圈。”順手把肖凱拉了起來。
兩人隨着衆人沿着警戒線內側走了一圈又一圈,什麼話都不說,各自在想各人的心事。
放風結束,肖凱剛回到監室不久,突然聽到監室外似乎有人在呼喚王亮的名字,他正在洗臉,沒有聽清楚。
“王亮,收拾東西,你被保釋了。可以回家了。”是陳協警在呼喚他。
肖凱“啊!”了一聲。
心想:這麼快?還沒有完成任務呢!
他這邊還沒有洗好臉,那邊羅彪、鄒彬等就已經把他的東西收拾妥當了。
肖凱指着新買的鞋、洗漱盆等對他們說:“這些東西我就不要了,留給你們用。”
羅彪好像是不領情似的,手上提着肖凱的物品,嘮叨道:“亮哥,凡是你在裡面用過的東西,都要帶出去燒了,或者直接扔進河裡,讓水沖走,絕對不能帶回家,也不要留在這裡。到外面叫嫂子買一套新的衣服,找個地方洗個澡,換上新衣服再回家。記住了啊!”
肖凱笑着對他說:“那都是迷信。說了,都留給你們用。當是交個朋友嘛。”
羅彪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但他立即湊過來悄聲對肖凱說:“出去給我婆娘打個電話,就說我好着呢,不用擔心我,讓她好好帶孩子。等我出去會好好的報答她。”
說罷把一張小小的字條悄悄地塞進肖凱的手心裡,眼裡還噙着不願意出來的一眶淚水。
這時的鄒彬也靠了過來,說:“亮哥,有些事情不好說,等我出去了,找你聊。”
肖凱接過他的話誠懇地說:“我是以真誠對待朋友,我說過的話是出於好心,希望你要面對現實,不僅要爲自己,也要爲自己的老婆和孩子着想。現在這個社會是法制社會,萬一判三五年或者更長的時間,到時候,什麼情呀,什麼義呀,什麼恩呀,都是白費。你得好好的想想。不能再做傻事了。”
“是!是!亮哥說的對。”鄒彬不斷的點頭表示贊同。
肖凱走出看守所大門,楊啓明已經早早的在門外等他。兩人二話不說就直奔三水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