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必須馬上提審鄒彬。
楊啓明把小羅和小張送回市交警,兩人當即收拾該帶的材料和器材,然後又上了楊啓明開的那輛車,三人直赴龍坪看守所。
肖凱讓楊啓明一起前往龍坪看守所,不是要他面對面的參加提審鄒彬,只是叫他協助辦案,萬一遇到什麼問題,以便隨機應變。
兩位辦案人早就知道,肖副局長是行內辦案高手,又是省公安廳直降三水市工作的精英,他的背景不可忽視。所以對肖凱的指示,不敢有絲毫怠慢。
肖凱不能去提審鄒彬,因爲他在龍坪看守所呆過兩個多月。這期間,鄧天曾經採用多種方式對肖凱進行試探,而鄒彬也奉鄧天和其他什麼人的指令,也對肖凱進行過秘密的調查。狡兔雖然有三窟,畢竟是逃不過獵人的眼睛。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鄧天等人由於肖凱的再次出現而影響對鄒彬的提審,或者通過什麼渠道又向外面傳遞什麼不利於揭開龍井迷案真相的信息。
星期天鄧天一般不當班,趁這個時候對鄒彬進行突審,是最佳的時間,要來他一個措手不及。
楊啓明和那兩位交警辦案人走後,只有肖凱和秋燕在歐陽光的病房裡。當從肖凱口中得知鄒林和他嫂子今天白天有事不能照看歐陽光,秋燕叫肖凱先忙去,她給歐陽光買午餐,因爲她知道凱哥這兩天因失去楊菊而十分悲傷。
歐陽光卻堅持不再吃中午飯,說早餐吃得很飽,現在一點都不餓。如果想吃,吃一個蘋果就行。現在已經肥夠了,不想再肥下去。不然下輩子因肥而患上這樣那樣的疾病,尤其是高血壓糖尿病之類,所以堅決不讓秋燕去買。他現在可以小範圍活動,自己會照顧好自己,就催促兩人也要離開醫院,免得有人起疑心。
肖凱和秋燕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也就一起離開了醫院。
出了市醫大門,秋燕去逛週末街去了。
楊啓明現在是市刑偵隊隊長,是肖副局長的得力助手。一路上,他對兩位具體辦案人作了對鄒彬審問的安排。兩位交警深知自己的辦案能力目前還遠不如這位新上任的刑偵隊隊長,所以對楊啓明的安排只能言聽計從。三人還一起設計出了審問提綱。
到達龍坪看守所已經是下午兩點過,今天帶班領導是一位姓宋的指導員。因爲在出發之前,肖凱已經通過其它渠道得知今天是誰在當班。
宋指導員把鄒彬帶進審訊室後,隨手帶上門就到外面去了。出面審訊鄒彬的只是小羅和小張,楊啓明在監控室裡監聽,事前就這樣商量好。
看到兩位熟悉的辦案人,鄒彬面出喜色,笑嘻嘻地先問起話來了。“小羅,我的事情是不是辦結了,今天可以回家了嗎?”
小羅用嚴厲的目光看了鄒彬一眼,然後不慌不忙地點了一支菸,擺着一副置若罔聞的架勢,說:“如果你把事實真相交代清楚,出去的願望有可能如你所想。倘若繼續隱瞞事實真相,繼續替人頂罪,你不僅不能回家,有可能罪加一等。你自己選擇吧!”
“你也是出生在農村,原先家庭條件也不怎麼好,你父母早已過世,這些我們都知道。你現在的老婆也是在農村長大,是一位難得的賢妻良母。你大兒子才三歲半,長得活潑可愛,老二又在你婆娘的肚子裡期待着平安來到這世上。你可想好了,如果構成故意傷害罪,加上故意隱瞞事實真相,至少被判三年以上,甚至十年的有期徒刑。你可以講朋友義氣,可以講江湖兄弟情,但你是否替自己善良的妻子想過?是否爲自己可憐的小孩子想過?難道你就這樣心甘情願地去連累自己無辜的老婆和孩子嗎?”在旁邊做記錄的小張也趁機開導說。
鄒彬被兩位辦案人這突然而來的提問,瞬間愣呆在那裡,臉色轉白,兩邊嘴角也隨之抽搐了幾下。但他這一表情,只是一閃而過。
只見他彷彿思索了一下,原來那慘白的臉色反而變得平靜起來。冷靜地回道:“我家是農村,不錯。我老婆來自農村,也不錯。我父母早逝,更是不錯。但是我就搞不懂,也聽不懂。我到底是替誰頂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豈敢去連累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我也不會去誣陷別人,更不懂得去爲誰頂罪。我開車撞了別人,是無意,而不是故意。而且也沒有逃逸,是投案自首,具有這些情節,法律是不會判刑的。你們比我更清楚。對吧?”
如果小羅和小張事先沒有掌握到有力證據,也許被鄒彬這一連連的反問鎮得啞口無言,對他耐何不能。
如果沒有最大的利益驅使,世上怎麼還有這般死心塌地去替別人頂罪的人呢?
人啊!真的說不清楚的高級動物。有時爲財,爲利,還有那些冠冕堂皇的慷慨仗義,可以任意拋棄親情,放棄屬於自己的尊嚴。這就是一些人的可悲之處。
其實,鄒彬的這些有理有節的回答和反問,楊啓明和兩位辦案人早就預料到。但是想不到鄒彬還能這般冷靜的表述,就像是早就準備好演講稿一樣,說得很精彩。
小羅等他把話說完,隔着鐵欄柵給他遞過一支菸,問道:“你是不是要抽一支菸,冷靜一下?”
本以爲自己已夠冷靜的鄒彬被小羅這麼一激,有些慌神,但又反問道:“我不冷靜嗎?我很激動嗎?”然後加了一句:“我只是像崔永元一樣,實話實說。”
小羅不理會他有些狂妄的反問,原已經把煙遞過鐵欄柵,見鄒彬欲伸過手來接,他突然又抽回自己的手,把煙放回煙盒裡,眼都不看他一下,問道:“你還記得你父母是怎麼死的嗎?”
鄒彬正要抽回接煙的那一隻手,頓時在途中被小羅的這句問話給僵住了。他不明白這名交警爲何要揭開他幼小心靈的創傷,臉面即刻痙攣了兩下,不知道如何回答纔好。
提到鄒氏兩兄弟父母的死亡,的確是揭起了鄒彬幼時的傷痛,他不由得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場車禍:
那年他才五歲,弟弟鄒林還不滿三歲。
他老家在平定鄉農村。有一天,父母帶着他兄弟倆到公路邊去種地。那時的公路都是碎石加黃泥混鋪而成,而這節路是一個陡坡,他家的地就在坡腳公路的邊上。
父母在公路邊的草坪上鋪上一塊白色的塑料布,讓哥弟倆坐在上面玩耍,然後就回到地裡翻土去了。
過不久,公路坡頂上開來一輛載滿磚塊的拖拉機。開到半坡時,那拖拉機突然間失去了控制,就像一隻猛獸沒頭沒腦地直衝下來。車上的司機還不停的大聲嘶喊。
正在埋頭翻地的父母被這突然的喊叫聲驚呆了。
接着那輛載滿磚塊的拖拉機直朝他父母身上撞過去。
父母都來不及呼喚兩個兒子一聲,就這樣雙雙倒在血泊之中,永遠閉上了眼睛。
從此,年幼的兄弟倆只能由年邁的爺爺奶奶帶大。他十五歲弟弟十三歲的那年,爺爺和奶奶也相繼去世。
不久,鄒彬因開摩托車在街上撞了一位老太,就這樣陰差陽錯遇到了水忠天。在他心裡,水忠天是他的貴人,是救命恩人。
小羅見他在老虎凳上發呆着不說話,接着問道:“當時,你才五歲,看見你父母倒在血泊中,你不痛苦嗎?”
這時的鄒彬,兩眼眶裡已經涌出了一串淚水。
當然痛苦,怎麼不痛苦呢?見到父母倒在血泊中,他用雙手拼命扒開壓在父母身上的磚塊,趴在父母身上天昏地暗的號啕大哭,聲嘶力竭地喊叫爸爸媽媽,弟弟坐在地上也大哭不止。
當時整個世界裡都震響了他兄弟倆拼命的嘶喊聲和哭聲。
如今那一幕慘狀仍然歷歷在目。痛苦啊!他恨那個司機,恨那輛拖拉機。
可是,那位司機也死了,他去找誰呢?年幼的兩兄弟,又知道去找誰呢?
一直低着頭的鄒彬,緩緩地擡起頭來,裝着平靜的樣子,說:“我都交代過了,遺憾的是,被我撞的那個人已經失去了記憶,不然你們可以去問他。他可以說出事實真相。其實,真相就是像我說的一樣。我不會騙你們。”
看來鄒彬還想死扛到底了。
小羅嘴邊流露出一絲詭秘的微笑,問道:“你是什麼時間被送進來的?”
鄒彬:“就在你們勘察現場結束後,當時就被送進來。”
小羅:“那你有沒有把被撞的人送進醫院?”
鄒彬:“我當時就被你們控制了。你這是明知故問。”
小羅:“你知道被撞的人是誰嗎?”
鄒彬:“是市十中的歐陽光老師。”
小羅直盯着對方的眼睛,低低的問:“他現在住在哪家醫院,幾號病牀,你知道嗎?”
鄒彬流利的回答:“住市醫,原來住在重症室,前段時間住進了幹部間03號病牀。”
“噠嗒!”
小羅把手中的筆和記錄本狠狠擲在桌子上。
“啪!”
一巴掌又拍在桌子上,然後倏地站起,伸出好長的手臂,直指着鄒彬的鼻子,厲聲訓斥道:“鄒彬,你還要死扛下去啊?既然你當場就被我們控制,並送來這裡關押,那你是如何知道被撞的人是三水市第十中學的歐陽光老師?你又怎麼知道歐陽光是住在市醫?又怎麼知道他原來住在重症室,前段時間又住進了幹部間03號病牀?你又怎麼知道歐陽光老師已經失去了記憶?這些是誰告訴你的?說。”
雖然鄒彬被問得無話可說,但見他那架勢,就是要死心塌地的硬扛下去。
在他還想要開口辯解的時候,小羅轉頭對早就做好準備的小張說:“把歐陽光老師的錄像播放給他看,看鄒彬還能夠扛得多久?”
小張隨即打開攝像機。
鏡頭裡的歐陽光靠坐在病牀上,對着鏡頭說:“開車撞我和楊雲的人,是那位留着平頭,身材矮胖的男子,不是在醫院裡一直照顧我的鄒林,也絕對不是被關押的鄒彬。我記得很清楚......”
鄒彬是萬萬想不到,歐陽光已經恢復了記性,也萬萬想不到歐陽光對事故現場的情境,陳述得如此清晰。
在事實面前,鄒彬不得不低下頭,承認自己的確是替人頂罪進來,並且說出了真正的兇手。
他還承認,自從他被關押的那天起,他兄弟和他老婆每人每天獲得五百元的辛苦費(不包含生活費用開支),專門負責照顧在醫院的歐陽光。歐陽光的住院費和生活費以實際開支報賬。他自己還另外獲得十萬元的坐牢補償費。
在一些人的意識形態裡,金錢就是萬能,可以買到別人的痛苦,甚至是別人的生命。
小羅又問:“被撞飛的楊雲,你們把她送到哪裡去了?”
此時的鄒彬,已經不像開始訊問那樣囂張,怯生生地答道:“當我趕到現場時,就只見到歐陽光老師躺在路中間,沒有見到你們說的那個楊雲。”
“你真的沒有看見?”小羅用犀利的目光直刺着鄒彬的眼球。
鄒彬睜開有些發紅的眼瞳,用哀求還夾着冤枉的語調回道:“真的沒看見,我不會再騙你們了。”
“你認識或者知道有楊雲這個女生嗎?”小羅試探地問。
鄒彬馬上回道:“知道,知道。是個大美女。是宏林公司宏林賓館的大堂經理,我們老闆喜歡她,也追求過她。結果就是因爲有歐陽光妨礙,不然她早就是我們老闆的女人了。”
說話的鄒彬,臉上還不忘泛起一層令人厭惡的色相。
這時,藏於小羅耳背的微型耳機,輕輕的響起了楊啓明的指令聲:“提審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