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凱親自把楊菊父母送回老家牛場鎮,回來後,幾乎是一夜難眠。
翌日,也是週日早上,肖凱來到了市醫院看望歐陽光,鄒林正好從歐陽光病房裡走出來。
爲了更好地配合主治醫師對歐陽光采取物理治療,兩個月前楊菊就要求把歐陽光轉到了幹部間03號病牀。這病房有兩張鋪位,一張病人用,另一張是家屬陪住,鄒林一般就睡這張鋪位。他忙的時候,就請朋友來照顧歐陽光。
鄒林見肖凱走進病房,趕忙拉着他走出來,然後陪着笑臉說:“肖哥來得正好,今天家裡有事,我和嫂子要到晚上才能過來,您能不能幫頂一下?”
看來鄒林還不知道楊菊暴殞輕生一事,因爲除了楊菊親屬、李曄及辦案的幾個人知道外,市局贊成肖凱的建議,對外暫時封鎖消息。
“今天是星期天,我也沒什麼事。你忙去吧。”肖凱答應鄒林。
肖凱心想,他和他嫂子這幾個月來也夠辛苦的了,就讓人家忙去。鄒彬或者水忠天也許不是故意撞人,但他一家人能夠把歐陽光照顧到今天,這誠意已經盡到了。
鄒林走後,肖凱進到病房,看見歐陽光半靠在牀頭上,眼睛緊閉着,臉上雖有些浮腫,但兩邊臉頰已經有些紅光。看來他恢復得不錯。只要兩條腿能夠下地多練習行走,估計不久就可以出院了。
肖凱不想影響歐陽光休息,輕手輕腳坐在病牀旁邊的靠椅上,悄悄地從包裡掏出那支銀手鐲,再認真仔細看看這支令他心頭不安的傳家寶。他希望自己的推測僅僅只是一個假設而已,千萬不要變成現實。
手捏起這支大約有40克重的銀手鐲,肖凱近距離地端詳着它。這才發現,這支精雕細刻的鐲子,簡直是鬼斧神工,玲瓏剔透,獨具匠心,任何一件同類的現代工藝品都無法與之媲美。
鐲身外表上,不僅雕刻有活靈活現的一條龍,鐲兩邊細小的溝槽裡,一邊是九條細小的蛟龍,好像是在大海里遊玩嬉戲,而在鐲的另一邊的小槽裡則是九隻騰雲駕霧的鳳凰。鐲的兩個接頭處,是兩隻嘴裡含着元寶的麒麟。鐲的全身華潤靚麗,能倒映出人的影子來。
太精緻了。怪不得被楊菊家幾代人都視爲傳家之寶。
“楊雲的手鐲?”
突然有人在問。肖凱被這一句突然的問話,差點被嚇出一身冷汗。
他擡頭一看,原來是歐陽光在問。
肖凱見他用十分怪怪的眼神盯着他手中的鐲子,忙起身走到病牀邊,把鐲子遞給歐陽光。問:“楊雲也有和這支一樣的手鐲嗎?”
歐陽光接過肖凱遞過來的鐲子,仔細一看,臉上露出歉意的表情,應道:“啊!對不起!這應該是菊妹戴的那支,不是小云戴的那支。我剛纔失態了。不好意思。”
“你怎麼知道這支是小菊妹的呢?”肖凱微笑問他。
歐陽光擡頭思索了一下,然後說:“小云說過,她家祖上傳承下來一副分別雕刻有龍和鳳的銀手鐲。就在菊妹滿七歲讀一年級那年,她媽纔拿出來給姊妹倆戴上。小云戴的那支上面雕刻有一隻鳳凰,而菊妹戴的這支上面雕刻有一條龍。鐲的內裡分別銼有她們的出生年月日。她們稱之爲‘佑鐲’,就等於護身符一樣。”
聽歐陽光的解釋,感覺他已有與正常人一樣的記憶,並且記得那麼清楚而準確。難道他已經完全恢復記性了?肖凱心想。
肖凱一臉的疑惑隨即消散,換上來的是一臉的驚喜,問道:“以前的事,你記得了?”肖凱圓起迫不及待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歐陽光見病房裡沒有其他人,又擡頭朝門口方向張望,生怕門外有人在偷聽似的。
肖凱明白他的意思 ,便起身來到病房門外,四處掃了一眼,確定沒有熟人,也沒有其他人在門外偷聽,才返回病房,拉了一張椅子坐在牀邊,面朝門口的方向。
“放心,沒有人偷聽。”
歐陽光把身子往後再挪了一下,靠在牀頭的鐵架上。肖凱連忙從陪睡的牀上抱來一個枕頭墊在他的後背。
“那天從動物園回到路上,秋燕那一驚險的急剎車,着實把我給嚇壞了。尤其是車前那一對情侶,頓時把我從沉睡的記憶中硬拽了出來。”歐陽光說到這裡,示意要喝水。肖凱給他倒了半杯開水,又在開水裡摻進一部分的礦泉水,好讓他能馬上入口。
歐陽光接過肖凱遞過來的水喝了兩口,問:“小云傷得怎麼樣?是不是真的出院了?”他的問話中帶有疑問。
肖凱一時不能直接回答他,只是半回答半問道:“秋燕的那一腳急剎,與楊雲有關係嗎?可楊雲沒有跟我們說過什麼啊!”
歐陽光似乎也感覺到肖凱不好直說,但他決定要打開大腦裡記憶的大門:“昨晚醒來以後,那一幕車禍的情境,總是在腦海裡反覆出現,一直在折磨着我不安的神經。”他又看了肖凱一眼,接着說:“我總感覺事情有些蹊蹺。昨晚上,那個自稱是鄒彬婆娘的女人,說是鄒彬喝醉了酒,纔開車誤撞了我。那個男的說:他是鄒彬的兄弟,他名叫鄒林。就是剛纔出去的那個人。那個女人說:鄒彬和鄒林兄弟倆長相差不多。她還真誠地向我道歉,連說對不起。我問她:同時被撞的那個女生呢?她是我未婚妻,傷得怎麼樣?意思就是問小云傷得怎麼樣。只見鄒林趕緊扯着那個女人的衣角。那個女人低頭想了一下,才說:就只是撞了你一個人,沒有第二個人。兩人遮遮掩掩的話語和不正常的一舉一動,我當時就感覺不對勁,就假裝胡亂說了一通。讓他們誤認爲我的記憶沒有得到恢復。其實,我心裡很清楚。因爲,我不會忘記那時發生車禍的情境。今早一直盼着你和菊妹早點過來。現在你終於來了。”
肖凱決定暫且不能把楊菊的事告訴歐陽光,以免他因過度悲傷,致其遭受令人意想不到的傷害。
歐陽光的清醒和憂慮,讓肖凱意識到問題的緊迫性。他示意歐陽光暫時不要說話,起身到門口再次四下觀望,確定外面沒有人在注意這間病房,然後掏出手機給楊啓明撥打電話,叫他馬上到市醫院來。
不久,楊啓明和秋燕同時來到醫院。
肖凱讓秋燕在門口過道長條椅上坐下,注視周圍的情況,然後把病房門關上。
楊啓明坐在沙發上,肖凱仍坐在剛纔的位置,對歐陽光介紹說:“這是楊啓明,刑偵隊隊長,門口那位是刑偵隊的小秋。是楊啓明的女朋友,都是自己人。”
歐陽光微笑道:“我知道,前兩天就是她開的車。以前我們還在一起吃過飯,記得的。”
肖凱說:“你把當時發生車禍的情境說一下,儘量說得清楚簡單一些。這裡是醫院,不能說得太長。”
“好。”
歐陽光開始陳述:
“今年4月6日下午,我和楊雲像往常一樣到西山公園去看動物。我是生物教師,楊雲喜歡動物,所以我倆的興趣和愛好一樣。我們認識後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在這西山公園,開始還叫動物園,後來才改名爲西山公園。那天我倆在西山公園呆了大約三個多小時,快到下午六點,我倆才從公園裡出來。出公園後,我們沿着公園右邊的環西公路,打算步行回城內。我倆是靠着右邊行走,楊雲挽着我的右手臂。當我倆慢慢走過拐彎大約一百米處時,也就是前兩天秋燕緊急剎車的那個地方,後面突然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像箭一般直接朝我衝過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楊雲不顧一切地猛然轉過身,用她的身體擋住了我。我在驚恐中也急忙轉身想把她拉開,可一切都已經晚了......”
歐陽光稍微停了一下,接着說:
“昏厥過去不久,救生的強烈慾望讓我甦醒了過來。我掙扎着爬起來要找楊雲,但兩條腿已經不能動彈,全身上下都是血,疼痛無比。我不停地呼喚着楊雲的小名。後來纔看見她是躺在距我有十多米遠公路右邊的排水溝邊上,一動不動。我拼命的朝她爬過去,可我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一直在醫院迷糊地醒來,但一切都已記不清了。直到秋燕那一急剎車後的昨天晚上,才讓我完全清醒過來。”
歐陽光又喝了一口水,接着說:“我還清楚地記得,就在我朝楊雲爬過去的那一時刻,發現站在楊雲身邊的是另外一個人,不是像鄒林這般的高個子,而是一個身高大約在一米六左右,身體發福,留着平頭,年齡在四十多歲左右的一名矮胖男子。昨晚那個鄒林說,是他哥喝醉了酒纔不小心把我撞傷,當時只撞了我一個人。我在尋思,難道我又失去記憶了?後來又想,覺得不對,一定是他們隱瞞了事實真相。所以我一直不再跟他們開口說話,等待你的出現。肖凱,你一定要幫我查,楊雲到底是怎麼樣了?她一定傷得很重,他們到底把她拿到哪裡去治療?不管是死是活一定要找到她。”
歐陽光情緒有些激動,緊緊地抓住肖凱的手不放。
肖凱聽他這一清楚的陳述,臉色越來越沉重,兩條濃眉緊皺的連成一柄利劍。
他一隻手抓住歐陽光的手臂,問:“事前,你跟楊雲吵過架了沒有?你是不是有了新的女人?她是不是在跟你鬧分手?”
肖凱知道,現在這個時候,對於清醒的歐陽光來說,沒必要再轉彎抹角。他更知道歐陽光的性格,喜歡直來直去,所以就這樣直截了當地問。
歐陽光頓時露出憤憤之色,兩隻眼球鼓得差點跳出來。
他還是緊緊地抓住肖凱的手不放,儘量壓住幾乎要怒吼的聲音。“瞎胡扯。這是誰說的?我和楊雲感情那麼好,我們不可能分手。我也不可能找了新的女朋友。這完全是瞎胡扯。”
肖凱把一雙溫熱的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用無聲來安慰他,並示意不要激動,然後用低沉而堅定有力的聲音對他說:“你放心,我們一定找到楊雲。”
肖凱轉過身來對一直在沙發上做記錄的楊啓明吩咐道:“通知市交警大隊,讓負責處理這起交通事故的幹警立刻到市醫來。要快。”
楊啓明正想拿出手機撥打電話,肖凱見狀馬上制止道:“不要打電話,直接開車去請。”
楊啓明明白肖凱的意思,拉開門又把門帶上,然後在門外跟秋燕耳語了一下,便迅速離開市醫院。
很快,在歐陽光的病房裡,來了兩位辦案幹警。他們是市交警大隊事故科,一位姓羅,一位姓張。歐陽光再次把事發經過,向兩位交警陳述。聽完歐陽光的陳述後,兩位幹警被驚呆得像兩隻木雞,面面相覷,不知說什麼纔好。
原來該案是由他兩人負責辦理和處置,現場勘察結果與當事人歐陽光的陳述完全不一樣,前後出入如此之大,應該是在擔心自己瀆職。
姓羅的幹警把當天辦案的情況向肖凱作了簡單的介紹:
當天接到報案後,大約在五分鐘左右,兩人帶着三名協警一起趕到事發現場。當時就只發現歐陽光一人倒在路中間的血泊中,已經不醒人世,市人民醫院急救中心120救護車也隨後趕到,並及時把昏迷不醒的歐陽光送去搶救,但並沒有發現第二位受害人。
肇事人是鄒彬。當時他是一身的酒味,坐在路邊排水溝的邊埂上,見了交警連忙過來說:“我喝酒了,我喝醉了。人是我誤撞的。我願意承擔全部責任。”
鄒彬說完就主動伸出手來讓交警給他戴上手銬。
目前,鄒彬涉嫌故意傷害罪被異地關押。本案早就應該向檢察機申請提起公訴,但因有兩個疑點一直不敢貿然提交材料,加上存在人爲施壓,案件就拖了下來。前幾天,大隊長又催結案,稱目前可以讓當事人交押金取保候審。他們也打算在下個星期,也就是明天或者後天把鄒彬放出來。聽了歐陽光的陳述,再加上有肖凱的威懾,不得不引起他們重視。現在鄒彬肯定是不能放出來,而案件不得不重新偵查取證。
“哪兩個疑點?”肖凱問。
肖凱目前是全市一位知名警察,威信高,現在又是市公安局副局長,兩位幹警對肖凱的提問只能如實回答。
姓羅的幹警說:“勘查現場時,我們從鄒彬坐在排水溝的位置下面的一條石縫裡發現一灘血跡。但經檢驗,與歐陽光和鄒彬的血液完全不相符。爲什麼現場會留有第三者的一灘血?這灘血跡是誰留下?這是第一個疑點。當時我們發現倒在血泊中仍處在昏迷狀態的歐陽光,右手裡緊攥着一朵花,是用紅色緞布紮成的玫瑰花。這朵玫瑰花是誰的?他爲什麼要緊緊攥着它?這是第二個疑點。”說罷便從牛皮紙袋裡取出一個透明的取證袋。袋裡裝着一朵鮮紅的緞布玫瑰花。
歐陽光接過**警遞上來的取證袋,頓時臉色剎白。激動道:“對,對!這是楊雲當天穿的那件情侶服。她衣服胸前的左下角就別有這朵花。絕對不錯。”他停了停,擡頭思索一下,又說:“我記住了,當時楊雲突然轉身過來擋着我的時候,我也條件反射地要把她拉開,手裡就抓住了這朵花。不錯,應該是這樣。警察同志,你們真的沒有看到我未婚妻楊雲在場嗎?”
一直不說話的張幹警,停下手中的記錄,安慰歐陽光說:“我們會找到她,你放心養傷。”
“我和楊雲明明是從西山公園一起出來,然後沿着公園邊上的那條環城西路,走過了那個拐彎口,那輛黑色轎車像是故意朝着我撞過來;我明明看見楊雲用身體擋住我;我明明抓住了她的衣服上的這朵花;我明明看見楊雲倒在路邊的排水溝上;我明明看見站在楊雲身邊的人是一個矮個男胖子。這一切怎麼與你們現場勘察的結果完全不一樣呢?難道是我在編故事嗎?我有必要這麼做嗎?難道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嗎?”
歐陽光連續不斷的“明明”,說得脖子暴跳出一條條可怕的青筋,激動得兩眼直冒火花。
肖凱明白歐陽光此時此刻的心情,繼續用自己的雙手不斷地撫摸着他那雙已經攥得出汗了的雙手,安慰道:“我說過,楊雲會找到,你放心養病。不要激動。”
然後轉過頭來對兩位辦案的交警說:“你們應該相信歐陽老師不是在編故事,該怎麼辦,你們自己明白。如果這起交通事故就這麼草草了結,後果如何,你們比我更清楚。”
“要迅速提審鄒彬,不要被人搶在前面。否則就不好辦了。”
坐在一旁的楊啓明對兩個辦案人建議道。
肖凱突然想到什麼,嚴肅地叮囑兩位辦案人:“此事不許對任何人說,包括你們的大隊長。”然後又面向大家:“還有,歐陽恢復記憶的事,也絕對不能透露半點消息。”
大家都點頭表示明白肖凱的意思。
肖凱又轉過來看歐陽光,歐陽光點點頭,並說:“我懂。我會繼續保持失憶,以前的事都忘了。”
肖凱緊緊地握住歐陽光的雙手,心胸燃燒着一團怒火,腦海裡翻滾着悲憤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