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肖凱“出差”後,楊菊白天有班,晚上就到市醫院陪歐陽光,晚上有班,白天就擠出時間去看他。
按照主治醫師的物理治療方案,她身着姐姐楊雲平時喜歡穿的衣服,戴姐姐平時喜歡戴的首飾,染上姐姐平時喜歡染的指甲油,唱姐姐喜歡唱的歌,吃姐姐喜歡吃的水果,學着姐姐的一言一行。
這一切不僅是爲了歐陽光觸景生情,刺激其深埋於腦海中與楊雲在一起的記憶,更是想爲姐姐贖一份情感罪。
因爲她越來越感覺到,姐姐突然間不理不睬一個爲她堅守愛情的男人。
如此薄情忘義,千不該萬不該。
在這物慾橫飛的社會裡,雖然這種現象司空見慣,但對於從小就受到優良品德教育的姐妹倆來說,楊雲的這種行爲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最少讓楊菊不可理解。
這種行爲也完全與平常楊雲的表現不相符。
她楊菊自己不會這麼無情,更相信平常的姐姐應該也不會這般無義。
可楊雲始終就是不願意出現,不願意面對失去了記憶的歐陽光。
這是爲什麼?
情緣何因?
她不清楚,只有姐姐最清楚。當然也還有歐陽光也最懂得。
姐姐最近又頻頻發來短信,繼續數落歐陽光多少的不是。
說什麼歐陽光跟的那個女人,已經爲他生了孩子,等等,等等。
爲什麼在這個時候,冒出歐陽光種種“罪證”?
他們相愛已有六年多的時間,並且決定年內完婚。難道她與歐陽光相愛長達六年之久,建立起來併發誓白頭偕老的感情,都是歐陽光設下的騙局嗎?
這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因此,她下決心配合主治醫師的物理治療方案,扮演姐姐,親身投入治療的每一細節,要喚醒歐陽光的記憶。
挽救歐陽光,同時也挽救自己的姐姐。
那天目送自己心愛的男人,邁着矯健的步伐,漸漸消失在那條古老的石板街盡頭。雖然表面上對他笑嘻嘻,還故意撤了嬌,但在肖凱轉身的那一剎那,她心裡好像失去了支撐,感覺有一種空空的失落,感覺沒有了依靠。
因爲再堅強的女人,都需要一個男人的肩膀來依靠。
肖凱的肩膀是她今生今世最可靠最安全的避風港灣。
她不能沒有他,他也不能沒有自己。
願得一人心,一生一世永相伴,白頭偕老。
肖凱就是她的心,是她的一生一世的白馬王子。
雖他年紀上比自己大了一些,但她喜歡這位成熟而又十分懂得疼愛她的男人。
肖凱離開後的頭一兩天,心裡還沒有這種感覺,但越到後面,越是心慌得堵。
肖凱說過這次“出差”不能通電話,他的信息就要暫時中斷。以往的每一次出差,不管再忙他總是保持每天打一個電話。可現在已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他的一絲音訊都沒有。一個好好的人,突然間就在她面前蒸發掉一樣,她心怎麼不堵啊?
每當面對歐陽光,她就胡思亂想,萬一他像歐陽光這樣平白無故的發生什麼事,那她怎麼辦?
打電話向韓老師要人,那是不可能的。
雖然那晚跟肖凱開了這麼一句玩笑話,但她是一位知書達禮的女人,更懂得理解和尊重別人,何況韓老師還是她和肖凱的恩人。
當肖凱消失在街頭的那一刻,她的眼淚還是不聽勸告地奔涌出來。但他這是工作,他有他的任務,有他去履行的使命。而且還是韓老師,韓書記直接指派的特殊任務。
肖凱離開的當時,天上是下着小雨,四月間的天氣還冷冷的讓人難受,他就只穿一套便服,勸他多帶些衣服,他說已經有人爲他準備好。現在是六月份,雖然白天很熱,但到半夜還有些涼。
他有衣服穿嗎?他吃得好嗎?睡得好嗎?如果他想自己的女人,而自己又不在他身邊,他會孤獨寂寞嗎?
這天又輪到值夜班。這春夏之交的天氣,病人驟增。楊菊管的病人就有十幾個。該打針的已經打針,該服藥的已經服藥,該吊瓶輸液的已經吊瓶。
剛寫好一份病歷,同事加同學加好友又加閨蜜的李曄走進辦公室。輕輕帶上門,然後悄悄地走到她身旁,睜開她那迷人的丹鳳眼不安地問道:“菊姐,你確定肖凱真的是出差了嗎?”
“當然是真的出差啦!怎麼啦?”
李曄的突然問話把楊菊嚇了一大跳。她驚恐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直直的望着閨蜜。
李曄拉着好友的雙手,讓她坐下,然後也拉來一張椅子與她面對面的坐着,十分認真的問道:“你們的新房是不是正在裝修?”
“是啊!”
楊菊心慌的應道。
“上個星期六,就是****那天下午,你到哪裡去了?”李曄繼續問。
“我到市醫看歐陽光啊!”楊菊睜大眼睛盯着李曄。“有話就直說,神叨叨,鬧得我心慌。快說!”
李曄這才把話挑明似的說道:“就是在那天下午,我親眼看見你的肖凱,同他的同事楊啓明,還有裝修的師傅,一起到我哥門市部購買膠合板、油漆等一些東西呢。你不是說他出差了嗎?怎麼他還在市上出現?”
“不可能。”
楊菊果斷地說。
“絕對不可能。楊啓明是他的同事是真,那天他去買裝修材料也是真,肖凱在現場那絕對是假。”
她相信,如果肖凱在三水市,不可能不跟她聯繫。
李曄爲了證明自己說的是事實,翻開手機中她親自錄製的一段視頻,兩手指再把畫面放大一些,然後伸到楊菊面前。
“你自己看吧。是不是你的男人?是不是你醉生夢死的未婚夫?”
楊菊接過手機,只見視頻裡有三個男人正往一輛皮卡貨廂上堆放膠合板、油漆桶等裝修材料。擡着膠合板上車的那兩個人,一頭是楊啓明,一頭是那個裝修師傅。
這時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他正在提着一桶油漆也往車上搬。待他再次轉過身面對楊菊時,着實讓楊菊嚇了一跳。
她立即鎖定,放大,圓起大眼睛一看。視頻裡的這個人,面相極似肖凱。身上穿的,也與肖凱一模一樣。
再仔細看,這男人的眼睛比肖凱稍大一些,而且神色不如肖凱那樣靈敏。髮式雖然與肖凱一樣,但肖凱的髮絲是柔軟亮澤,而這個男人的頭髮不僅粗而且沒有光澤,就像塗上了五倍子的染料,黑中微帶有紅色。
那身材也的確與肖凱相似,但身高要比肖凱略矮了一些。肖凱是個亞洲標準的一米七,而視頻上的這個男人,身高最多也是一米六七。
再看他那動作,視頻裡的這個男人就與肖凱大不相同了。
肖凱舉止瀟灑而有力得當,而這個男人的動作就是有些粗魯,不在乎細節。
楊菊之所以能有這樣的分辨眼力,都是得益於她平時對自己男人的認真觀察,所以視頻裡的這個男人不可能瞞得住他的眼睛。
楊菊確定,這人不是肖凱。但她又即刻在心裡思忖着,不知如何來回答好友李曄,只好裝着不愉快的說:“不管他。”
本來就只想用這句話來搪塞了之,但突然感覺這樣不妥,於是又叮囑道:“記住,此事絕對不能說出去,也不許給第三人觀看。懂嗎?我親愛的閨蜜。”
李曄怔了半天。儘管她不理解,但她還是連連點頭。“放心吧!親愛的楊閨蜜。”
楊菊連忙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微信,說:“你把這段視頻轉給我,你手機上的馬上刪掉,以免節外生枝。”
李曄是楊菊省中醫學院的同班同學,每年學校舉辦的廚藝大賽,都離不開李曄的配合,獲得那三次冠軍都有她的功勞。
五年的同窗生活,她清楚楊菊的個性和爲人,她也知道楊菊的未婚夫是市刑偵大隊的隊長,之所以叫她刪掉自己手機上的這段視頻,並說了一句“以免節外生枝”的話,她已經明白了楊菊的意思,待她確定把這段視頻傳給了楊菊後,就立即刪掉了自己手機上的視頻。
“刪掉了。這下你放心了吧?”
楊菊高興地點了頭。
“噠噠!”
兩人還在說話,辦公室門被敲了兩下,並傳來一名護士的聲音。
“楊醫師,01號牀病人自稱自己的血壓在上升,讓你過去看一下。”
楊菊隨聲應道:“好,我馬上過去。”
說罷就與李曄一同走出了辦公室。
01到03號病牀,其實是醫院專門爲本市副市級以上的領導幹部專設的特殊單人間病房,目前住在01號病牀的是三水市市長**華。前幾日,因飲酒過量,高血壓直線攀升,被他夫人軟硬兼施逼着來住院。說是生病,其實是讓他休養幾天,這樣就會有人來探望市長,從而藉機收受一點打麻將的閒錢。
楊菊戴上口罩,擺放好血壓計,擼起龔市長那隻肥胖手腕上的衣袖,將臂帶展平,縛於他上臂肱動脈,戴好聽診器,並將聽診器的聽頭插入臂帶,一支手擠着乳膠球向臂帶內緩慢打氣,那血壓計上的水銀液柱體直線往上串,然後一層一層的往下滑。楊菊雙眼緊盯着水銀柱體,再三看了**華那張白裡透紅的臉,接着熟練地收下了血壓計。
**華用那雙米西米西的眼睛隔着鼻樑上近視玻璃片直盯着楊菊的臉。
“怎麼樣?楊醫師,高吧?”
“80到160。比前兩天好多了。今後不要喝了,身體重要。”楊菊回道。
**華那雙眼連眨都不會眨一下,還在那裡直直地盯着他眼前這位剛調來不久的內科醫師,自言自語的說道:“我就是喝了三瓶茅臺,如果跟他們一起喝九仙灑,血壓就不會升高了。”
這句話是他入院以來,在楊菊面前不知重複了多少遍,就怕楊菊聽不懂似的。
其實他是在炫耀自己的海量,更多的是炫耀自己把茅臺當水來喝,而別人也許一輩子都不知道茅臺酒是什麼味道。
楊菊的耳朵聽得都快長出了老繭,不想再搭理他。拿出兩片藥,叫他服下,正要走出病房時,一位矮胖男子提着一袋禮品走進了病房,後面還跟着一位打扮得雍容華貴的婦人,一股法國高級香水味伴着這位婦人一起走進病房。
楊菊知道,這位是龔市長的夫人。
龔市長夫人妖聲妖氣的說道:“我不讓水老闆來看你,他非要來。你看看,還買了這麼多的禮品。人來心意到就行了,非要破費呢?謝謝了啊!”
她邊說邊接下水老闆手中的禮品,又拉過一張椅子讓水老闆坐下。
水老闆並沒有立即坐下,像是沒有聽到市長夫人說話似的,硬生生的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盯着楊菊不放。
楊菊還以他輕蔑的眼神,走出病房,心裡怦怦直跳。
水老闆?水忠天?肇事人鄒彬的那個老闆?他爲什麼這樣盯着我看?是不是有病了?
楊菊心裡直罵,老不舒服。
半夜十二點,楊菊下夜班後,來到石板街那家二十四小時開張營業的“正宗羊雜米粉店”吃夜宵。剛吃上兩口,手機突然震響。
她擡手一看,手機上是陌生人發來一條彩信。打開圖,不看則罷,一看就把自己嚇了一跳,手上的筷子差點掉到地上。
圖片裡,只見自己的男人肖凱,左手捏着一隻綠色的塑料碗,右手捏着一把白色的塑料調羹,蹲在水泥地板上吃飯。身上還穿着一套藍白相間的條紋囚服,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專供犯人穿的斑馬服。
楊菊嚼在嘴裡的一片羊肉和細滑的米粉,突然間像變成了無數條蛀蟲一樣在攪弄着她的扁桃體,讓她無法吞下去,差點吐了出來。
她急忙放下筷子,立即起身,夾着肖凱給她買的小皮包,跨出粉店,踩着石板街上那光滑的青石板,像風一樣直奔自己的住處,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急忙再次打開手機裡的那張圖片。
正在這時,手機又是一陣刻骨銘心的震動,又是那個陌生人,這次發的是一段視頻。
視頻裡清晰地看到肖凱正和三個男子,半夜躺在一張長長的牀板上睡覺。裡面有廁所,廁所牆上有一個小天窗,右邊牆上張貼有《監規》。
畫面慢慢地移到肖凱身上。
他身上蓋着一牀單薄的被褥,身下好像沒有墊棉,只見到一張墊單。也許怕半夜着涼,他還把身上的被褥對疊一半壓在自己身下當墊棉,一半蓋在身上。兩隻健碩的手臂抱在後腦,睜開有神的眼睛直盯上方,雙眼不時地眨着,閃閃有光。
他左邊的三個男人則像死豬一樣,有撲着睡,有仰着睡,正在打呼嚕。
視頻時長三分多鐘,顯示錄製時間是4月22日星期五,應該是肖凱“出差”後的第二天。
楊菊心頭一緊,一行淚水頓時不安地滾落在地上,但她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只是靜靜地坐在牀沿上,放下手機,默默地看着窗外。
一輪殘缺的月亮掛在窗外,灑向她的是一道揪心的寒光。現在她感覺很無助,就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在天上沒有頭沒腦地瞎飛亂撞。
她又聯想起李曄的那段視頻,再回想起那天晚上,肖凱在橋城賓館對她說過的話。
肖凱說過他要出一次遠差,而且是去執行一項特殊的任務,有些話他好多次都已說到嘴邊,卻又收回去,欲言又止。
她慢慢的站起來,要來牀頭櫃上的那杯水,喝了一口,強迫讓自己還在慌亂跳動着的心慢慢地冷靜下來。
她終於明白,肖凱爲什麼不對她說實話,爲什麼楊啓明也不跟她說實話,當天在石板街上分別的時候,肖凱的情緒爲什麼有點反常。
作爲女人,作爲楊菊,作爲肖凱的未婚妻,我一定要冷靜,冷靜再冷靜。
因爲只有這樣,纔是對他最大的愛,也是最大的關懷。
嫁給這樣的男人,要懂得學會辨別是與非,看清對與錯,更應懂得珍惜。
楊菊就是這樣不斷地告訴自己,鼓勵自己。
她又回想一天下來連鎖發生的事情:李曄的那段視頻,醫院裡水忠天那雙不正常的眼神,接下來就是手機上出現一張彩信和一段視頻。
爲什麼在這個時候出現這些怪事?是偶然還是必然?
如果說李曄錄製那段視頻裡的內容是偶然,那視頻裡的人物必然與什麼事存在着關聯。
遇到水忠天也許也是偶然,但他爲什麼用那種眼神盯着自己。
是迷於自己的美貌嗎?肯定有那層意思,是男人都是那樣。
但他那眼神不僅僅是好色那麼簡單,必然與什麼事有關聯。
接下來的這張彩信圖片和這段真實的視頻,爲什麼遇到水忠天后就出現在自己的手機上?
發短信和視頻的這位陌生人是誰?
他如何獲得自己的手機號碼?
他又爲什麼要發這樣的信息給自己?
他的用意是什麼?
他想達到什麼目的?
楊菊很想打個電話問一下楊啓明,向他了解跟他一起買裝修材料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並想告訴他今天出現這些奇怪的事。
楊菊的冷靜和理智告訴她,不能這樣魯莽和衝動。
因爲,心愛的人經常告訴她,遇到問題時,不要匆忙作出決定,一定讓事件和問題在大腦裡休息幾分鐘。
楊菊告訴自己:目前照常上下班,面不改色心不跳,過着正常的生活,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