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星期天,周遭監室照樣傳來“噠噠”“咚咚”激烈的磨紙聲。
尖頭謝榮飛正在給兩個新犯傳授挑紙、磨紙的方法和技巧。肖凱和羅彪一起合作,也在參加生產勞動。
獄警曾交代過,肖凱不用背監規,也不用學磨紙,他可以什麼都不幹,只要與六監室的老犯一起監督和管理新來的犯人就行。
雖然是得到了特殊照顧,但爲了打發時間,更爲了能夠與新老犯人多接觸和談心,有利於任務的完成,他主動向羅彪請教學習,很快學會並掌握了挑紙和磨紙的技巧。
他的速度一天可以達到兩千二百多張,這在整個B區是無人能及的速度。
他這邊挑紙,羅彪那頭磨紙,兩人配合得既到位又默契。
肖凱邊挑紙邊想着心事。一是還沒有機會問鄒彬關於車禍的事,爲此心裡一直放不下。他心放不下歐陽光,也放不下楊雲,更放不下未婚妻楊菊。二是陳協警的那一句“注意觀察”。他相信,這句話不可能平白無故和無中生有,一定有它的意義所在。應該是在向自己傳達什麼信息。三是丟在垃圾桶裡那個情侶飾品,中間是空心,裡面到底隱藏着什麼東西,會使周美說出“應急用”這三個字來。
這一切肖凱都想給一個合理的答案,但總覺得爲時過早,認爲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經過一個多月的觀察,這看守所在管理上一定存在問題。特別是所長鄧天。
對於鄧天,他爲什麼要透露自己與水忠天的關係?爲什麼說水忠天是個人物?他這是在隨口而說,還是有什麼目的?
還有,那天在小食堂吃飯的開始,鄒彬對自己投來那奇異的目光?雖然後來他說了那麼一句抹平心跡的話,但給肖凱的感覺,他是在故意迴避。
肖凱想着想着,不由覺得有一股寒意掠過心房,更有危機四伏的感覺,好像有幾對像狼一樣幽深的眼睛,正在注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亮哥,你在想什麼?”
羅彪的一句問話,把肖凱從思索中拉了出來。
“噢!沒什麼。”
肖凱笑着回他。
羅彪再看肖凱一眼,說:“想老婆想得走神了吧?不然怎麼會連續把兩張錫皮紙挑在一起都沒有覺察?”
羅彪翹起眼角,指着肖凱面前多餘的兩張錫皮紙,笑眯眯地說。
肖凱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也調侃道:“進來都有一個月零八天了,想老婆是肯定。你來了這麼久,難道不想嗎?”
羅彪的臉色突然暗了下來,心事有些沉重。嘆道:“唉!我婆娘應該快要生了。我進來的時候已懷有兩個多月了,算算應該要到生的時候了。不想則罷,一想心裡真的是對不起她。都怪自己一時衝動。不僅害了自己,還連累了自己的婆娘。衝動真是個魔鬼。”
他眼裡涌動一層後悔的淚花,但沒有掉下來。
肖凱輕輕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表示安慰。
是啊!這位因爲對販毒吸毒疾惡如仇的男人,就因爲一時衝動,導致自己身陷囹圄,害得他身懷六甲的老婆,爲了讓他能夠安心改造,能夠在牢中過得好一些,每個月省吃儉用也要買一條軟中華煙孝敬鄧天。真是可憐天下老婆心了。一生有這樣不離不棄的老婆,與其他犯人相比,他羅彪是最幸福的了。
上午放風時,沒見到九監室的那個鄒彬,也沒有見到鄧天所長。肖凱還以爲自己這兩天想的事情太多,懷疑看漏了眼,在睡午覺的時候,他問羅彪:“今天看見所長和那個鄒彬了嗎?”
羅彪回道:“我也覺得奇怪,今天應該是鄧所長當班,怎麼一直沒見到他人呢?也許家裡有事讓其他幹警頂班了吧?但我知道鄒彬一早上都在睡覺。”
“九監室的人,真會享受。”
肖凱說罷,就什麼都不說了,眯起了午覺的眼睛。
正睡得迷糊中,聽到室外兩道鐵門正在“哐當”地打開,然後聽到鄒彬邊打着哈欠邊從外面走進內室來。
還有些神志不清的鄒彬,直接站在肖凱鋪前,邊揉着眼睛邊說:“王亮,鄧所長叫你搬到九監室。現在就搬。”
咦!肖凱頓時一頭霧水,但這霧水很快就散去。自己也被鄧所長列爲上等犯人了。心裡只是覺得好笑。這笑,是笑自己。
羅彪、謝榮飛、張明祥,還有那兩個新犯,你抱被褥,我拿枕頭,他捏起洗漱工具,都搶着幫肖凱把東西搬到九監室,還認認真真地幫他鋪好牀。臨走時,幾乎都同樣說一句話:“今後,請亮哥多多關照。”
九監室裡還有一名犯人,是職務犯,姓楊,原秀峰縣人事局局長。年齡稍大,五十開外,戴着一副高度近視眼鏡。對肖凱的到來,不理不睬,也不慍不怒,依然保持着昔日在領導崗位上的那種城府。肖凱從心底裡鄙視他這種架勢。
待收拾停當,鄒彬拉着一根凳子靠近肖凱一起坐下,友好而客氣的開口道:“那天在小食堂吃飯,第一眼見到你,還以爲你是前三年從省裡調到市刑偵隊的那位肖隊長呢,這下放心了。原來你不是。”
“姓肖?我一直在平定鄉工作,從來不跟市公安局的人打交道。我怎麼可能是你說的那個姓肖的呢?你的確是看錯人了。”
肖凱臉上儘量顯露出很好奇的表情,平靜而友好地迴應他。
“你跟那個姓肖的長相十分相像,只是姓肖的比你稍微矮一些,也稍微胖一些。”
他那言語帶着一種十分確定的口氣,肯定面前的王亮就是王亮,不是肖凱。
“是嗎?如果我真的是那個姓肖的那就好了,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肖凱故意憤憤地說。言下之意,對自己被關進來很是不服。
鄒彬也咬牙切齒的說:“是啊!我們老闆可恨死那個姓肖的了。就是他切斷了我們的財路。”
說罷,又伸着懶腰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在他打哈欠的同時,一股特殊的氣味驟然鑽進了肖凱的鼻孔。
再靠近他,這股氣味是從他那套運動服上散發出來。這明顯是酒的味道,是喝酒人不小心把酒液灑在衣服上留下來的殘香。這殘香夾帶着一絲酸味,又夾有一些過期的蜜味。如果不及時洗掉,這殘香蜜味留駐衣物可達四十八個小時之久。
肖凱斷定,這酒不是高度酒,也不是茅臺、五糧液,而是三水市獨具特色的一種酒,叫做九仙酒。
九仙酒是當地人用一百三十六種草藥精心製作成酒麴,以這特殊的酒麴做引子,再與當地土生土長的折糯發酵後,通過清心蒸制而成。
這酒釀造過程工序複雜,釀製方法巧妙。釀出的酒,色澤金黃透明,味甘潤脾,男女老少皆宜。這酒是當地婦女生產坐月子的必備酒。產婦喝了它,可以幫助儘快收縮**,不留肚紋,青春容顏不改,是一種上好的保健酒,且功效獨到。
九仙酒雖好,但不能因味美而貪杯。適當喝上三兩半斤,可以讓人清心愉悅,有飄逸神爽之感。如果貪杯過量,雖不吐不打頭,還有舒心安逸之快,但輕者也要睡上一天一夜,重則酣睡三天三夜,任由他人擺弄,仍呼呼大睡,比做神仙夢還要神仙。
記得肖凱第一次到楊菊家,給準岳父帶去了三十斤正宗九仙酒。誰知老人家一開心就喝了兩斤多,結果美美地做了一天一夜的神仙夢。醒來後,還想再喝,急得楊菊她媽硬是把那酒鎖了起來。後來,一餐就只准許他喝半斤以下,兩老還因此而發生口角,害得楊菊和肖凱做女兒和準女婿的左右爲難。
而今這股殘香從鄒彬身上散發出來,想必這鄒彬昨晚一定是喝上了九仙酒。但不管你有多大的關係,在這看守所裡,犯人是絕對不允許喝酒。從一個多月來的觀察,所長鄧天本身自己也從未帶着醉意上過班,也從不聽說有犯人同所裡的任何一名幹警一起喝過酒,何況還能夠喝這麼好的酒。心中不覺好奇。
肖凱試探地問鄒彬:“你身上的味道真是誘人,像是女人身上的味,昨晚有美女陪了?”
肖凱就故意這麼問,不提酒的事。
因爲已確定面前的這位犯人是個販賣毒品的王亮,不是肖凱,所以對肖凱的問話,鄒彬並不迴避,說:“既有美女又有美酒,但這酒的味道比美女的味道還要美妙。”
肖凱驚訝地問:“是跟鄧所長一起喝的吧?”
“他哪敢?加上昨晚是他的班,他更是不敢碰。”鄒彬說。
“怪不得今天不見所長值班,原來昨晚他提前值了。”
肖凱接着問:“昨晚你是出去,還是跟所長在小食堂喝?有好酒也不叫我一聲。”
口氣裡滿盈着有酒喝的渴望。
鄒彬盯着肖凱的眼睛,饒有餘味地說:“這是三十年的九仙老窖,不是想喝就能夠喝的。出去以後我請你,美女加好酒一起讓你享個夠。”
鄒彬沒有直接回答,肖凱也知道他在故意迴避,也不再問下去,但就以酒順勢轉過話題,問道:“你是因爲喝酒開車才闖的禍吧?”
“說是,也不是。但終歸還是自己闖的禍。所以就到這裡來了。”
他的話說得模棱兩可,是故意讓你猜不透他在說什麼。
肖凱趁機讚美道:“你說話真有意思,也很有水平。”
“這叫‘近水樓臺先得月’,誰叫我跟一個有本事的老闆呢?我的很多進步都是老闆教誨的結果。”
說話的語氣開始有些得意起來。肖凱心想,他這是在說酒話。
“我真是佩服你了,出了那麼大的車禍,居然一點都沒傷着。你的車技令人崇拜。”
肖凱要繼續讚美他。因爲過度的讚美能夠麻痹一個人的意志,也能夠讓小心的人失去警覺。
聽到肖凱似乎是很誠心的讚美,鄒彬的臉色頓時大放光彩,豪氣沖天地說:“人家爲情,我爲義。情和義在一起,就有了恩。既然有了恩,那就在關鍵時刻,懂得回報。只是可憐那兩個人了。那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只懂得知恩投報。即使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
他的話讓肖凱心中大吃一驚,但還是平靜地問:“你撞的是兩個人?不是一個人?”
“我沒有說兩個啊?又沒人看見。”
也許發現自己的豪言壯語露了馬腳,所以他馬上改了口,但改口後的這句話足以可見冰山一角。“又沒人看見”就等於事實存在。
肖凱還發現他上下兩張眼皮在不斷地一張一合的眨着,也許是在回想剛纔自己話裡是否有問題吧。
“不說了。來到這裡,我是心甘情願。沒有什麼可後悔。”
鄒彬話裡充滿着十足的信心。
肖凱也不想無休止地問這問那,畢竟自己跟他相處時間還不長,彼此間還沒有足夠的信任感,也就罷了。
一朵朵疑雲在肖凱腦海裡遊蕩:鄒彬昨晚到哪裡喝酒?他明明說是撞了兩人,爲何突然間又改口?難道他身上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