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十九年三月戊寅,夜梓珏登金殿視朝,接受羣臣朝拜。
庚申,昭告天下,繼天子位,立王妃妤氏爲皇后,改元徵和。
皇后宮殿中,幾個宮女依次跪捧着九翟鳳冠、釵鈿襢衣、金絲織繡真紅霞帔、褙子、中單等冠服環繞四周,一個掌儀女官在旁詳細地奏報着幾日後冊後大典的儀程。
繁複的衣料窸窣輕響,不時夾雜着玉墜環佩叮咚,靜靜迴盪在寢殿深處。
憶兮靜立原處,任由她們折騰,她不明白,這場婚姻本也是交易,夜梓珏爲什麼要封她爲後。
可不想夜梓珏一句話就回了她。‘我的府中還有其他女子嗎?’
也是,夜梓珏之前腿不是太好,府中女子不多,紫嫣又出了事,而之後,郢霧面臨大難,又怎麼可能將心思花在女子之上。
看着銅鏡中的自己,華服美裳鳳霞流金,她似乎連自己都看不清自己了。
而偏在此時,殿前的門被人猛的推開,巧兒面色蒼白,腳步踉蹌,與平時的沉穩完全判若兩人。
“娘娘……”
憶兮蹙眉,側眸看去,亦是一愣。“怎麼了?”
“娘娘,逸王殿下他……他出事了。”巧兒面色煞白,她不及旁人,本也是從逸王府出來的,逸王出事,她自擔心。
憶兮霍然起身,鏡案上玉聲亂響,鳳簪翠環飛落一地,周圍的女婢卻也瞬間跪在了地上。
她面色煞白,只覺噬骨的寒席捲全身,再也顧不得其他,提起衣裙便往銘政殿跑去。
推開那扇門,殿中的所有人似乎卻都第一時間向她看來,有大臣,有將軍,還有夜梓珏。
而她卻彷彿誰都看不見一般,忘了禮數,忘了後宮不能幹政,忘了一切,只是一步一步朝夜梓珏走着,雖是鳳霞流金,可此時的她看上去卻那麼狼狽,髮絲因跑的急有些亂,臉色煞白的,連妝容都無法掩蓋。
她看着夜梓珏,一襲龍袍坐於那裡,眼中的天子威嚴在看到他時亦消散。
只是擺了擺手,道:“你們退下吧!”
衆大臣一愣,卻也不敢再言什麼,行禮退了下去。
夜梓珏自殿上下來,看着她難看到極致的臉色,道:“你身子不好,先下去吧!這裡的事,朕會處理的。”
“零絮散的毒,你又打算如何處理?你明知道,除了這要,這毒只有我能解。”
憶兮看着他,眸光裡未再有一絲焦距,她雖給過夜梓逸不少傷藥,可解毒的藥卻也只能暫緩,這毒她並不陌生,當初父親也中過,若無解藥,不能解。
而唯一的辦法,只有她會。
劍眉猛蹙,眸光也多了幾分凌厲。“所以呢?你又想做什麼?”
“我要去虎牢關。”
夜梓珏亦怒了,目光嚴邃冷冽,迫得人如墜冰窖。“你想做什麼?你又能做什麼?你以爲就憑你現在的身子,還能對他有所相幫嗎?”
虎牢關離這裡有多遠的距離,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身子有多差,他亦明白,只怕現在趕去,不止救不了十二弟,連她都會賠上性命。
“那我便陪他去死!”
夜梓珏臉色猛地僵住,額前青筋隱現,眼中的凌厲卻在一瞬間灰飛煙滅。“你說什麼?”
倆人僵持着,殿中一時異常地安靜,偏在這時,一太醫舉步走了進來,
憶兮看着他,卻滿目盡是黯然。
“我此生,欠了太多人,卻連還的資格都沒有,夜梓逸幾次三番救我於水火,便是我至使郢霧蒙此大難,便是我害的他失了手臂,他亦待我如初,視我如知己。”
“憶兮此生能與他相識相知,實乃有幸。”
“而如今,我明知他出事,卻置之不理,享一方安定,又如何配是他的朋友知己。”
憶兮輕撩衣襬,重重跪在地上。
“皇上,你是天子,你有太多要揹負,或許你失去他,還有其他的弟弟,郢霧失去他,還有其他的王爺,可我,卻賭不起,夜梓逸的命,我也不敢賭。”
夜梓珏眸中戾氣低沉。“朕若不讓呢?”
“那憶兮便等着,逸王若生,憶兮便活,逸王若死,憶兮便去陪他,皇上能攔住我現在的去路,難道還能阻止一個一心求死之人嗎?”
那字字句句像是叢叢炙熱的火焰,灼得人心中又暖又痛。
夜梓珏有些錯愕的看着她。“你爲了十二弟,想去死。”
“憶兮這條命,是太多人的性命換來的,我想死,卻又不能死,此事換做是我,夜梓逸也會同樣爲我做的。”
“很好。”夜梓珏眼底勾起一抹寒意。“你和十二弟是此生摯友,能爲他賠了性命,那我呢?你又將我當做什麼了?”
“皇上是皇上,是郢霧的希望。”
“我是問你!”
憶兮緩緩擡眸,看着眼前的人。“皇上之前說了,這場婚姻是有目的的,我們,可算做合作關係。”
“合作?”夜梓珏狹長的眸似像要噴出火來,久久,卻突然冷笑起來。“好!好!好!朕便成全了你,去救逸王。”
憶兮手指緩緩收緊,俯身叩頭。“謝皇上。”
“滾。”
···
不敢有片刻耽擱,憶兮便也翻身上馬,沒有了皇后華麗繁瑣的裝束,此時的她一襲白色男裝,望着天空,漫天繁星,那麼幹淨清明。
彷彿像多年前,喬裝出門與夜梓逸一同遊玩罷了。
皇城之中,數騎駿馬飛馳而過,落下滿天煙塵滾滾,一路東行,直奔郴州。
銘政殿中,燈火恍惚,映在那絕美的容顏之上。
夜梓珏負手站立原處,腦海裡卻也只有她之前的話。
手指緩緩攥緊,嘴角卻勾起一抹蒼涼的自嘲。“合作……關係……”
女人,你便沒有發覺,本王娶你,並非只是爲了什麼目的嗎?
而偏在此時,大殿裡卻也走進來一人,見到他時,亦是抱拳行禮道:“皇上。”
神情微斂,恢復了之前的薄涼。“如何了?”
“沫非統領已帶兵護送娘娘出了皇城了。”
“命沿途各處州郡嚴密護送,若在所處位置出事,朕,定斬不饒。”
“是。”
···
數十名禁軍護衛送憶兮自皇城連夜出發,馬不停蹄。
臨西古道,夜風愈吹愈涼,幾道閃電似在天空劃開一個大口子,傾盆的大雨就這樣倒了下來。
沫非亦是一驚,忙打馬上前道:“娘娘,雨越下越大,先暫時避避雨吧!”
他是習武之人到沒什麼,可娘娘畢竟是女子,而且身子比較弱,本就是沒日沒夜的趕路,若再淋了雨,只怕倒是不是救逸王一人了。
“我沒事,先趕路。”雨花重重的打在她的臉上,模糊了她的容顏,她卻並不在意。
零絮散是劇毒,即便有她的解藥,也只是能延緩毒發而已,郴州離皇城最快須三天時間時間到達,那證明夜梓逸的病情已經耽誤了幾天了,她必須趕快趕過去。
沫非看她這堅定的摸樣,亦不說什麼,只是下令繼續趕路。
馬蹄狂奔,濺起一路水花及泥濘。
轟的一聲,天邊一道響雷炸響,大雨在狂風裡肆虐着,溼透的衣袂隨寒風紛飛,卻未阻擋一人前行的腳步。
雨夜中,數百隻利箭直襲而來,便隨着明亮的雨水,禁軍將士是何人,瞬間便也察覺到不對,沫非更是快馬趕到憶兮身側道:“娘娘小心。”
憶兮身子一側,擋開了一支利劍,沫非更是快速抽出長劍,拼命阻擋着。
清冷目光凝注在四周,望着那緩緩接近的黑影,因雨水的劃過,視線有些模糊,可卻無法阻擋那無盡的寒意。
那些黑衣人明顯訓練有素,而這些人的招式和裝束憶兮都太過熟悉。
是斬月的人。
心底忽猛的抽痛,不知是雨水的原因還是其他,她只覺眼前一片模糊,彷彿看不見兩邊拼死廝殺的人。
她忽然就笑起來了,記憶像回答從前,那個夜獵的晚上,他不顧一切從想從狼口救下那奴隸,而也在那時,父親中了零絮散的毒。
原來,這一切並非偶然。
零絮散,斬月,現在卻有要來阻擋我,赫連熙風,你便真的要做到這種地步嗎?奪走我身邊所有對我好的人。
“保護娘娘!”沫非的聲音穿過雨聲,這些人武藝不低,而且目標明顯,他們的目標是娘娘,而且一招一式都浸滿了殺意的。
層雲堆積的天空上,大雨滂泊,雨聲發出一陣陣淒厲的長鳴。
一黑一玄兩隊人拼命廝殺着,不停有屍體倒在泥濘之中,血水浸着雨水崎嶇蔓延。
憶兮緩緩收緊了手,右手扶在左手的夜醉之上,對着那黑衣人,便也按下了按鈕。
她並不是學不會狠心,她的手上已沾滿了太多人的血,她並不介意多幾條人命。
哥哥曾說過,這夜醉可藏暗器,她本不會武功,加上現在的身體太糟糕,她用不了武器。
來時也考慮到去郴州戰場會遇到什麼麻煩,所以事先準備好了暗器藏在裡面,雖說不是毒藥,但沫非應該也不會放過這些中迷藥的人吧!
赫連熙風,自此之後,你我,便真的勢不兩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