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色麻木,武殷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兩個女子照顧她的一切,她只是躺着牀上,閉着眼,不說話也不動。
她想睡,睡過去就好了,就能再看到夜梓逸,再看到父親和哥哥,可是她的思緒卻始終是清醒的,哪怕她根本不想醒。
這兩日,她就躺在牀上,有人給她灌藥,有人給她請脈,有人站在她旁邊,有人在她身邊說話,她都知道,只是,不想醒來。
直到悲壯的聲音襲來,那是王族之人過世時纔會吹奏的樂曲,她忽的睜開眼,身旁的丫頭被她嚇了一跳。
“娘娘,你醒了。”
憶兮卻不管,只是猛的站起翻身下牀,她踉蹌的朝門口走去,放眼望去,城中將士各個頭系白綢,目光看向一處。
那丫頭拿了外衫,快步走了過來,替憶兮披上。“娘娘,你剛醒,可不敢再受涼了,先去牀上躺着吧!”
憶兮轉過眸,聲音都是沙啞異常。“外面怎麼了?”
那丫頭一愣,方纔明白她是何意,有些擔憂的看着她,卻也小聲道:“皇上有旨,今日送逸王殿下的靈柩回京。”
“靈柩……回京……”她低聲重複着這兩個字,神情麻木。
“娘娘,你別傷心了,逸王殿下若是知道,也會走的不安的。”那丫頭亦看着難受。
憶兮卻似沒聽到一般,只是踱步便要往外走。“我得去送他,他這人最喜歡熱鬧的,我得去送他,去送他……”
“娘娘,你身子弱,穿成這樣會受涼的。”那丫頭亦是一驚,忙阻止,她已經昏迷了好幾日,如今剛醒,哪裡還有力氣再跑。
憶兮微頓,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只着了白色的單衣還有剛剛那丫頭披的外套。
她似瘋了般,道:“對,我不能穿成這樣,夜梓逸會笑話我的,梳妝,梳妝。”
她踉蹌的走近房間,翻找着。“衣服……衣服……”
那丫頭亦是一愣,卻也忙上前把之前送來的衣服拿到她面前,替她穿好。
“幫我梳妝。”她坐在銅鏡面前,銅鏡裡的她的臉色煞白,消瘦的都脫了形。
那丫頭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拿了木梳替她梳妝。
她看着一旁的木盒,拿過來,緩緩打開,裡面放置了不少東西,手鐲,耳環,髮簪,步搖,還有那血翡玉佩……很多很多,似乎連這個盒子都放不下一般。
這些都是夜梓逸送的,她的生日,過年過節,他的禮物似乎從來沒斷過。
而自己,竟早已把這當做理所當然。
素手輕擡,將它們一一戴好,視線落在那精緻的金絲雕花首飾盒上,緩緩打開,淡淡的香味襲來。
‘今年忙於戰事,不能親自爲你備禮,這是母妃挑選的,我便借花獻佛了。’
‘待我凱旋的時候,你定要塗上我送你的胭脂,戴上我送你的首飾,到城門口來接我。’
胭脂暈染,脣脂耀目,鏡中的女子很美,卻美的那般蒼涼。
身後的丫頭雖也驚歎,但心中也疑慮,娘娘不是爲了逸王殿下那般傷心嗎?爲何滿城白綢,娘娘還金釵盛裝。
可是她亦不敢說什麼。
城中大道,兩邊皆是威嚴肅穆的將士開道,可卻絲毫掩蓋不了眼前的悲壯蕭條。
雖是春日的天氣,卻讓人覺得莫名的發寒,涼風四起,捲起滿地的冥紙。
憶兮站在原處,一襲白衫不染纖塵,如墨的青絲逆風張揚着,她踽踽獨行,左腳,右腳,每一步,都似用盡全身的力氣。
看着遠處的城樓,青灰牆磚,醬紅的血塊還依稀凝結在磚縫之中,風過呼嘯,是曾經在這裡留下性命的將士亡魂。
她一步步踩上泥梯,城牆上有不少守城的將士,見她上來,忙行禮,隨即退了下去。
只是一瞬間,便也空無一人,空曠的城樓唯有冷風肆掠嘲諷。
送行的將士皆是白綢銀甲,楠木的靈柩被黃稠掩蓋着,那是皇族之人送葬的禮儀,而憶兮,只能看着他們越走越遠。
風拂過,她似又聽到他的聲音。
‘我又沒娶王妃,那些個侍妾,在我初上戰場的時候就逃了,我好歹一個王爺,回來時好歹也得有個美人兒去迎接吧!’
在高高的城牆之上,大風吹起她單薄的衣衫,血脈幾乎被凍結,一行清淚,終於再一次無聲滑過。
“夜梓逸,你說的要求,我做到了,可你爲何要食言……你明明答應我的要完完整整的回來的……你個混蛋……”
她就站在這裡,看着那一行人越走越遠直到完全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卻始終一動不動的站着。
武殷不知何時走了上來,卻忽然撩開衣襬猛的跪下。“娘娘,王爺已經去了,你這樣,他即便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
一層層的悲涌翻上心頭,像是彎曲的逆流,脈脈滑動,她的眼睛酸澀的疼。
去了……是啊!他們都去了……可偏偏只留下她一個人。
“娘娘,王爺的毒早已入骨,硬撐了好多天,便也只是爲了等你來,王爺說,你一定會來,他說……他說你很傻,他放心不下……”
眼角又有溼熱的液休順着臉頰流下來,風吹過來,那麼冷那麼冷。
“娘娘,王爺縱死都放不下你,你卻還要讓他走的不安心嗎?”
“是我害了他,如果我早些趕來,他是有救的,可是爲什麼我就不知道快點,如果再快點,他就不用死的,他不該死的。”
她突然就哭了,哭的像個孩子,那麼委屈,那麼無助。
“娘娘,此事如何能怪你,怪只怪冷蕭太過奸詐,以妤將軍爲誘,暗中偷襲,還用這般陰狠的毒,怪只怪我,王爺是爲救我才受的傷。”
錯愕回頭,憶兮木訥的看着眼前的人。“你說什麼?妤將軍?”
武殷一頓,卻也深吸了一口氣道:“虎門關我們本是志在必得的,可是冷蕭卻易容成妤將軍的摸樣,誘使王爺上當。”
“其實王爺當時也懷疑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看了他的手後,王爺疑心就少了些,還下令救人。”
憶兮手撐着城牆,似只有這樣,才能撐起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她捂着心口,深深的吸氣,空氣吸入鼻中如細細的刀鋒般凌厲,一絲酸楚由心底升起,一彎彎的爬上背稍,心裡如同下了一場白蒼蒼的大雪,無休無止的清冷茫然。
“冷蕭……父親……”
她自然知道冷蕭是誰,當初跟在他身邊的近衛。
她忽然看着遠處,嘴角勾起一抹蒼涼的笑,赫連熙風,你爲了殺我們,不惜連死人都利用嗎?
既然如此,這條命,便送你吧!
武殷有些擔憂,他不想說這些,因爲知道小姐和那人之間的瓜葛,可是,小姐現在連生的欲wang都沒有,若是知道這些能讓小姐有信念活下去,那麼便是讓他受再多的天譴也值得。
···
郢霧皇城,朝堂亦是沉重,如今本還是國殤期間,逸王殿下又偏偏出事,他們又怎麼可能不擔憂。
而如今連皇后娘娘都親自去了郴州,這……這叫什麼事嗎?
銘政殿,一本厚厚的奏摺砸在殿中跪着的禁軍身上,夜梓逸眸光森寒,看着眼前的幾人。“昏迷了數日?你們便是這樣護送的嗎?”
那幾人面色也不太好。“屬下該死。”
夜梓珏疾步走着,心底的怒意卻未消,看着地上的人,冰冷的聲音這才道:“逸王呢?扶着送靈柩回京的人現在到了何處?”
他雖知道此次十二弟凶多吉少,當時便不該放她去的,那個傻蠢女人,還真的打算爲了十二弟賠上性命嗎?
一名禁軍道:“沫統領剛剛傳來的消息,運送靈柩的人剛剛出發一日,再慢,三四天也便到皇城了。”
“她呢?”
低冷的聲音再次傳來,下面的幾人微楞,卻也明白皇上問的是誰。
“娘娘自送逸王殿下之後,便不再似之前了,有好好的吃飯,也在吃藥了,而且,娘娘最近似乎對軍情很敢興趣。”
“軍情……”夜梓珏狹長的眸微眯,心底卻有些不安,十二弟的死對她的打擊可想而知,只是排兵佈陣,她難道還想拖着那身子上戰場不成?
“立刻派人去郴州,待她身體稍好,便將人帶回來,若她不願,便是綁也要給朕綁回來,否則,你們都不必回來!”
幾人一愣,卻也不敢再多言什麼,只得抱拳道:“是。”
“另外,帶上宮中幾名御醫,還有城北藥廬的那位老先生,所需藥品無論何藥皆必須帶上,路上不得延誤,聽明白了嗎?”
“屬下等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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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吧!”
“是。”
大殿內瞬間只剩下他一人,空曠曠的大殿,顯得那般安靜,夜梓珏一襲龍袍,緩步走向地上的奏摺面前,將那奏摺撿起,合上。
“十二弟,她說朕若失去你,還有其他的弟弟,可世上,又怎麼可能再多出個夜梓逸,那個蠢女人……”
‘九哥,你便坐擁這江山如畫,我去替你廝殺,這郢霧的天下,你我兄弟二人一起相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