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京兆衙門的時候,外面亦聚集了不少百姓,之前還有爭吵,但見馬車到來時亦是唏噓,可所有聲音卻也在穆廖下車的那一刻停止。
不管如何,妤家的人又有幾個願去招惹,其中除了怕意,更多的是敬意罷了。
兩邊的百姓分別跪在原處,爲憶兮等人讓開了一條足夠寬的道路。
一襲白衣,沒有任何驚恐和害怕,憶兮坦然朝衙門裡走去。
穆廖款步走至憶兮身側,此刻的穆廖似帶着沙場之上的血腥,一舉一動都駭人的異常。
張燦等人早已候在原處,見二人進來,亦是驚恐行禮。
他不過一個京兆少尹,除了大軍回京時的圍觀,他並未其他機會再見穆廖。
而此時看着眼前的人,即便未着軍裝,卻也是勃然英姿,如瓊枝一樹,栽於黑山白水間,漆黑不見底的黑眸夾雜着些許慍色,如一潭深水直淹的人無法喘息。
“大人。”見自家大人回來,張燦亦是行禮,隨即卻也行了全禮道:“下官京兆少尹張燦見過穆將軍。”
穆廖根本未理會他,徑直朝正殿走去。
憶兮對他淺淺一笑,他眼中都敬意到是未掩藏的,就像上次自己解剖的時候,那學習的炙熱態度亦會給人留下好感的。
陳鑫亦是行禮。“穆將軍,請上座。”
“不必!”穆廖神色依舊清冷。“你是京兆尹,自該你審,你只做你尋常該做之事,不必理會我。”
陳鑫雖不敢怠慢,但妤家的人他亦聽聞一些,斷不會利用職權之便而行不該之事的。
“是!是!”
剛想按例詢問,卻不想那白衣女子朝一旁的擔架走去,掀過那白綢,憶兮神情緊了幾分,果然是他。
而看見那脖子上青紫色的痕跡時,憶兮亦是一頓,擡眸對着張燦,卻也道:“死者是怎麼死的,又是何人何時發現的?”
此言一出,殿上的幾人亦是一愣,陳鑫不曾想這女子不僅不怕面對公堂,竟連看到屍體時都這般從容淡定。
而穆廖亦有些吃驚,之前兮兒受到責罰似也是因爲這樣的事,兮兒會些醫術他是知曉的,難道還會驗屍?
而張燦錯愕之外更有些疑惑,她爲什麼會問自己。
擡眼看了一眼自家大人,見陳鑫點頭,這朝走到屍體旁解釋道:“死者名秦武,是城西悅來客棧裡的夥計,是悅來客棧的掌櫃發現其未去做事,故纔派人去看,這才發現其懸樑於家中,這纔來府衙報案。”
“初驗時,死者死於昨日戌時到亥時之間,初時看亦像是自盡。”
“自盡……”穆廖眼神緊了幾分,視線亦落在陳鑫之上。
“穆將軍……”張燦剛想解釋,卻不想那清冷的聲音已然傳來。
“不,他不是自盡。”憶兮聲音很低,她雖是臨牀專業,可法醫學亦是懂一二的。
這幾個字本也夠讓人吃驚,而那女子接下來的動作卻更讓人錯愕。
只見憶兮拿出隨身戴着的手套,戴好,輕托起秦武的頸部,脖間的褶皺打平,死者脖間的勒痕清晰可見。
“姑娘……”
而看到那手套時,張燦眸光亦多了幾分複雜,有幾分錯愕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而憶兮亦忽然意識到什麼。
擡眸,對上那幾人的視線時,神色亦是一僵,忙站起身退後幾步,脫下手套,卻也打着哈哈。
“那個,我只是隨意說說,你繼續……”
小心翼翼的看來一眼神色不是太好的哥哥,憶兮底下了頭,完了……
張燦雖有些疑惑,卻也不敢多怠慢,低聲道:“若一般他殺,必定會將死者勒死,再將屍體吊於屋樑之上,做成自殺的假想,尋常百姓亦不會多有懷疑。”
張燦說着,卻也蹲下了身。
“可若是死後懸樑,脖子上的勒痕會呈現出白色,而秦武的脖子卻是青紫色!死者四肢自然下垂,腳上出現火灼般的斑痕,這些證據足以證明死者是自盡的可能。”
張燦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而她竟看過一眼之後,便能斷定他不是自盡,難道,她真是那晚的女子。
若真是,他的驗屍經驗絕對在自己之上,上次那麼仔細的驗屍方式,即便是師傅也做不到。
真的是她嗎?
這般想着,張燦心下便也一橫,卻也道:“可是卻有不少百姓一直證明,是妤小姐殺了人。”
此言一出,穆廖神色亦寒了幾分,連陳鑫面色亦是煞白,慌的從椅上站起身,他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張燦,你說什麼!你之前……”
“妤小姐!你又爲何說他不是自盡呢?”張燦視線亦緊緊落在憶兮身上。
憶兮看着他,他的視線雖有幾分迴避,嘴角輕笑,他是在試探自己?
之前見他,到是個書生模樣,現在爲了試探自己,不惜承受哥哥和陳鑫這樣的視線,到是有些佩服他。
畢竟他剛剛說的話答案模糊,甚至偏向死者是自盡,而卻因爲百姓的話無故傳了自己。
若真如此,哥哥自不會就此罷休,陳鑫亦是討不到好,而他故意如此說,只是爲了試探自己?
憶兮看了一眼殿上,可能陳鑫之前也估計妤家,這殿上除了他和張燦,亦只有自己和哥哥,若還有,那也便只有死者了。
雖知曉此事他並不想張揚,但現在她卻不能讓他們知曉自己就是上次的女子。
“我就隨口說說,畢竟陳大人身爲一方官員,亦不會隨意冤枉人的。”
穆廖神情鬆了幾分,是對兮兒的出言否認鬆了一口氣,可是視線卻也緊緊落在了陳鑫之上,冷言道:“陳大人,當真如此嗎?”
陳鑫面色亦白,額間亦有些輕汗,怒瞪着張燦,卻也道:“張燦,你之前驗屍,不是說他是他殺的嗎?怎麼……”
張燦一愣,難道是自己猜錯了嗎?
見自家大人和穆將軍的模樣,卻也不敢再多言什麼,行禮道:“大人,穆將軍,請容我說完。”
“你……你說。”陳鑫亦是捏了一把汗。
“這些死狀的確多數出現在自縊,至少也是活着時上吊的,一個人如果不想死,斷不會在意識清醒的時候自縊,但如果是被人勒暈之後強行讓他自縊,那便能解釋了。”
張燦看了一眼憶兮,卻也繼續道:“此人脖頸處有兩道勒痕,如果是自縊而死,是不可能出現兩道勒痕,而勒痕邊緣也會比較整齊,舌骨和喉骨亦很少發生骨折。”
張燦說着,擡手卻也指着死者脖頸上的兩處勒痕,低聲開口。
“但秦武脖頸上的兩道勒痕則完全不是這樣,一道與身體平行,傷痕處亦有不少皮破、出血的現象,這道勒痕與另一道比深而明顯,呈現暗黑色,可以猜測是兇手勒暈死者時造成的,由於死者拼命掙扎所造成。”
穆廖視線投來,亦點來點頭,表示認可,連陳鑫亦是緩步走近,仔細辨認。
而望了一眼那至始至終都神色平淡的女子,張燦神色亦緊了幾分,她是不在意,還是一早就知曉。
“你繼續……”陳鑫亦開口。
陳鑫亦道:“而另一條勒痕淺而淡,是兇手將死者懸吊在房樑上造成的,這時死者已經沒有了意識,而勒痕骨折明顯,應該是死者強行將其強行懸吊在房樑上造成的。”
而一深一淺的勒痕已然證明他所說的話。
“可即便如此,也只能證明此人是他殺,何以證明是兮兒動手殺人?”穆廖神情不辨,便是如此,他的思緒依舊最清晰。
從始至終,卻也只是解釋了兇手是怎麼死的,並未提及兮兒一句。
陳鑫亦面色爲難。“這雖是如此,可昨日的確有不少百姓親眼所見,是妤小姐將人強行帶走,此案……”
“此案我的確嫌疑最大,你要按例審問亦實屬秉公辦理。”憶兮嘴角淺笑,看了一眼哥哥,示意他安心,卻也道:“即然如此,大人可有問清楚百姓,昨日我是何時將他強行帶走的?”
“本官亦審問過,是未時左右。”
“未時到戌時,這中間可是差了兩個時辰,而這兩個時辰我皆在家中,家中之人皆可作證。”
憶兮淡淡開口,不待陳鑫說話,卻也接着道:“更何況,我是在街市將他帶走,他卻死在家中,我與他沒什麼恩怨不說,便是有,若真要殺他,犯得着這麼拐彎抹角給大人留下什麼證據嗎?”
憶兮這話說的有幾分狂傲,但陳鑫卻並不認爲她是在說謊,她說的不錯,妤府是大家,殺一個寒門,要做到悄無聲息,並非難事。
而她又是閨中女子,怎麼可能與一個寒門有聯繫?便是有,亦不可能親自去殺一個人,甚至在衆目睽睽之下。
可外間那麼多人證,他亦要給百姓一個說法的。“那妤小姐可否言明一下,昨日究竟出了何事,爲何要突然帶着一個不認識的人?”
“帶着一個大言不慚的人,需要原因?”憶兮嘴角輕笑,可那眼中卻並非太友好。
“妤小姐,此案關乎百姓性命,殿外亦有不少百姓證明昨日是你強行帶走的秦武,你若只如此言語,這……本官亦不好對百姓交代啊!”
憶兮神情一驚,外面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