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寒,回程的路上,憶兮並未坐馬車,獨自走在街頭,或許因穆廖的關係,四周的百姓卻也多了幾分敬意。
憶兮一直低頭不語,穆廖亦未言語半分。
久久,憶兮還是開口道:“哥……”
“是因爲秦武說了不該說的話,你才強行帶走他的嗎……”
穆廖的聲音亦再次傳來,兮兒從不是個魯莽的人,更不會對一個百姓動粗,若是之前還疑惑,現在卻也明瞭了。
“哥。”憶兮緩緩擡眸,看着眼前那俊逸的側臉,卻也不知該說什麼。
“昨日你看到了他吧!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
哥哥口中的他,卻也只有穆玄明而已,她到忘了,魯西提過一句,司巫大人一刻作證。
哥哥是何等聰明的人,又怎麼會猜不到。“抱歉哥,我並非故意……”
“傻丫頭,此事又不是你的錯,又如何需要道歉。”穆廖嘴角牽起一個弧度,久久,卻也道:“孃親很美,聽舅舅說,孃親很喜歡舞劍,可自我懂事起,便從未見過孃親舞過劍,最多的,也只是看她望着長劍發呆。”
“我曾詢問過孃親,既然喜歡,爲何不舞?孃親卻也只是淡淡搖了搖頭,未回答,可我卻知道,那是因爲他是儒生,不喜舞刀弄劍的女子。”
憶兮看着眼前的人,忽想起夜梓逸說的話,巾幗女子,卻也爲愛放棄了最愛的東西,她的姑姑,又怎麼不是一癡情之人。
“他們二人感情雖不能說極好,卻也是相敬如賓的,而偏在那一年,孃親懷有身孕,他卻帶了另一個女子入府,說是其同鄉的妹妹。”
“孃親本也相信,因爲她從不懷疑他,可他對那女子的關切和態度卻並非如他說的那般,只是妹妹而已。”
“直到有一日,那女子跪在孃親身邊,請求孃親成全她和那個人,當時母親臉色煞白,我當時並不懂那話一味着什麼,可孃親看了我一眼,卻未答話,牽着我離開了。”
憶兮有些吃驚,卻也大概猜到那女子便是今日的司空夫人了,也就是昨日她看到的那個女子,身爲將門,怎麼可能心無傲骨,姑姑爲了那人放棄了太多,又怎麼可能將自己放棄一切去爭取的人讓給別人。
“那夜孃親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她哭,只道那人突然怒氣衝衝跑來質問,說爲何要無緣無故打她,當時孃親也是一愣,隨即冷笑問他,這話是誰說的?”
“可那女子卻也進來,臉上亦有不少掌印,卻還哭着說,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孃親冷笑,可是那人卻更怒了,再次質問孃親,而孃親卻也只說了三個字,她沒有。”
憶兮掌心收緊了幾分,這麼明顯的陷害,身爲司空的他只要稍微留心,或者是多相信姑姑一分,便也能看出端倪。
可是他有心偏袒,或者他是完全相信那女子的,所以纔會這般質疑姑姑的吧!
而自己亦能想象,當時姑姑心中是有多悲涼。
“第二日,他便納了那女子爲姨娘,而自此之後,我便未見母親出過她的院落,直至一月之後,我們正在用膳,母親卻忽覺腹痛,她的衣裙上全是血,我當時嚇傻了,跑出去求他,可他卻依舊是冷眼,拖延許久這纔派人去請了穩婆。”
“不少丫頭將孃親的寢殿圍住,一盆一盆的血水從裡間端了出來,我知道那是母親的血,我當時很害怕,可是沒過多久,穩婆和丫頭全都跑了出來,面色驚恐,只留下母親一個人在裡面,直到臨去前,孃親卻也只道了三個字:癡心錯付。”
“孃親再未醒過來,舅舅趕來的時候,只看到我跪在母親的牀榻前哭,隨即便也跑出去,舅舅打了他,隨即又帶了我和孃親離開。”
憶兮心底亦寒了幾分,難怪父親會與穆家斷絕來往,難怪哥哥會只稱穆玄明爲那個人。
似想到什麼,憶兮亦是一愣。“哥哥,你當時看到穩婆和丫頭都出來了嗎?確定面色有些害怕嗎?”
穆廖淡淡點頭。“是,可能母親出血太多……”
“你沒看到什麼嗎?”穩婆即專門是接生的人,又怎麼可能因出血量感到害怕,瞳孔再次收緊,腦海裡卻也是秦武之前說過的話。
‘什麼小產,我聽說啊!當年穆夫人懷胎五月,突然早產,可產下的不是未成型的嬰兒,而是蟲子……’
穆廖搖搖頭。
憶兮亦是一愣,這纔想到,哥哥當時肯定也嚇到了,只怕也不會注意太多。
那麼除了那些丫頭和奴婢,便只有父親知曉當時的情況了。
視線緩緩收緊,難道當初的小產,並非意外……
“哥哥……姑姑她,葬在何處……”久久,憶兮的聲音再次傳來,現在想來,這麼多年,她竟然連姑姑的墓在何處都不知道。
她這個侄女,妹妹,未免也太失敗了。
“在將軍府後山,舅舅不願讓孃親進穆家的墓地,而孃親最後的那幾個字,想來也是不願的,舅舅說,將軍府後山,是孃親最愛的地方,不管是練劍還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孃親總愛去。”
憶兮低着頭,久久,卻也開口。“哥哥,姑姑的去世,你便未懷疑過嗎?或許……並非意外……”
低沉的聲音久久響起。“可她不會再回來。”
是啊!即便知曉真相,姑姑也不會再回來,憶兮還想再說什麼,卻不想原處,一抹熟悉的身影靜立原處。
憶兮有些呆愣,駐足,視線亦落在那人身上,黑衣黑髮,明明是那麼尋常,卻偏生叫人移不開眼。
冰冷孤傲的眼未從她的身上移開,四目相對,不需要越過千萬之衆,塵世喧天紛擾,隔着人來人往,只是這樣淺望着。
穆廖自也看到,負手立於原處,神色亦不是太好。
三人皆未言語,亦未動分毫,只這樣靜靜站着。
許久,卻也是憶兮率先打破寂靜,道:“哥,走吧!”
穆廖點頭,直至擦肩而過的瞬間,手腕處亦緊了幾分。
憶兮身子一僵,腳步微停,眼中亦有幾分錯愕,擡眸看着眼前的人,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主動這樣留着自己。
凜看着她,即便隱藏,但眸光中的擔憂卻並非假裝。“出了何事?”
而於此同時,穆廖的聲音卻也傳來,帶着明顯的怒意。“放開她!”
兩人未動,便是未動手,憶兮亦能感受到此時異樣的氣氛。
然而凜卻始終未放手,如深潭的眸只望着她,似要從那清澈的眸看到答案。
憶兮未答他話,卻也對上穆廖道:“哥哥,今日的事怕父親該着急了,可不可以麻煩你跑一趟,跟父親解釋一下,否則我今晚又得被數落了。”
穆廖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知曉,兮兒是在支開他,冷眸掃了一眼凜,卻也道:“不行,跟我回府,今日的事我會跟舅舅解釋。”
見哥哥不吃她這一套,憶兮亦不再拐彎抹角,靜靜望着眼前的人,堅定道:“哥,我有些話要對他說。”
穆廖雖不願,可卻拗不過她,久久,卻也開口。“半個時辰,我要在將軍府看見你。”
憶兮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謝謝哥。”
穆廖不再說話,看了一眼凜,卻也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繁華的長街之上依舊人來人往,可偏生這二人卻未動半分。
久久,憶兮還是開口。“凜,陪我走走吧!”
而出奇的,凜卻未依她,只是重複着之前的話。“出了何事?”
憶兮嘴角亦是勾笑,不知爲何,心底亦多了幾分暖意,打趣道:“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凜一愣,卻也鬆開手,不再多言。
見他如此神色,憶兮笑意更甚,卻也開口。“無事,只是衙門按例詢問而已。”
“因爲何事?”衙門不可能無緣無故詢問,尤其是身爲京兆尹的陳鑫竟敢去將軍府拿人,而看福伯和笙兒的樣子,並非小事。
憶兮卻也不瞞他。“昨日我碰巧攔下的人,今日死了。”
凜神情微變,神色亦緊了幾分,昨日攔下的人,昨日出了何事?
他本想要繼續問,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昨日,他未陪在她的身邊。
“陪我走走吧!”
凜未再說話,卻也緩步走在她身側。
“這幾日新府邸整修的如何,昨日你未回將軍府,是去忙這些了嗎?”
凜微頓,卻也未言語,原來,她是因此剛剛纔會故意和他保持距離的。
兩人偶爾說兩句,卻也只是說的不着邊的話題,繁華的街市上,一輛華麗的馬車駛來,明黃綢面,華麗非凡。
皇城的百姓自也見慣不少達官顯貴的馬車,可見到這輛馬車事,竟也退身避開,看樣子非等閒之人了。
憶兮眸色中亦多了幾分好奇,可就在與馬車擦肩而過的瞬間,卻也看清了那轎中的人,憶兮瞳孔一緊,竟也呆愣在原處。
姬雲棣微微側眸,亦看到了那呆立原處的女子,而望見那雙眼時,姬雲棣眉宇亦緊了幾分,剛想看清,卻不想一抹黑色的身影卻也擋在了那女子身前。
陰戾的眸一眼,卻也放下了窗簾。
憶兮渾身亦有些冰冷,那種感覺,很不好,而那種不好的感覺,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