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未停,狂風呼嘯,一列藍衣內侍匆匆穿過廊前,當先一人捧着藥爐步履慌忙,其後數人手託藥匣急急跟上。
殿中燭火忽明忽暗,人影憧憧,來往宮人,進退無聲。
內殿,妤澤冶靜靜躺在牀榻之上,面色慘然,早已沒有了鐵血將軍該有的模樣。
憶兮半跪在牀榻邊緣,袖邊點點仍有血跡未乾,是父親的血,燈下看去,幾點暗紅濺滴在白衣上,幾見猙獰。
纖細的手指緩緩扣上那冰冷的左手,雖神情還算鎮定,可心底亦是悲痛萬分。
“父親,你是郢霧的戰神,由你指揮的戰役從未有過敗績,你在戰場都未曾輸過,只是區區毒藥,你不可以認輸,不可以,知道嗎?”
外殿,十幾名御醫神情緊張,亦小心的取過那支箭羽,仔細的辨別着,神情亦不敢有一絲怠慢。
他們知曉,妤將軍若出事,會對整個郢霧有什麼樣的影響,所以,無論如何亦要拼盡全力的。
“查出來了。”久久,一個御醫亦淡淡的開口,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太醫院醫正,李忠。
“是什麼毒?”其他御醫聞言亦紛紛上前。
“是江湖上的奇毒,零絮散。”
李忠說完,其他幾人神情亦緊了幾分,這神情亦緊了幾分,這零絮散是在天下奇毒中排前幾的,中毒者絕無生還的可能,而妤將軍似乎中毒不深,加之排除不少毒血,才能留下性命。
只是若毒再不解,血液還是會慢慢感染,到時亦無活路。
“傳聞這零絮散是由十種毒蛇和毒草加以提煉而成,每一種皆可致人身死,可我們還不知曉究竟是哪些毒草……”一名御醫亦淡淡開口。
“好在妤將軍中毒還不算太深,還未到最後一刻,我們都得孤注一擲。”李忠眸光收緊,那裡面躺着的人,可不是常人。
“是。”太醫亦是沉聲開口。
說完,衆人卻也忙碌起來,首先得確定是哪二十種藥物,在此期間,必須試藥才行。
羽紗窗外天色漸漸泛白,殿內各處卻依然燈影憧憧,似乎晨光透不過濃重的冥暗,也透不過心底的寒涼。
殘燭晃動,在流雲畫屏之上投下一道修長的影子,幽然凝駐,許久一動不動。
劇毒……
憶兮緊攥的手有些顫抖,腦海中卻也努力回想着如何解毒的方法,忽然,似想到什麼,卻也猛的朝殿外跑去。
“妤小姐!”李忠見到那抹白色的聲音,本欲喚住,卻發現那人似乎並未聽到,微微蹙眉,從剛剛她的手法,她似乎也懂一些醫術的。
匆匆疾奔出來,憶兮亦看到站在雪地中的那抹黑衣,他的神色亦是複雜,憶兮並未多言,卻也道:“凜,以最快的方式回將軍府。”
凜眸光微緊,打量着眼前面色不太好的女子,亦不遲疑,卻也帶她朝華辰門襲去。
馬蹄狂奔,濺起一路飛雪,安靜的主街之上,卻也留下一條長長的印記。
穆廖勒緊了繮繩,亦已極快的速度朝聖宮奔去,俊逸的神情難看到極致,爲何,不過是一場宮宴,爲何舅舅會中毒?
若非宮中傳來消息,只怕誰也不會相信這樣的消息。
凜與憶兮亦坐在馬背之上,長鞭呼嘯落在馬尾之上,馬兒吃痛,卻也拼力狂奔着,御風踏雲,縱身如同一道電光輕閃騰空飛過。
俯身催馬,疾衝前方,同樣的一條路,卻是不同的方向,三人皆是看清了彼此,亦緊緊勒住繮繩,馬蹄上揚,長吁一聲方纔落地。
“哥哥。”憶兮不曾想竟是哥哥前來,不過細想之下卻也不覺得好奇。
今日宮宴,哥哥本也是要去的,可偏生有急事出門,便未參與,這次一路風塵,怕也是聽聞父親出事的消息。
穆廖勒住繮繩,清冷的眸子掃過憶兮身後的凜,卻也道:“舅舅現在如何?”
“情況還不穩定,太醫院的人卻也在那裡候着,哥哥可先去宮中照看,我回府取些東西,便會立即趕回去的。”憶兮亦有些焦急的開口。
穆廖眸光收緊,卻也道:“我知曉了,你小心些。”
“好。”
會心點頭,又是一聲驅馬之聲,兩匹馬兒便也自相反的方向奔去。
憶兮自與凜共騎一騎,凜駕馬的技藝比她要好些,若是狂奔,她亦不敢保證會不會連自己一起甩出去。
“將軍……中了何毒……”低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憶兮亦是一愣,這三年來,凜很少提及父親,這將軍二字,更是很少從他口中說出。
現在看來,他也是緊張父親的。
“聽太醫說,是零絮散的毒。”憶兮淡淡開口,卻不想身後的人亦是一愣,只是馬兒狂奔,憶兮亦未注意到而已。
“我雖不知道那是什麼毒藥,但能從毛孔透進血液的毒是極爲少見的,而太醫似乎也證實了。”
至少在她所學的知識領域裡,並未遇到過,亦可能是因自己的臨牀檢驗太少,畢竟,自己剛要進醫院就來到這裡,一個悲催的醫學學生而已。
凜手指緩緩握緊繮繩,神情亦有些複雜。“是下奴的錯。”
憶兮微微蹙眉,由於坐在馬兒前面,她並看不到凜的神情,可那聲音並未因疾馳的狂風而被她忽略。
他是在自責嗎?因爲忽然出手去阻止那奴隸,雖然她知曉凜不是因爲看到什麼弩箭而出手,但最後他會動手殺了那奴隸,她卻還是有些吃驚的。
“這並非你的錯,即便你不出手,也改變不了她要刺殺的目的,而父親亦不會袖手旁觀,雖然裡面的原因我還不太清楚,但你即不說,我不會問。”
他有他的秘密,而溫朵娜的舉動卻也讓她有些吃驚,溫朵娜不會傻到用這樣的方式去傷害一國的皇帝,而卻似乎並不是巧合。
有人知曉凜的事,並利用溫朵娜嗎?想到此,憶兮亦是一驚,如果真的是如此,那個人必定知曉凜的一些事,否則亦不會用那個圖案了。
凜亦是一愣,久久,卻也不再言語。
她果然,也看到了……
···
別院之內,布奉在殿中來回踱步着,面色亦寒到極致,厲眸掃過地上的溫朵娜,亦呵斥道:“你說說,今夜到底是怎麼回事?”
溫朵娜跪在地上,面色亦不是太好,卻也倔強的開口。
“我並不知曉,那些奴隸皆是在郢霧的奴隸賣場買來的,我如何會知道那裡面竟會混淆着刺客。”
“閉嘴!”布奉惱怒,她以爲這樣說就能矇混過關嗎?“若非故意,你又怎麼可能安排這唱夜獵,你到現在還是不肯說實話嗎?”
溫朵娜垂在身側的手亦微微收緊,薄脣緊咬,卻還是開口。“我不過是一時興起,不喜歌舞罷了,在古屹,這樣的夜獵亦是常事,我並不知曉會出這樣的事。”
“你的確不知道,但旁人也知曉你不會知道,纔會利用你的蠢,我已反覆交代過,郢霧不同古屹,凡事收斂,現在倒好,你帶進去的人出了刺客,連那個妤澤冶亦身手重傷,若他真出了什麼事,你覺得郢霧皇帝會輕饒了你?”
布奉亦是氣急,若早知如此,當初便不帶她來了。
“郢霧郢霧,皇兄口中只知道郢霧嗎?那些奴隸皆是這郢霧的人,與我又有何干,妤澤冶若真出了事,難到不是好事嗎?到時郢霧邊疆大亂……”
“啪!”一記耳光的聲響中指了溫朵娜接下來的話語,捂着左頰,溫朵娜不可置疑的望着眼前的人,道:“你打我?”
“是,我打你,這記耳光是讓你知曉何事該做,何事不該做,便是說話,也是一樣。”布奉臉色慍色未消。
“妤澤冶在郢霧的地位的確重,對古屹亦是威脅的存在,他可以死,但絕不能與古屹有任何牽連,知道嗎?”
溫朵娜面色難看,卻也未反駁,她雖心直口快,卻也分的清孰輕孰重,方纔亦是被氣急了纔會如此說。
雖不甘心,卻還是低聲道:“知道了。”
雖惱,可現在說再多亦是無意義。“你不願說的事,我亦會去查的,天亮後,將彖草丸送進宮,親自跟郢霧皇帝請罪,知曉嗎?”
“彖草丸?”溫朵娜亦是一驚,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皇兄,卻也道:“可皇兄,彖草丸是如此貴重的護命藥丸,但是古屹……”
“妤澤冶現在不能死,若非如此貴重,又怎能顯示你的誠意,打消郢霧皇帝和朝臣的芥蒂。”他何嘗不知到這藥丸的金貴,但現在亦只能如此。
“是。”溫朵娜卻也無言反駁。
“回古屹之前,你最好收斂一些,否則便是我,亦不會輕饒了你,知曉嗎?”他還想打聽一下郢霧皇帝此舉的目的,卻不想從中生此變故,只怕此次便是聯姻,亦會有些麻煩了。
溫朵娜薄脣緊咬,卻也只是道:“我知曉了。”
布奉亦不再多言,拂袖,卻也大步離開了殿宇。
溫朵娜眼眸亦多了一抹狠意,腦海裡卻也是那抹玄衣男子。“不管你是誰,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