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肖家的人幾人個個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大太太更是渾聲冷汗淋漓。堂上的兩個大人不由便切切私語起來,良久,只聽得段國棟驚堂木一拍,大聲道:“如今關於肖家欺君一事,因着肖嶽軒死於非命,屍體又已被火化,以致無法確認其身份,即無物證,然而人證之言,又被肖家一致否認,此事關乎皇廷,爲免冤枉了好人,暫且先將肖家衆人收押,待本官與巡撫大人確認此案後,再行定奪,退堂。”
肖家人個個都呆住了,不料隻身前來告狀,反被人所告,一時間竟是無端端惹來這牢獄之災了。在高呼“冤枉”聲中,到底是被押往大牢去了。
葉玉笙與肖嶽凡行在後頭,她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沈伯南與楊勇亭,只見他們二人也都看着她,楊勇亭的眼神裡竟是莫測,沈伯南看着她的眼神卻甚是哀傷,她一時間竟是無所適從,慌忙轉過了頭,被那官兵推搡着,押到大牢裡去了。
這衙裡的大牢極是陰暗,在這炎炎夏日裡,人一行進去,只覺一股寒氣撲面而來,讓人竟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幾人被押進牢中,一路行進去,只聞一股酸臭之氣,甚是難聞,肖嶽凡被推着走在最前頭,行至一個牢房前,突然驚叫了一聲:“爹?”
只見那牢裡的草堆之上,有一個老者正閉目養神,聽聞了他的呼喊之聲,睜開眼來,便見到被兵士押着的肖嶽凡,再往後看,只見自己的太太、妾氏正雙眸含淚的望着自己,吃了一大驚,忙站起來,行至牢邊,問道:“你們怎的也被抓了來?”
大太太剛想回答,被身後的牢役推了一把,大喝道:“快走,磨蹭個什麼?”
便只聽住了嘴,看了一眼肖老爺,便被推着進了旁邊的一個牢房裡去了。倒是將她們幾個女肖家的女眷都關到了一個牢房裡,肖嶽凡卻是被推着,關進了對面的牢裡。
等那牢卒鎖了門,剛離開,二姨娘已是忍不住大哭起來,奔至牢邊,大聲喊着肖老爺,肖老爺顯是不曾料想會將他們也抓了進來,心下大是驚訝,肖嶽凡在對面將事情經過添添減減的說了,肖老爺聞後神情頗是沮喪,聽得衆人的嚶嚶之聲,長嘆一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牢房頂的牆壁之上,有個尺許見方的洞,此時剛好有陽光照射進來,葉玉笙挪了一撂稻草,坐到那太陽之中,只見陽光裡有許多細碎的塵埃在跳着,又聽着二姨娘、與二少奶奶的哭泣之聲,心中難免也有些不是滋味,心想着這可是自己今生第二次入這牢房之中了,第一次是被關在吳府的大牢裡,那時倒也從容,心想着橫豎不過一死,這次心裡卻多少有些不甘,她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呢,月茹還未嫁人、繡芳園的生意纔剛開始、那新買的茶具,還只喝過一次茶……
“也不知娘和娟兒在家裡怎麼樣了,不知道呆會子是不是也會把她們二人抓來,嶽哲也不知找着沒找着……”大太太倚着
葉玉笙也坐了下來,嘴中喃喃自語,到了此時,她反倒異常冷靜起來,到底是大家出來的小姐,心性總還要強些,安慰二姨娘與二少奶奶:“別哭了,山無絕人之路,嶽軒都已經沒有了,他們冤枉我們家,但是光憑他們兩人的供詞,要置我們於死地也是萬萬不能的,吳提督已經上京了,他此去京城,定會爲肖家周全,你們且放寬心,沒事的……”
她的話終究只是浮於表面,二少奶奶早已成了驚弓之鳥,口中一味喃喃:“早知道我便該回孃家去的,琤兒和嫺兒今晚若是見不着我,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大嫂在家裡顧不顧得來,奶奶又病着,怎麼辦,怎麼辦,嶽哲到底去哪裡了,他難道當真不管我們了麼……”
日頭漸漸的從那窗孔裡移開了,又漸漸的,只覺窗孔外頭的的天色越來越暗,牢裡更是黑成一片,有人送了飯來,一人一個饅頭,一碗白粥,二少奶奶自是免不了的難過:“這東西如何吃得下去。”到後來,衆人許是勞累了一天,漸漸的也就互相倚靠着,睡了過去。葉玉笙靠着大太太,臨睡前,在裙帶之上,打上了一結。
待到她將自己的裙帶打上五個結之後,已是五天之後,這五天裡衆人便是呆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裡,二姨姨與二少奶奶漸漸的早已止住了哭聲,安靜下來,其間大少奶奶來過一次,提了些吃食,見到她們,免不了便要落淚,所幸有吳家出面,倒是保下了她與老夫人,沒有讓肖家一家人統統入得獄來,二少爺肖嶽哲至今仍是下落不明,而肖家的下人們聽聞東家落難,漸漸的已有人偷了東西逃跑的……
衆人聽了,難免唏噓不已。這日一大早,陽光還未來得及照進牢房之中,只聽得外頭叮哐之聲響起,衆人被這聲音所擾,俱都坐直了身子,朝外頭望去,已有獄卒點了燈,在那跳動的燈火之下,一身黑衣的楊勇亭有如鬼魅一般,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肖嶽凡見了他,忍不住要怒火中燒,在牢中抓了一把稻草,捲成了一團,狠狠地朝他砸了過去,他不偏也不讓,捱了那個草團,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大太太怒道。
“太太,您不覺得可笑麼?”楊勇亭道,“哎喲,砸得我還真疼。”
“楊勇亭!”肖嶽凡怒吼道,“你記着今日,總有我肖嶽凡出去的一天,他日我若重得自由,我定要你爲我大哥陪葬!”
“陪葬?”楊勇亭冷笑不止,“我此次便要你整個肖家爲我娘陪葬!“
“肖家到底把你娘怎麼了,你口口聲聲說要爲你娘報仇,”二少奶奶坐在地上,冷冷問道。
“怎的,二少奶奶,你現在還不知道?”楊勇亭道,他冷眼環顧四周,“時至今日,他們竟然還沒有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你?”
良久,他見無人吭聲,又冷笑起來。倒是大太太打斷了他的笑聲,“你娘原本便是個賤人,死
了便死了,沒有什麼了不起。你要找肖家報仇也大可不必,她自己做了那丟人現眼的事,我雖不知她是怎樣死的,但卻與我肖家無干……”
“與你肖家無干?當年你家老爺仗着肖家有錢有勢,強搶了我娘入你肖家做姨太太。可憐我娘,原本是昌平戲班裡的當紅花旦,紅極一時,那時她還不過十八歲的年紀,與戲班裡的一個小生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原本我外祖父都已答應我娘要將她嫁給那個小生,是你,肖治儒,”
他恨恨的指着另一個牢房裡對他冷眼相對的肖老爺道,“你垂涎我孃的美色,藉以探討戲文之名邀我娘去茶館喝茶,我娘礙於你肖家勢力,不得以而前往,而你,竟在茶湯中下了藥,便就在那茶館裡,佔有了我娘,可憐我孃的清白身子,便就那麼給了你肖家!而我外祖父一面痛恨她不守婦道,一面又被你肖家的勢力所迫,竟是毀約將我娘嫁入了你肖家爲妾。”
一時牢房裡無半點聲息,肖老爺更是痛苦的閉上了雙眼,只聞得楊勇亭的說話這聲絮絮不斷:“嫁入你肖家之後,你家倒也還算是禮待我娘,後來她又得知自己懷了你的孩子,她一個女人家,即便心中再有不甘,一旦懷了一個男人的骨肉,哪有不認命之理,因此便打定了心思,想在你肖家好好過活,相約那小生出來,想要與他一刀兩斷,不料,不料竟是你!”
他雙眼仿似充了鮮血,惡狠狠指着大太太道,“是你冤枉她,說她與那小生在柴房裡苟合,試問她懷胎不過三月,如何與人苟合?豈非不要性命了?”
太太被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時臉色蒼白,仿若被人洞息了秘密,辯駁不得,只見楊勇亭又已經轉了方向,指着肖老爺道:“我真不料世上竟有如你這般蠢笨之人,竟是相信了這個女人之言,痛斥我娘之後,將她趕出了肖府。以至她暈在雪地裡,可憐我娘,那時天地那樣冷,還被你們剝掉了衣裳,只穿一件單衣,行走在那冰天血地之中,哪有不流產的道理?你們可知,”
楊勇亭臉色清冷,“她告訴我,那日從她身上流下的血,足足將她身下雪染成了通紅!”
“那你娘,後來呢?”二姨娘顫聲問道。
“所幸,有個好心人救下了他,而這人便是我爹。”楊勇亭看着她,緩緩道,“你們口口聲聲說什麼我孃的死與你肖家無干,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是你的相公,對我孃親苦苦相逼,害得她在雪地之中流了產,而那個小生因爲前日聽說她與自己長絕,傷痛欲絕之下,投河自盡了。我娘那時身心俱疲,原本也是一心求死,不料那個救下她的人卻對他悉心照料,人心都是肉長,我娘那時候感動於他的細心,便又跟了她,原本以爲日子從此安穩,誰知道!”
他的聲音驀的高了,幾乎是怒喝而出:“你們家的這個缺了心肝的男人,不知從哪裡打聽到我娘又嫁了人,竟是不肯饒了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