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話難聽?”大太太道,“你這樣騙我們,我們所有人都被你瞞在鼓裡,你有沒有把我們當過一家人啊?去年,肖家那樣落魄的時候,嶽凡那樣艱難的時候,你都沒有說過拿一點銀子出來支持他做些事情,奔個前程,你與我們相處了這麼久,竟還不如一個只是與肖嶽凡有過幾面之緣的孫曉筱……”
“我有給過他銀子,是他自己不要。”葉玉笙氣道,“他自己不要的,您若是不信,您自己問問他。”
她話音剛落,肖嶽凡已經一擡掌在她臉上啪一下打了一耳光,他陰冷着淚,指着她道,“閉嘴!你期瞞於我,你還有理!”
葉玉笙在從昨晚到今天,已然是捱了四個耳光,她便是脾氣再好,眼下也是忍不住要怒髮衝冠了,順手便抄起身旁桌上的一隻茶壺往地上一摔,那隻茶壺撲的一聲摔了個稀爛,壺裡的茶水亦是蹦了出來,嚇得大太太驚叫了一聲,她充耳不聞,一把揪住肖嶽凡的衣襟,怒喊道,“你打夠了沒有?昨天晚上孫曉筱打了我兩耳光,你打了一耳光,今天你又打了我一耳光!肖嶽凡,我警告你,我忍受,我隱忍,但是這些都不代表我好欺負,肖嶽凡!你今天敢再動我一下試試!”
她揪着他的衣裳,一雙柳眉倒豎,眼裡似要噴勃出火來,肖嶽凡對她不是沒有顧忌的,至少心中是怕了她那隨時可能點到自己穴道上的兩根手指,因而此時雖是心中氣惱,終被她的氣勢所振涉,卻是一動也不動,任她揪着。她咬牙切齒的瞪了他半晌,方冷哼一聲,一把推開了他,他一時得了自由,倒也不少說旁的,伸手撫平了自己的衣襟,哼了一聲,轉身便走。一旁的大太太見狀,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也跟着他走出門去。
肖嶽凡遙遠的聲音傳了過來,“給我守着欖月居的門口,今日起,葉姨娘不準離開這院子一步!”
待他們一走,她方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頭,渾身如同虛脫了一般,眼淚便順着眼角流了出來,她只覺得這個世界太安靜了,太安靜了,她太寂寞了,在這個偌大的肖府裡,她覺得自己彷彿是一隻被人所遺忘的魚,她似乎是自由的,在這侷限的空間裡,可以來去遊翔,但是天下那麼大,她被困在這方寸之間,她如何甘心?
“少姨娘,少姨娘。”卻是青草急急的跑了進來,急道,“又怎麼了?少姨娘又惹得她們生氣了麼?”
她來得急,話說得也急,見到葉玉笙臉上的淚,心中一慌,一時又不知說什麼好了,靜默了半晌,“少姨娘別生氣,氣壞自己身子就不值了。”
葉玉笙此時整個人都趴在桌子上頭,見她進來,抹了抹臉上的淚,坐了起來,眼淚流得愈發兇了,說道,“你別理我,還有什麼身子不身子的?要這身子有什麼用?今生我是註定了,再也離不開這裡了,我要的自由、我要的生活,都沒有了,
你別管我,別管我……”
“少姨娘,”青草急道。
“別叫我少姨娘,什麼少姨娘,今生今世,我最後悔的,就是進了肖家,成了肖家的少姨娘,什麼少姨娘,我纔不要,我不要……”
“好好好。”青草見她這般,心下便慌了,急急道,“是是,我知道了,姐姐,你別傷心,別傷心。你自己也都說過的,天無絕人之路,你怎的忘了?你自己也說的,生活、生活、要活着先得生着,是不是?日子是盤活出來的,未來這樣長,怎麼知道沒有轉機?有轉機的,一定的。”
葉玉笙閉上眼,長出了一口氣,過了良久,眼淚漸漸的倒是止住了,窗外有風,輕輕吹撫了進來,吹到她的臉上,她只覺一片冰冰涼涼,也不理會,任那風將淚吹乾了,她方站起來,踱步到了窗旁,窗外有花開得甚是燦爛,她點了點頭,輕聲道,“你說得對。說得對。她們關得住我一時,如何關得住我一世?我能出去的,一定能出去的。”
忽又聽得院子外頭有隱隱腳步聲傳來,漸漸近了,孫曉筱的聲音傳來,“給我將門打開。”
又聽得鎖匙碰撞之聲,她心下了然,原來外頭有人守着門,門竟還上了鎖。只聽得吱呀一聲,門開了,孫曉筱行進了院來,葉玉笙忙轉了身,坐到了梳妝檯前,仔仔細細抹盡了臉上的淚,拿了梳子來,叫青草替她梳頭髮。這樣一來,孫曉筱便已經行至了房門口,看到她的架式,倒底是吃了一驚,隨即冷笑起來,“喲,你倒是還有這閒情意致,都被禁足了,還有心情在這裡梳妝?”
見葉玉笙並不理會她,她又兀自在房裡踱了幾步,看到擺在房中的繡架,笑了一笑,伸手在那布料上抹了一抹,“花也不繡了?府臺千金小姐出嫁,嫁衣還沒繡好呢,你的繡芳園,眼下可是與我無關了,到時候招牌砸了,你可別又賴到我頭上來。”
葉玉笙在鏡中見到她伸手在那衣裳上頭左右撫摸,橫了她一眼,說道,“你若是再動一下我那衣裳,我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孫曉筱吃了一驚,不禁又有些惱恨,隨即偏頭想了一想,笑起來,說道,“我不同你這可憐之人計較。都被鎖起來了,嘴上倒是還是這樣不肯饒人。其實呢,服個軟又能如何?服個軟,許就沒有這樣的事了。”
“你若是來看我的笑話,你看到了,可以走了。”葉玉笙轉過頭來,冷冷盯着她。
孫曉筱冷笑一聲,踱至她跟前,同樣冷着一雙眼,在她臉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乍了乍舌,“長得的確是一副狐猸的樣子,無怪得他……”
葉玉笙又橫了她一眼,她也不以爲意,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臉上摸了一摸,彷彿是喃喃道,“將你關在這裡,倒是便宜了你。欖月居雖說小是小,卻極是雅緻。給你住着,真是浪費了。”
“你
若看着我礙眼,你大可叫肖嶽凡休了我!”葉玉笙拍開她的手指,怒道。
“你以爲我不想麼?”孫曉筱的聲音驀的便高了,一把拖住她的衣襟,“看到你這張臉,我就恨不得立馬將你撕爛……”
葉玉笙被她的言語嚇了一大跳,擡起頭來詫異的看她一眼,說道,“你這樣恨我?”彼時孫曉筱臉上的兩個掌印依然清晰可見,想起吳喜香發起怒來的時的那可怖模樣,一時卻是有些心軟,可憐起孫曉筱來。
“恨你?”孫曉筱道,“憑你?你也配讓我恨?一個青樓裡出來的婊子,你憑什麼?憑你這張臉?憑你這身段?”
“看你平日裡在肖嶽凡跟前那樣柔柔弱弱,卻原來都裝出來的。”葉玉笙卻也不惱怒,看着她道,“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時,是在大街上,那時候肖家落敗,肖嶽凡在大街以替人畫相爲生,那日我去時,剛好在畫你,那時候的你,多麼單純可愛。眼下看來,原來是你那個時候便看上了肖嶽凡了,是不是?”
孫曉筱突然提起從前的事,怔了一怔,賭氣的轉過了身,只聽得葉玉笙又道,“你有心機,家世又好,憑這樣的手段嫁給了她,你仔細着些,行事莫要太過乖張,若是哪一天他也如同厭惡我一般厭惡起你來,那可就糟了。”
孫曉筱回過頭來,氣惱的指着她,“你儘管放心,嶽凡絕不會這樣對我。像你這樣的人,行事不儉,水性揚花,還欺瞞衆人,因而他才討厭你,但是嶽凡絕不會厭惡我。”
葉玉笙冷笑一聲,“原來他這樣在你跟前說我?既然我這樣一無是處,你們養着我,還得浪費米糧,你在他心中的地位這樣高,不如你同他說說,將我休了?也省得我日日在你跟前礙眼呀。”
她思來想去,暫時卻也只想到這一條,與其去求着大太太與肖嶽凡,倒不如這樣旁敲側擊着孫曉筱,自己即是她的眼中盯,肉中刺,休了自己,從此無需在她跟前晃悠,她也樂得清靜,與其她自己一人不得其法,倒不如將這難題拋給她,讓她將自己這討嫌之人踢出去,想必她也是樂意的罷?
“你以爲我不想麼?”孫曉筱的語調驀的便冷了,“你毀了我的新婚之夜,當時我就恨不得從此將你趕出去。我的新婚之夜啊,他居然跑到你的房裡,幾乎與你行了夫妻之禮,憑什麼?”
葉玉笙不由便想起那日夜間的驚心動魄,對肖嶽凡的恨意又加了一層,冷哼一聲道,“這事可是你誤會了,我可沒想過要與他行什麼夫妻之禮,他從未屬意於我,我嫁進來,他一顆心都在永樂戲院的當紅花於老闆於翠蓉的身上,我與成他成親那日,他也是拋下我,跑到於翠蓉那裡去了。不過你與我不同,他拋下我,去於翠蓉那裡時是清醒的,可是他拋下你,跑到我這裡來,卻是喝醉了,一個喝醉酒的人,你指望他行事是清醒的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