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玉笙經此一事,竟是比起前回自己入獄時的打擊尤要大一般,整個人都萎靡了下來,她的腦中時時浮現起月茹跌進繡芳園的後門時那張驚慌失措臉,還有那帶着血的匕首,和她那不甘就死的眼神……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得,月茹如何會好端端的死於非命,自葉玉笙出獄以來,又與她解除了誤會,後來每每相見,她不免問起她在吳府的生活,聽她的口氣,她在吳府似乎並未曾受過什麼大的委屈。她又向來與人交好,何以會有人要置她於死地?
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又去後門周圍四處蒐羅,妄想發現什麼珠絲馬跡,難則精明如吳提督者都對此事一籌莫展,更何況是她了。
吳清遠過來看她時,只見她對自己竟是愈發的冷淡下來,心下不免又是焦灼又是難受,她卻也依然招待他,從前用的那套天青色汝窯杯卻是再不曾拿出來,他故作輕鬆的問她:“你從前的那套杯子呢?怎的不用了?”
“收起來了。”她輕聲道。
“喔……”他點點頭,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對他的疏離,他不是不知道的,自她出獄後一醒過來,他已感知到她對他的情誼似乎已是大不如從前了,他不由就想起自己那日清晨與她來道別的情景,她哭成那個樣子,將自己整個人都吊在了他身上,求他帶她走。他未曾同意,留下她獨自一人,竟然也將她對他的情誼留下了。
她竟然當真對自己無情了麼?
他沒來由得覺得害怕起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玉笙,我……”
葉玉笙卻輕輕的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依舊只是低着頭,聽到他還在說,“我這次,已經向爹和娘表明了心際,那個趙家的小姐也已經嫁人了,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好不好?我同爹說過的,我是非卿不娶……”
“月茹就是進了你吳家才死掉的……”
“玉笙……”
“你不要說了。”葉玉笙道,“你們吳家就是個無底的黑洞,我想想就覺得怕,你不要再說那些話了。我厭了,不想聽了……”
“八姨娘她……”吳清遠急急道,“你是懷疑八姨娘是我們吳府害死的?玉笙,她懷着我爹的孩子,吳府的人誰不把她當寶一般?如何會有人要害她?爹自她死後,到如今依然是吃不好睡不好,可是查了那樣久,一點珠絲馬跡都沒有查出來……”
如此又過了些時日,天氣便漸漸的涼了下來,月茹墳盅上新長的青草逐漸的也有了枯敗之色。這個時候吳喜香與杜然卻是漸漸的又傳出佳話來,葉玉笙見這二人總於得以重歸於好,心中到底是高興的,月茹逝世於她的打擊便因爲她二人的好事將近而漸漸的也消弭了不少。
待杜然終於要重新迎取吳喜香的日子訂好了,繡芳園裡便如炸開了鍋一般,竟是前所未有的歡樂沸騰。葉玉笙便又着手爲她繡起了嫁衣,園裡的其他人便又
忙着採購各樣物私,要將繡芳園好好佈置一番。因此前園內的那間廂房自月茹死後便再無人敢居住,便有人提議,索性趁機會將那房內的牀凳等事物索性全數換了,也省得叫這園內的人心慌。
待新牀、新椅買過來,便又叫了幾個小廝,陪同衆人一起擁進那房內,將牀、桌、椅等盡數搬了出來。便有丫環提了掃帚進去打掃,掃至牆邊時,只得她咦的一聲,輕道,“這是什麼?”
衆人便都擁了過去,只見靠着牆角處躺着一粒綠色的珠子,那珠子有大半被墨黑之色包裹,也看不出是何物。葉玉笙便撥開衆人,俯身將那珠子撿了起來,原來這珠子所處之地卻是在原來的牀底之下,也不知是何人所掉,許是下人打掃時,不曾留神,這珠子便被推滾至牀底裡頭去了。葉玉笙見那珠子之上的墨紅之物,似乎是血跡一類,心下不禁生了個念頭,將那珠子握在了手中,說道,“就是一顆珠子,我拿去丟了,你們繼續。”
衆人便也不以爲意,她已經握着那珠子出了廂房,往廚房去了。她取了水,將那珠子洗淨了,果然便見有一股暗紅色隨着水嘀落了下來,那珠子所覆蓋的,當真是血無誤了。葉玉笙看着這珠子,發了一會子的呆,只覺這珠子極是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心下一沉吟,便不動聲色的,將那珠子拭乾了,收在了自己的袖中。
當吳喜香與杜然成了婚,一切便又歸於了平靜,繡芳園的生意也就漸漸的趨於穩定了下來。吳喜香也不知是受了誰了的鼓動,婚後竟是對杜然溫柔起來,聽聞杜然亦是痛改前非,下定決定要參加明年的科考,對待吳喜香亦是極外的體貼呵護。吳喜香成了婚,卻是依然日日往繡芳園保,揚言即便嫁了人,那她好不容易與葉玉笙打下來的這份家業可不會不管,不僅不會不管,還要繼續發揚光大。杜然竟也不反對,反倒是日日黃昏時分坐了馬車來接她。
這一日吳喜香的脖上戴了一條珍珠項鍊,襯得身上的那件大紅色綢裙格外的耀眼奪目。繡芳園裡有幾個好事者便七嘴八舌的笑話起她來,“園主,這條項鍊似乎沒有見你戴過呀,又是杜然買來送你的?”
吳喜香的臉上掛着笑,嗔她們道,“真是多管閒事。你們手頭上的事情可做完了?”
唬得衆人都不敢再多說,倒是葉玉笙笑着行上前去,“杜然可是有心了。成日裡送些新鮮玩意給你,可叫我們羨慕得很。”
“你也來開刷我。”吳喜香道。
“我記得你不是有一條翡翠項鍊的?”葉玉笙笑道,“那條長長的,配月白襖子的時候最好看的,怎的不見你戴了?”
“你說那條呀。”吳喜香道,“我覺得有些老氣了。所以沒有戴了。”
“喔……”葉玉笙點了點頭,笑看着她離去,那脣腳的笑意卻是漸漸凝在了嘴邊,成了一股異常冰冷的霜花。
如此待又過了幾日
,這一日卻是恰逢吳喜香休息於家中。葉玉笙因心中有了一個念想,又急於解開,便從櫃中翻出一件早已繡好的袍子,叫了馬車,一路顛簸着到了杜家。
待下人一去回稟,她人還站在門外頭,隔着老遠便聽到吳喜香的聲音傳來:“葉姑娘來了,你也不知道請進來,你看我呆會怎麼收拾你……”
葉玉笙忍不住就笑了起來,“瞧你這個杜太太當得,也不怕嚇壞了下人。”
吳喜香早已笑着衝了出來,一把環上了她的手說,說道,“我也不過是順口一說,你怎麼來了?”
“我繡了件衣裳,昨天忘了拿給你,所以今兒給你送過來。”
“當真?”吳喜香喜道,“哎呀,你明日給我也是一樣,何必大老遠的跑來?”
“今日園中事少,我在園裡呆得膩了,出來散散心也好,你去試試這衣裳?”
吳喜香便接過了那衣裳,進內間換了出來給她瞧,她一隻手撐在房中央的八仙桌上,沉吟了半晌,方點點頭,“還不錯,挺合身的,看來我記的尺寸沒有錯。”
吳喜香已經穿着那衣裳自去鏡前欣賞去了,一邊嘆道,“你的手藝是越發精進了。”
“若是有一條項鍊配着,就更好了。”葉玉笙點點頭,說道,“你不是有條翡翠鏈子的?戴上那條看看合適不合適?”
吳喜香便又進到裡間,端了一個妝奩出來。葉玉笙見了,驚歎不已,“你眼下的私房可是日漸豐厚了。”
“都是杜然的一些朋友送的,也有的是他買的。”吳喜香道,“你也知道我的,平日裡是最討厭這些東西的,戴在身上也是累贅。”她邊說邊已經翻出了一串碧綠的翡翠項鍊出來,戴到了脖上。
只聽得葉玉笙笑道,“這項鍊也是杜然買給你的?”
“這個不是。”吳喜香道,“是我娘給我的。”
“哦?”葉玉笙道,“這些翡翠水汪汪的,翠綠得很,是哪裡產的?”
“算你有眼力。”吳喜香讚道,“聽說娘說這個是什麼老坑細糯飄翠?我也不懂,我娘說是上回曾大人拿過來的,說是老佛爺賞給她夫人,她夫人念着我娘,就又叫曾大人來時拿了過來,統共也只有兩串,誰知我爹缺心眼兒,將一串給了我娘,另一串竟然給了七姨娘。我娘見雖然是好東西,但是那一串叫七姨娘得了去,心裡難免不高興,索興就賞給我了。”
“你說是老佛爺賞的?”葉玉笙問道。
“對的呀。”吳喜香道,“這個東西現在可是少見了。”
“你娘是什麼時候給你的呀?”
“端午的時候吧。”吳喜香道,“怎麼啦?問得這樣仔細?你也想要啊?你若是喜歡,我送給你就不好了?反正我也不喜歡這些東西。”
“這樣的好東西,我哪裡敢要。”葉玉笙道,“我只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