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飛記不清上一次和弟兄們拍馬離開京城是什麼時候了,他只知道這一次比上一次更讓他緊張。
有一句話叫以盜制盜,王瑾既然可以夜裡離京,不讓人發現,他自然也可以。
他若能成功抓到王瑾,便可治他的罪,皇帝看他離京是事出有因,也能寬大處置。
若是不能,他可沒有王瑾的弟弟那樣的護身符,被燕王府倒打一耙,得頭一個粉身碎骨。
這場賭博,不可輸。
夜黑風高,齊飛他們的馬匹在原野上踏過,只留風聲,這樣恣意奔馳的感覺齊飛很久沒有過了,這讓他想到以前父親帶着他們射鵰、射柳,無所不爲的日子,在校場揮灑汗水的那些歲月,也像現在這樣,讓他感到自由。
京城就像個牢籠,父親死後,齊家就衰敗了,他是羽翼未成的鳥雀,被皇帝禁錮在齊家的空殼裡,不被信任,也不會予以重任。
齊飛以爲自己的一生會就這樣頹廢下去,但是卻被一個女子激起了骨子裡的血性。
他王瑾是什麼東西!他會輸給他?
齊飛想,如果他願意的話,他大可在這亂世中闖出一片天地,新帝眼見着是不行了,他若扶持越王,與燕王一搏,鹿死誰手,還難說得很。
他忽然有些嚮往以後拼搏的日子,倘若真的成功的話,以重臣的身份,立於新朝,迎娶陸宛爲妻,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遐想很遠,但是首先要度過的是眼下這關。
齊飛知道燕地的大軍有一大半停靠在明沙河兩岸,王瑾去借兵的話,最可能是這支軍隊。
而且刀槍等東西通過河流運輸會異常方便,王瑾沒有理由不這樣做。
齊飛打算在王瑾回程時堵他,最佳地點是風隘,王瑾從明沙河下來,必定經過風隘。
之所以選擇這裡,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借兵回來的王瑾有遠勝於他的兵力,如果當時就發難的話,齊飛打不過,但是在地形複雜的風隘裡避戰而退的話,既能堵住王瑾,還能爭取時間。
有這些時間,足以告訴州府官員王瑾作亂,屆時自有官兵來幫他攔住王瑾。
齊飛在風隘等了足足半個月,纔等到王瑾經過,過隘的人都挑大白天,因爲夜裡看不清怪石嶙峋,很可能人馬皆亡。
那天天氣十分晴朗,萬里無雲,齊飛從王瑾隊伍前面打馬經過,嚇呆了王瑾一行人。
王瑾無所遁形,這一刻如是有州府長官在旁邊的話,就已經坐實他謀反的罪行了,只可惜在此之前齊飛還沒有能叫州府長官過來的證據。
王瑾看到他如遭雷劈,差點從馬上栽倒下來。
被他的反應逗樂了,齊飛笑道:“燕王世子,你說巧不巧,你好容易出京一趟,還是偷偷出的,卻被我堵了個嚴實,說出去,你可要人頭落地了。”
王瑾花了很久平復急促的呼吸,罵道:“你有病吧,你以爲你抓到我就算個事兒了?傳出去是你我皆要造反,死早死晚的問題,你以爲我死了,你卻能好好地活着?做夢!”
“可不是,”齊飛說:“我堵你也是賭了一把的,在一天前,我派人去請州府老爺了,說讓他過來,這裡給他生擒一個反賊,你猜猜現在他到哪兒了。”
“你……”王瑾像是被噎住了,這時他身後有人進言道:“世子爺,咱看此人來者不善,但是人少力薄,不如弟兄們夾擊……”他做了個一刀切的手勢:“做掉他們。”
王瑾的臉沉下來,說:“你有幾成把握能繞到他後面去。”
這人聞言臉色有點難看:“來時急着趕路,並未看清地形,恐怕……”
“蠢物,還不閉嘴,”王瑾罵道:“他可是在這裡守了數日的,論地形,只會比我們熟悉,他不下套我反倒謝天謝地了,你還要設計他?!”
那人一聽,苦了臉:“那世子爺,您說,該怎辦。”
王瑾衝齊飛破口大罵:“還是那句話,我們是謀反,你就是清白了?我不信!你帶着你齊家精兵跋涉千里,我們都是一身黑!你別想躲。”
“我大概有陸丞相爲我說好話吧。”齊飛望了望天,說:“你也知道,新帝最信的沒有別人,就是陸丞相了,有他爲我說上兩句,你是反賊,而我是……救國家於危難之中的功臣。”
看齊飛笑得好不得意,王瑾氣得將馬鞭甩上山岩,發出重重的一聲:“是不是陸宛那個賤女人,她真是牆頭草兩面倒啊,前幾日還和我們家打得火熱,轉頭就去倒貼齊家,什麼好東西。”
齊飛的笑容僵住了:“你再說一遍。”
王瑾怔了一怔,看他一眼:“看來你倆處得還挺好啊,只是表面看着好,真的好不好就你們倆自己清楚了。”
“看箭!”齊飛看他胡說八道,怒不可遏,當即拉弓搭箭,朝他射去,王瑾側了側身,自是躲開了朝臉射來的箭羽,但臉色也變得極不好看。
齊飛拍馬上前,要再給他點顏色看看。
他的親兵按住他道:“校尉,小心中計。”
齊飛這才停下馬來。
王瑾那廂看他不動了,好不失落,他匆忙調轉馬頭。
齊飛大聲道:“你就束手就擒吧,左右是躲不過的。”
“誰說要躲了?”王瑾仰天大笑道:“姓齊的,我們改日見,戰場上見。”
齊飛禁不住眼皮一抖:“你現在就想造反?”
“我的信鴿傳信於父王,最長不過三日,我和父王裡應外合,定要讓江山改頭換面,現在被你個攔路虎攔住,也不過是早一點爆發罷了。”王瑾冷眼看他:“等我在戰場上手刃你吧,包括陸宛那個賤人,我定要讓你們兩個死無葬身之地。”
王瑾說完,就命大軍退到風隘之外,打算改道回京。
齊飛身邊的人急忙問道:“校尉,我們就這麼眼睜睜看着他離開?”
齊飛嘆了一口氣:“待他和州府長官遇到,即刻便是一場大戰,我們先不摻和,回京看看風聲……這天下,真的要亂了。”
齊飛等人連夜回京,倒是沒露一點馬腳,他前腳剛到,後腳便有人上摺子說燕王世子私自出京,把燕地士兵盡數帶出,現已向京城行進。
皇帝聽了發了大怒,但是大臣們卻個個表情各異,更別說那些面目凝重的親王了,各個回家也是要招兵買馬,竟是沒有不黑的。
一場大亂,拉開帷幕。
齊飛回京就來見陸宛,兩人在陸府花園見面,丫鬟都躲在周圍,對他們指指點點,還有人直接以姑爺稱呼齊飛。
林迢看一眼齊飛,連日來的行軍讓他下巴上冒出了青茬,臉上也有疲倦之色,但是不知怎的,一雙眼睛熠熠生輝,他說:“王瑾跟我說戰場上見,那廝竟然這麼兇狠,以前我倒是小看他了。”
林迢看他非但不畏懼,反而躍躍欲試,心想這難道就是武將之子的血性?她是沒辦法理解的,雖然這只是一個任務世界,但是這裡流了血死了人還是會讓她感到有些不適。
看她默默不語,齊飛挑了挑眉:“你怕了?”
“我怕什麼?”林迢扯了扯手絹:“左右是你們男人上戰場,我在後院繡花就可以了,什麼也不做,怕什麼。”
“繡花?”齊飛一聽倒來了興趣:“你會繡花?那給我繡個看看。”
“……其實我不會繡,”林迢說的是實話:“不過我可以讓丫鬟給你繡一個,我知道你們都信護身符什麼的。”
“你不信?”齊飛說:“你們女孩兒家家不就是喜歡成天進香祈禱,信這信那的嗎?”
“我偏不信那個,”林迢笑了:“我信你就好了。”
她本來是想說信你可以打敗燕王,沒有別的意思,但這種情況下齊飛不理解錯誤是不可能的,他身體向前傾了傾,伸手摸摸林迢的臉:“我以前覺得你滿身都是刺,怎麼今兒反覺得你這麼甜呢?”
林迢打掉了他的手,心卻漏跳半拍,心想,任務就任務,你偏和他鬧,豈不是自找苦吃麼?
齊飛收回了手,但是口上卻變本加厲:“我看美人怎麼看怎麼順眼,你不讓我親近親近,親一個?”
林迢看他戲謔地笑,轉過了身:“你這還早了點呢。”
“早?不早。”齊飛一邊說着,看林迢想站起來,早一步堵住了她的退路:“坐下,要不就坐我腿上。”
林迢:“???”她有些被嚇到,只得又坐了下來。
齊飛開始動手動腳,他的手又一次摸上林迢的臉,這一次直接觸碰上了額頭的花鈿,那是牡丹花鈿,陸宛經常用的一種。
牡丹花瓣繁雜而大,整個花鈿完美地將額頭的傷口掩飾住了。
齊飛露出了有些後悔和心疼的神色,但是嘴上卻道:“你幹嘛用這個,多難看,一團的,太扎眼了,還俗氣,你用梅花或者蓮花,都較這個好看許多。”
林迢心想,陸宛大概是看這個最大遮得最全吧:“我就喜歡這個。”
“那就這樣吧。”齊飛放開了手:“我們軍中也常用一些生肌膏,有一個將士左胳膊中箭,挖出成年男子兩個拳頭那麼大的爛肉,用特製膏藥塗了,好了八|九分,我想說你要不要試試。”
林迢笑了:“什麼藥當年我沒用過,何況這麼多年過去,再用藥也沒什麼作用了吧。”
她看齊飛有些過意不去的樣子,道:“我還在意,會和你說上一句話嗎?我早不在意了。”
“是嗎?……”齊飛表情似晴朗似陰鬱:“你別以爲我不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沒過去這個坎,也是我傻,知道你在意還經常在你面前裝個壞人,現在你卻告訴我什麼事兒也沒有了?”
“沒有了。”林迢攤攤手。
齊飛“噗嗤”笑了:“你閉上眼睛。”
“閉眼乾什麼?”林迢雖然問着,但是眼睛卻在不經意間被他遮住了。
她的睫毛一眨一眨地碰着他的手掌,齊飛低下頭來,在她額頭花鈿的位置輕輕啄吻了一下:“親一個。”
“還有,抱歉。”他道。
林迢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