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室深處十分陰暗, 卯仲手裡持着一柄大燭,爲林迢照明,走道旁的囚室有的空着, 有的關着些人。
他們聽到有人進來的腳步聲, 都在原地窸窸窣窣地動起來, 感覺像是什麼爬蟲在地底活動一樣, 讓人背後冒出冷汗。
林迢加快了步伐, 兩人走了一會兒,卯仲攔住了她,指着一個囚室說:“夫人, 就是這裡了。”
後面跟着的監獄長過來,把牢門打開, 卯仲手持燭臺, 走在前面, 林迢在他後面走進了牢房。
楓歌的長髮披散下來,看去髒污無比, 分不清是血多還是泥土多,她兩手被捆綁在一個架子上,腳上也掛着鐐銬,一身白色單衣全是血跡,被鞭子打過的痕跡一道一道的, 刻在身上。
卯仲對監獄長說林迢是來問話的, 監獄長點了點頭, 走到楓歌面前, 擡起她的頭, 把堵在她口裡的布團取了出來。
看到她的慘狀,林迢的瞳孔縮了一下。
楓歌緩慢地擡起頭來, 看到是她,嘿嘿地輕笑起來,爾後又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之後,她目不轉睛地看着林迢道:“謝謝你來探望我。”
林迢走上前去,用手絹擦擦她髒污的臉,還有口角邊的污跡,說:“我好像來晚了,你吃了不少苦頭吧。”
楓歌“嗯”了一聲:“但是你也救不了我吧,來早來晚又有什麼差別。”
林迢問:“那你爲什麼跑到正院找我。”
楓歌苦笑了一下:“關鍵時刻,只想到你了……”
林迢“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地說:“我來到這個世上,本以爲戲子已經算是過得比較慘了,卻沒想到,還有你這種人,一旦被抓住,就不能活着回去,比我更慘。”
楓歌輕輕笑了一下:“你在同情我嗎,感覺被你安慰了。”
“算是吧,”林迢道:“你父親被問罪,是很多人促成的,按理說你要恨的人也有很多,爲什麼你偏偏選擇報復何浩問?”
聽到林迢的問話,楓歌渾身顫抖了一下,似乎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她忍不住痛叫出聲,緩過來之後,她道:“說實話,我那個時候恨的不是他,只是,已經沒了活下去的動力的我,被一個人賦予了作爲一個細作活下去的人生意義,所以我就盡職盡責地去做了。”
林迢心想,她口裡的“一個人”不會就是清河王的身邊人吧,但是她沒開口問,而是道:“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你難道不後悔?”
楓歌的雙目驟然圓睜,表情也變得可怕起來:“後悔?我不後悔!我答應了他的事絕不後悔!……只是,何浩問是個惡魔!不是人!栽到他手裡,害得我人不成人鬼不成鬼,這都是他害的!”
楓歌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林迢能從她表情裡看出她對何浩問的極度恐懼。
林迢問道:“那麼爲了你的使命你願意犧牲自己?雖然你說是何浩問的錯,但是你已經成了棄子,你可心知肚明?這樣下去你必死無疑……”
楓歌搖搖頭:“不……”
林迢用手擡起楓歌的下巴,用既溫柔又嚴厲的目光看着她道:“我從你的眼睛看出,你很想活着。”
楓歌顫抖了一下,從眼睛裡滾出豆大的淚珠來。
“是的,你想活着,不然在何浩問整治你之前,便可自我了斷,不用遭受到現在的嚴刑逼供,如果你不想活着,不會拼命跑到正院去找我。”
林迢不斷說着,楓歌的淚也越滴越多。
“你說那個人賦予你活下去的全新意義?不要笑死人了,他就是爲了利用你而已,像那種意義,隨便多少,我都能賦予你,傻姑娘,不要再作踐自己了,從這裡離開,好好活下去吧……”林迢往前走了一步,輕柔地抱住楓歌顫抖的身體,說道:“從今以後,爲自己一個人活下去吧。”
“作爲交換,你必須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事。”
楓歌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林迢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麼膽怯的樣子,那個耀武揚威嘴巴還很厲害的姑娘變成一個苟延殘喘也要活下去的人,實在是她沒想到的。
楓歌的雙眼恢復了一些清明,她看着林迢道:“你要聽什麼?”
林迢怔了一下,說:“卯仲問話,你答。”
卯仲在旁邊一直看着,這時走上前來,道:“王爺問你,一直以來和你互通消息的都是誰?”
楓歌回想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名字、年齡、哪兒的人什麼的,都不知道。那人一直都背對我,坐在向陽的窗戶前面,我看不清他的臉,從輪廓來看,是個年輕的三十上下的男人,聲音壓低了,沒聽太清,我注意到一個細節,就是他和我說話的時候,手上一直在響,後來我發現他有不停轉動念珠的習慣。”
“就這些嗎?”卯仲問道。
“就這些。”
“你們是在什麼地方見面的?”
“我還以爲你們已經知道了呢,”楓歌虛弱地笑了笑:“在河陽坊的木犀居。”
之後兩人一問一答,問的淨是林迢不大明白的話,終於,卯仲的話問完了,對林迢點了點頭:“夫人,她既然說了,必然能換回一命,接下來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林迢轉頭看他,這時楓歌低笑着說了一句話:“你確實和我們不同,那些女人鬥來鬥去三五年了,他連看也不屑看一眼,你一來他卻像轉了性子,圍着你打轉,百般地寵你。”
林迢心道,先開始何浩問對她也只是利用,百般擡高她的位置是做給別人看的,但是她沒向楓歌說明。
楓歌忽然詭異地笑了一下:“知道支持我活下去的樂趣是什麼嗎?剛纔我發現了。”
林迢覺得她有點不對勁:“是什麼?”
“是看着你們兩個究竟會走到哪一步啊!”楓歌大聲說:“像他那樣的人,難道也能得到幸福?登上皇位也註定是孤家寡人一個!我會用這雙眼睛好好地看着……看着你們兩個,是怎麼走到窮途末路的!”
林迢愣了愣,哀憫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道:“那恐怕你註定要失望了。”
她萬分認真地說:“因爲,我和他絕對不會走上可悲的道路,我向你發誓。”
……
自從放走楓歌后,又過了大半個月。
何浩問天天忙得腳不沾地,林迢從王府緊張的氛圍中可以感受到,天要變了。
皇上病重,太后和寵臣們商量去封地請來清河王,待清河王一來,何浩問也就與皇位無緣了。
何浩問目前對這一切是知道裝不知道,和太后彼此周旋,在朝上打算參她一本,而暗地裡則在調兵,要和清河王爭個高下。
在這樣緊張的時候,王府自然是全面戒嚴,周圍佈滿了鐵甲士兵,林迢和他睡覺的正院周圍,日夜不間斷地有士兵巡邏。
林迢這幾天經常在夜裡醒來,沒別的原因,就是何浩問起來穿衣洗漱,聲音吵到她了。兩人雖然不在同一個牀上,但是房間是連着的,這也不可避免。
何浩問夜裡起來做什麼,林迢大概也猜得到,總之他連續好幾天沒睡一個好覺——當然,林迢也是。
這天晚上,林迢聽到水盆裡水嘩啦啦響的聲音,睜開眼睛一看,從闇昧的燭光下面,看到何浩問在洗臉,他又不知道做什麼事去了。
林迢在枕頭上迷糊了一會兒,又醒來了一次,這次她感覺有些冷,起身一看,原來何浩問走的時候窗戶沒有關上,林迢關上窗戶,往外看時,發現正院旁邊的士兵全被他帶走了。
林迢這下真的有點擔心,他到底幹什麼去了?
她沒想到該擔心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一隻冰冷的手從身後伸過來,捂住了她的嘴。
林迢受到驚嚇,眼睛圓睜着,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就被人敲暈了。
林迢的意識恢復過來,發現自己在馬車上,口被封了,雙手捆在背後,車軲轆滾動的聲音像打雷那樣響,從中知道車子在急速前進。
林迢沒想到何浩問把士兵帶出正院的那天晚上,有人摸進正院綁架了她。時機太巧了,讓人不得不相信府裡還有別的細作。
林迢雖然被捆着,但是早中飯都是被人喂着吃下的,綁架她的人清楚她的身份,對她不錯。
過了中午,馬車就停下了,林迢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但是大概已經離開了京城。
林迢被人扶着下了馬車,入眼是一片蒼鬱的樹林,在樹林的旁邊,立着城堡一樣的建築,看去,似乎是一個廢棄的屯兵地點。
綁架她的人把她押入這個建築,逼迫林迢登上高高的城牆,把她綁在貼着城牆立着的一根竿子上,林迢一睜眼,看到的就是那片樹林。
林迢沒有恐高症真是太好了,不然膽子早就被嚇破。
林迢在竿子上等啊等,還以爲一個下午就要在竿子上度過的時候,走來了一個人,那人用刀子在她臉上輕輕地比劃了兩下,拉開了罩住臉的面紗,林迢一看,那是趙依紅。
天要亡我。林迢腦海裡只有這四個字。
趙依紅似乎對讓林迢破相有種異常的執着,接下來拿那刀子在她臉上比劃了不知多少回,幸虧林迢膽子大,一動也不動,不然臉就毀了。
終於,趙依紅開口了:“沒想到這麼久不見,你膽子也肥了不少。”
林迢瞟了一眼回到她腰上的刀,暗地裡鬆了一口氣。
趙依紅說:“你對主公還有用,所以我現在不動你,但是事後你就歸我處置了,呵呵呵……”趙依紅瘋狂地笑道:“你該知道自己的下場。”
林迢深刻地反省,自己到底哪裡對不起趙依紅了?原主可能傷了她的自尊,但是林迢自己可是什麼也沒做,這樣也要背鍋,太悲慘了。
趙依紅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諷刺地問道:“在想你那情郎?你也就現在想想,我告訴你,你會後悔的,你會陷入絕望……然後,我會把你曾對我施加的那些侮辱,全部還給你。”
“一刀、一刀地還。”趙依紅狠笑道。
妹子,你贏了。林迢睜大了眼睛看趙依紅,事到如今,她只能說趙依紅心理變態卻沒地方治,太悽慘了。
不過……林迢等着等着,也確實爲自己的小命擔憂起來,抓他的人不是想威脅何浩問,交換好處,就是想在何浩問面前殺了她。
不管走哪條路,林迢都躲不開一個死字。她越想越慌,問系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是我的錯吧?”
系統說:“理論上說,是綁架你的人的不對。”
“……我能活着離開這裡嗎?”林迢可憐兮兮地問道。
“系統沒有責任幫助宿主。”
林迢心涼了半截。
“但是,檢測到宿主有一定可能性生還。”
“一定?百分之一也是一定吧。”林迢真想哭了。
“……沒有那麼低。”系統把剛纔的話重述了一遍:“檢測到宿主有較大可能性生還,只要你做對事,說對話,就能死裡逃生,別慌。”
不,我很慌。
林迢正想表達一下自己強烈的求生慾望,就見城下出現了一隊人馬,她嚇了一跳。
打頭的那個人穿着一身黃金甲,帽上紅纓宛如一輪紅日,霸氣非凡,林迢直直地看向他,那人擡起頭來,是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看到何浩問,林迢覺得心頭終於安定了下來。
爲了他們的未來,她不會做得太差的,不是嗎?如果有生還的可能性,她一定要爲自己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