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你上完妝,可真美,怪不得所有來看戲的人心裡眼裡都忘不了你。”
丫頭玉蘭幫林迢披上一件錦披, 一邊幫她扇扇子一邊說道。
現在是夏天, 室內悶熱, 但爲了避免林迢在上臺前流汗、花了妝, 或是影響發揮, 丫頭們輪流給她扇扇子。
這日子真是大小姐過的,林迢暗笑,只是卻並非真正的大小姐, 可以悠閒度日,她在這裡, 要隨時察言觀色, 也是累得慌。
不過玉蘭算是一個沒心眼的丫頭, 林迢纔來沒幾天,還是和她漸漸親近起來。
“瞧你這話, 難道大家是被我的臉迷住的嗎?”林迢裝作生氣的樣子,板起了臉,看着她。
玉蘭一下臉紅了:“是玉蘭說錯話了,大家是覺得姑娘的戲唱得好,才喜歡姑娘的。”
林迢放聲大笑, 颳了刮她的鼻子, 說:“《明妃記》本是一整部唱本, 只是其中的《出塞》最爲有名罷了, 你知道大家爲什麼這麼迷《出塞》這一折嗎?”
“爲什麼?”玉蘭被她刮鼻子, 本來還有點害羞,聽她問話也放開了, 想知道緣由。
“出塞裡最精彩的一幕就是昭君離開皇宮,皇上臉上滿是憾色的送她離開。凡是觀看的人都想,像這樣的美人,竟然因爲一個畫師從中搗鬼,就和帝王的萬千寵愛失之交臂,他們都會代入皇帝自己,覺得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昭君既美麗又神秘,引人憐愛。昭君走的時候那樣光彩動人,更是牽動他們的目光,這齣戲不紅也怪了。”
玉蘭聽着連連點頭,道:“都是姑娘演得好。”
“呵,”林迢忍不住輕笑了一下:“你這丫頭,就會吹捧我。”
玉蘭道:“姑娘,過不了多久,就是你上臺了,現在臺上皇上賜封昭君爲公主,下一出就輪到你和燕兒上場了,再一出是昭君入宮面聖,坐上離開京都的轎子。”
“你不說我也知道。”林迢笑道。
她掀開簾子,從戲臺左面看了看觀衆席,人羣密密麻麻的,多得可怕,她只是掀開簾子這麼一個小動作,也有人認出她,場面登時控制不住,大家都叫嚷着“顧臺柱”,請她出來。
林迢趕緊放下簾子。
顧憐影人氣這麼高,既在林迢意料之內,也還是嚇了她一跳。
其實這是她第一次登臺表演,難免有些緊張,看着有這麼多人手裡都出汗了,不過她表面上還是很平靜,玉蘭什麼也沒瞧出來。
林迢說:“系統,上一次還有武力值探測器,不如這回給我來個自動變臉裝備吧。”
“……”系統:“這又不是川劇,變什麼臉?”
“這王昭君在房裡一個人待着,一邊對塞外生活忐忑不安,一邊還要下定決心犧牲自己,表情忽喜忽悲,有時流淚有時含笑,這個太難了,我有時暗地裡掐胳膊好幾把都不管用,哭不出來,別的先不說,你給我來個‘自動淚目裝備’吧,怎麼樣?”
“……”
一片沉默,就在林迢以爲交涉已經失敗的時候,系統竟然迴應了。
“就給你個自動淚目裝備,啓動僅需0.001秒,你什麼時候想哭,什麼時候就能,你看怎樣?”
不要太棒,林迢捧住臉頰,呈花癡狀讚歎系統,玉蘭不解地看着她。
林迢摸了摸玉蘭的頭,說:“你下去吧,把燕兒叫來。”
燕兒在戲裡昭君的丫鬟,待會兒和她一起上臺的。
玉蘭點了點頭,燕兒的扮演者王秀走了過來,挽住林迢的胳膊,兩人準備着一起上臺。
臺上皇上封昭君爲公主,羣臣都進言祝賀,皇上一邊微笑答應,心理活動卻是——毛延壽把她畫得那麼醜,真是欺君大罪,我若早一點見到她,她早就是我的寵妃了,輪到匈奴的男人染指她?
終於,皇上那裡的戲都唱完了,輪到昭君接上,林迢邁着小碎步,和燕兒走上臺,在臺上繞了一圈,表現出昭君的心如亂麻。
兩人在戲臺中央停下,昭君問燕兒:“燕兒,皇上真會封我爲公主,那匈奴又離帝京有多遠?”
燕兒答道:“皇上自然會封您爲公主,還是最尊貴的那等,匈奴離帝京有……有幾千里路。”
昭君聽到匈奴離京城如此遙遠,身體搖搖欲墜,哭喊着爹孃,說:“孩兒不能再見你們了。”
林迢在臺上第一次哭,使用自動淚目裝置,轉眼間淚盈於睫,玉白的臉露出痛哭悲慼的表情,唱道:“那匈奴離我家好遙遠,從此爹孃都不見,我昭君一出直城門,千里黃沙路艱辛,至死埋骨在他鄉,痛不欲生肝腸斷!”
從觀衆一雙雙豁亮發直的眼睛可以看出,舞臺效果很好,林迢暗自吁了口氣,繼續上氣不接下氣地哀怨了一陣。
燕兒也替她傷心,兩人一起悲訴命運不公。
在戲臺上演得熱火朝天的她們,不知道二樓雅間一個男人看到她們兩人哭,第一時間笑了出來。
卯仲沉默地看着他家公子——何浩問,他雖然什麼也不說,但是臉上滿是不大讚同的神色。
何浩問咳了咳道:“卯仲,你可是覺得我不該笑?”
卯仲一言不發,他是不敢頂撞主子的,但是顧姑娘演得那樣感動人心,發自心底地悲傷,他家公子竟然笑了,這……
何浩問看卯仲一副呆愣的樣子,眼裡冒出點寒光:“卯仲,聽着我的話。你們太入戲了,所以笑不出來,我笑,是笑你們在戲裡,而我在戲外,當然,我也在讚美她的演技。”
“……是。”卯仲有點茫然地說道。
臺上的表演還在繼續。
燕兒說道:“要不……姑娘,你還是別去了吧,那匈奴去不得!單于嫁不得!”
昭君大驚,回頭看着她,說事到臨頭反悔便是欺君之罪,她表情猶疑,在場上揮舞水袖,轉着步伐,說道:“我自請遠嫁匈奴,並非一時衝動,難道現在知道回不了家,埋骨異鄉,我就反悔了?……”
昭君接下來唱了一段又一段,心情也從躊躇變成堅定,她堅信自己的宿命就是遠嫁匈奴,能給兩國帶來和平,可喜可賀,她所做的一切並沒有白費,所以心情平復了下來,轉而安慰還沒有釋懷的燕兒。
這幕戲就這麼過去了,接下來是入宮面聖。
林迢再一次出場,身上由一件粉色襦裙變成了金翠交映的宮衣,頭上插着羽翎,戴着宮花,富麗非凡,明豔驚人。
她一出場,場下傳來一陣陣潮水般的呼聲。
顧憐影丹鳳眼,細柳眉,本來就很美豔,在粉黛的塗繪之下,更比平時美了十倍,她走在臺上,簡單地用“人在畫中”來說也不夠了,竟是走在看戲的人的心中。
臺下所有人,此刻都入了戲。
昭君入宮面聖,跪下請安,漢元帝親自扶她起來,看着她,柔情脈脈。
這時宮車已經在漢宮牆外等着了,昭君的沙漠之行就要開始了,漢元帝所能做的就是寒暄兩句,親自送她上車。
這時兩人的對手戲十分精彩,昭君和漢元帝戀戀不捨,兩人各唱了大段唱詞,最後執手對視,一往情深。
把昭君和漢元帝演成相愛但因爲錯過而不能在一起的戀人,是爲了滿足觀衆的觀賞心理,而這也確實達到了很好的效果。男觀衆們代入自己,心想,這樣的美人怎麼就讓她離開了,真是天意弄人,場下響起一片遺憾的唏噓聲。
最後漢元帝掀開轎簾,親手將昭君送入轎中。
觀衆看得如癡如醉,還想再看,場上響起一片鑼鼓聲,落下的紅帷幔遮住了昭君的身影。
下一出纔是真正的《出塞》,車轎在黃沙中行進,昭君時時刻刻受着遠離故土的煎熬,這齣戲全部遊昭君一個人演繹,要等到後天開演。
觀衆們仍未饜足,搖搖頭,遺憾地離開了春芳院。
林迢看帷幔降下,吁了一口氣,感覺唱戲只有兩個感覺,一累,二熱。
她搖搖頭,揮揮扇子,正想到自己的房間去歇歇,就有人叫住她。
“姑娘,四爺在叫您呢。”
天哪,林迢簡直想哭,累到不行還要應付他,以前顧憐影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她對那人說:“等我換一身行頭,就來。”
林迢和王秀走下臺去換掉戲服,卸妝,這時候二樓雅間有兩位客人遲遲未走。
葉佺手裡拿着著名銀飾店送來的名爲“綺霞”的十八件銀飾,打算送給顧憐影,他手裡把玩着這些銀飾,想着它們在顧憐影的發間盛放,該是怎樣美麗的光景,嘴邊笑得好不燦爛。
他招搖地搖着羽毛扇子,一派春風得意。
他旁邊的房間,何浩問和卯仲在雅間裡坐着,何浩問穿着藍底暗紋的長衫,頭髮用木簪簪住,全身上下沒有一點修飾,從表面看去,沒什麼富貴氣象。
何浩問忽然問卯仲:“她長得確實不錯,比府裡的那些好多了吧?卯仲,你說,我該如何買下她,和她一度春宵?”
重點在“一度”上。
卯仲皺了皺眉,公子一向薄情,這次也只是隨便玩玩,結果很可能害了顧姑娘,他很想規勸他一下,顧姑娘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公子,屬下調查過,顧姑娘是守身如玉的人,一本正經唱戲,還沒和任何金主有超過應酬以外的關係。”
“瞧你說的,那是那些男人沒手段,”何浩問笑了:“對了,我還不是她的金主呢。”
“公子,您的意思?”
“我自然是要包下她的場子,讓她把我牢牢記在心裡。”
“公子,那四爺還在……”
“什麼四爺,”何浩問拂拂衣服下襬,揚了揚眉:“上不了檯面的臭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