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迢衝小丫頭點點頭, 說:“那你帶我去見他吧。”
林迢臉才描了一半,匆匆洗掉,換了戲服, 穿上尋常衣服走去見葉佺——那位葉四爺。
此人商人發家, 有錢得很, 和當官的也有來往, 在京城也算得上一霸。就算他多麼給顧憐影找麻煩, 也是不得不好生招待的貴人。
葉佺在二樓雅間坐着,林迢走上臺階去找他,在走廊上走着的時候, 感覺背後冷颼颼的,回頭一看, 就見趙依紅冷冷地向她使眼刀子, 但還是堅強不屈地站在戲臺上, 唱着她那段催人淚下的唱詞。
戲臺子底下的客人都神情恍惚,很難從他們的表情上感覺他們還在聽戲, 剛纔那個客人說話的聲音太響亮了,他們都聽在耳裡了——“春芳院這種小地方,輕易出不了鳳凰,但既然已經出了一隻,別的母雞母鴨母鵝還是別再叫喚了罷, 我嫌聽多了髒了我的耳朵, 我四爺今兒就是來看憐影的, 快叫她出來。”
所以大家都發着愣, 知道不知道顧憐影的, 都伸着脖子眼巴巴地等着,要看看四爺口裡的那隻鳳凰到底長什麼樣。
林迢從走廊上走過, 本來以爲就是平靜的過場,沒想到葉佺又立刻說:“憐影,來,來,坐這兒。”
葉佺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林迢坐下。
觀衆的目光徹底地飄向二樓去了,他們看到了什麼?穿着一身素白衣裳的女子,眉眼如水波般輕柔,臉像海棠花那樣柔媚,卸了妝都是這麼美,等用黛粉勾眉,畫眼、描臉、塗脣、傅粉之後,得多美?
這美人戴上鳳冠,披上霞帔,露出肝腸寸斷的表情,離開皇宮,離開她所熟悉的地方,到塞外和親,她充滿大義,爲國獻身,美的不只是外表,還有心靈,縱是巾幗,不讓鬚眉!
這就是春芳院的臺柱,那出紅遍全城、鬧得滿城風雨的《昭君出塞》的演出者,看着林迢出場的那一刻,大家忽然都明白了葉四爺心中所想,和這種名副其實的頭牌邂逅,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別的庸脂俗粉還能放在眼裡?
林迢這時還不知道顧憐影的一舉一動牽動了多少人的心,她只是向葉佺柔柔一拜,笑道:“四爺,又來捧憐影的場了?”
“是啊,”葉佺一雙眼睛盯在林迢身上簡直挪不開,趁着給林迢讓座的時候捏了她腰身一把,觸手溫柔,叫他魂都酥了一半:“今天見到你,四爺我真是太開心了。”
林迢眼睛暗了暗,動手動腳?不出格,還是先忍了罷。
“四爺,”林迢又叫了句,這次收了笑容,意有所指道:“只是,這並不是憐影的場子,憐影明天才出場呢,四爺今天來看的依紅姐?”
“她?”葉佺從鼻子裡哼了哼,不屑道:“她哪點能比你?要我說你們班主真是沒眼光,既然有了你,別的旦角還要她幹什麼,都散了得了,天天都是憐影上臺,那我天天來捧場。”
“那哪兒能,”林迢用袖子捂嘴,輕輕笑道:“那憐影豈不是要累死了,四爺就再也見不到憐影了……”
葉佺看她姿態優美,看得兩眼發直,嘴上下意識地贊同道:“是是,憐影說的是,憐影需要休息……”
“是呀,所以依紅姐這是在幫憐影,四爺給她點面子唄,不賞她還好說,怎麼反倒罵她,依紅姐要恨死我了。”
葉佺忙道:“我這不是……心裡眼裡只有憐影嗎?”
“好說,”林迢又笑了笑:“四爺心裡眼裡只有憐影,憐影高興,但是四爺嘴上千萬不要這樣說,引得別人笑話,戲班裡的人也嘲我輕狂。”
“有人說你輕狂?”葉佺聞言不敢置信地站了起來:“你說是誰,我替你處置他。”
林迢看着這個男人簡直是爲顧憐影神魂顛倒,她也是沒話說了,本來想勸他注意一下自己的德行,可看這樣子,他完全不懂替顧憐影韜光養晦,她只能放棄:“憐影只是這麼一說,哪有什麼人對我不好呢,四爺多想了。”
“那就好,那就好,”葉佺說着說着,握住了林迢的手:“憐影,四爺很想爲你多做點什麼,你看看,這個條幅‘當世名旦’,還有‘神魂俱在’、‘明妃再世’,看着都還好啊?需不需要再掛上一幅新的?最近我和親隨談起,他們說你的神韻‘錦心繡口’四字才詮釋得透,我也覺得這四個字太妙了、太好了,憐影,你就是錦心繡口啊,這心思讓人猜不透,我早想說,若哪個男人能得到你的心,真是快活得勝似神仙了,而你的口,你一開口,屋上的鳳凰也能驚飛,你的美貌,沉魚落雁哪……憐影,”葉佺說得唾沫星子亂飛,一激動,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向林迢靠近。
林迢覺得不妙,這葉四爺自控能力很弱啊,話沒有兩句就開始煽情,煽情了沒兩句就要動手動腳了,她很爲難。
林迢也站了起來,按了按葉佺的手,說:“四爺,您別激動,有話好好說,憐影聽着。”
葉佺動作僵了僵,定定地看了看林迢,臉紅了,他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坐下道:“如果有一天我的心思你能知道就好了。”
我已經知道了……很清楚。林迢心裡如是想着,嘴上卻是岔開話題:“四爺,憐影知道四爺對憐影好,但是話說回來……那錦心繡口還是不要了,太花哨太顯眼,憐影已經有了好幾條橫幅,不分晝夜地掛在戲臺周邊,大家看了也許心裡想‘她唱得沒有那麼好,名不副實’,四爺,您還是作罷吧,憐影怕別人嘴上不說,心裡罵憐影打腫臉充胖子。”
葉佺並沒打算讓步:“但那四個字真的好得很,你太謙虛了,如果你的《昭君出塞》旁人都看不上,那世上就沒有戲能入他的眼了,你是最棒的,那四個字只配你。”
林迢:“……”
葉佺人挺年輕,三十歲不到,只是臉上有點鬍子,看着不大清爽,人也顯瘦,個子不是很高,像他這樣家裡條件好,自己也能幹的人,無不是早早地娶妻生子了,葉佺也不例外,家裡有妻有妾,打的心思是把顧憐影買下,擡回府裡當妾。
他這樣日日不停地給顧憐影灌甜水兒,全是因爲目的還沒有達到的緣故,林迢從他的小眼睛裡就能看出這人雖然有點腦子,但是是個薄情的人,就算是顧憐影,人老珠黃了也留不住他的心。
林迢現階段並沒爲他的事感到苦惱,他大概是個幫顧憐影擴大名氣的好工具,林迢還是要好好利用他一下的。
她道:“四爺過獎了。四爺不需要總是帶禮給憐影,只要我上場的時候,您人到了,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葉佺的心又躁動起來,看她一臉柔順,就想把納她爲妾的意思說出口,好巧不巧,有個小丫頭闖進雅間,說:“姑娘,該對詞兒了,夏姑娘等着你呢。”
這是林迢找來的救兵,她就勢站起來,告辭道:“四爺,我要去對詞兒了,不得不失陪……”
葉佺納罕:“你現在靠《昭君》紅遍天,還唱別的戲本子做什麼?”
林迢笑笑:“我也不能總是演一齣戲啊,等新戲出來,憐影一定先唱給四爺,給您評評,看它和《昭君》哪個好。”
這說得葉佺心花怒放,忙道:“一定一定。”
“嗯,四爺,我去忙了。”林迢鞠了一躬,然後離開了雅間。
一離開雅間,林迢就有點原形暴露的味道,葉佺的目光太火辣了,每說一句話她都累得半死,所以出了雅間,她忍不住用手絹擦着被捏疼的手,然後皺着眉將手絹扔到一邊的桶裡去了。
她匆匆去找另一個旦角夏荷對戲,沒有察覺到葉佺雅間旁邊的雅間裡,也有一位貴客,因爲她扔手絹,對她抱了一點興趣。
“什麼溫柔似水,別人似乎都被她騙了,我看她的爪子還挺利的嘛。”
男子把隔壁雅間的談話一句不漏地聽在耳裡,心想,她嘴裡說的哪句話不是假的?可憐那個男人,白爲她拉橫幅了,這塊鮮肉他註定是吃不到口裡。
男子牽起嘴角,心想,我就未必吃不到口裡。
“明天是她的場子?”男子慢悠悠地說了一句:“卯仲,記得提醒我,明天來這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