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迢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何浩問見狀傾過身去,輕拍着她的後背。
林迢有些吃驚,但也沒說什麼。
“本草堂的老先生說有一箇中年婦人去他那裡買過烏頭, 頭用布包起來了, 看不清長相, 但是左頰下方有顆痦子, 十分顯眼。老先生說, 他本以爲這是平凡的婦人,但是當她開口的時候他聽出有點不對勁,婦人的聲音太年輕了, 而且咬字吐詞不是一般人的方式……就是春芳院裡的戲子下的毒。”
林迢的肩膀又抖了一下,她顫着聲音道:“但是不知道是誰?”
“呵, ”何浩問不客氣地嘲諷道:“到現在這個時候, 你還裝什麼蒜, 如果別人恨你恨到給你投毒了,你還說不知道, 只能說活該給人害死。”
林迢斜眼瞄了他一眼:“王爺活在爾虞我詐裡,是見慣這些的,但是憐影和王爺不同……不過是小小的戲子罷了。不知道是憐影的幸運,而非不幸。”
乍聽她這話,何浩問愣了一下, 然後又大聲笑起來了:“真是個溫柔似水之人, 但是——在我面前你就不必來這套了, 你對那姓葉的, 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我可是親眼看見的,現在就不要在我面前扮乖了。”
林迢:“……王爺在說什麼?”
“還裝?”何浩問笑得直不起腰:“算了, 你還能裝到幾時,總有你原形畢露的一天……”
“什麼原形畢露,多難聽,”林迢皺了皺眉:“我又不是妖怪。”
何浩問爆笑:“你這人真有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做得也比別人有趣些,我很欣賞!”
林迢良久無語。
她想,趙依紅那邊事情還沒完,何浩問沒查出她這個人來,林迢總不能自己開口舉報她,所以這個時候先行緩兵之計,引起何浩問的同情心徹查這事是最好,不然只能等到再見面時和她過招。
不過怎麼引起他的同情心?林迢覺得何浩問不具有這種東西。
“王爺這是查不出來了?”最終她有些挑釁地道。
何浩問輕笑了下,並不說話。
林迢有些失望,還以爲他不會再管了,只見何浩問揚揚額頭的碎髮,說:“放虎歸山,絕非良策。你雖然還不是我的人,但入了王爺府,也算我罩着你了,這點事情都不能辦好,還怎麼讓你對我心服口服?”
林迢十分吃驚,暫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兩人正互瞪着,門外傳來一陣喧鬧。
“王爺!讓我見王爺!我今天一定要見王爺一面!”
林迢聽這聲音,十分熟悉,像是不久前聽到過,等看到侍衛押着一個穿着黃色夏衫的女子上來時,林迢恍然,這是黃橘!
何浩問的臉一下子拉長了,對侍衛道:“這是哪個,沒我的命令,怎麼隨便叫她進來?”
侍衛互相看看,跪在地上告起罪來:“屬下知錯,只是黃橘姑娘一直吵鬧着要進來,屬下等人怕阻攔時,下手重傷了她,所以……”
“都幹什麼吃的,”何浩問罵道:“那種時候,打暈了不就好了。”
侍衛:“……”
黃橘聽見他的話,倒在地上哇哇大哭:“妾……妾已經有多久沒見過王爺了?……日思夜想的人的面容忽然在眼前出現,卻不是記憶裡那樣的溫柔明媚,而是這樣冷冰冰的樣子,幾乎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王爺!……王爺!你叫老天爺評評理,妾有什麼錯,突然遭到王爺拋棄,轉眼就和別的女人恩愛起來,竟然……竟然連訴苦的機會也不給妾,竟然對妾一點憐惜之情也沒有了……”
何浩問眼睛閃了一下:“他們說你叫黃橘?六年前我從豆腐鋪帶回的那個黃橘?”
“王爺,您記起妾身了?……”黃橘喜極而泣。
何浩問的視線卻再也不往她身上去了,索然無味地道:“你若真恨我,因我一句話忽喜忽悲,又何必呢,你不恨我,自然也沒有愛,若只是想得到我的疼寵,那我只能說,難爲你在這府中獨守空房了那麼久……”
聽到他這番搶白,不只黃橘,就連林迢也很吃驚。
何浩問又搖搖手,像是趕她走似的:“你下去吧。”
黃橘眼中流露出絕望的光,她朝林迢看去,果不其然地發作了:“就是這個女人!你就是爲了她對我這樣絕情,對姐妹們這樣絕情?!”
“我和他相遇才……一旬不到。”林迢低聲辯白了一句。
黃橘大怒:“裝什麼蒜!不過是個戲子,在我面前裝清白?!以爲裝作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爺就心軟了,順着你的意了麼?!你休想!”
何浩問這下真的煩惱地鎖起了眉:“我說,拉她下去。”
黃橘還要垂死掙扎,在地上滾來滾去,擡起臉來狠狠地瞪着林迢。
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林迢第二次在心裡感嘆着,同時狠狠地瞪了瞪給她引來這場無妄之災的男人。
何浩問的目光和她的相遇,忽然站了起來,說道:“我這個廣春園恐怕是留不住你了,要不,你向管家拿點補貼,出府去過別的日子吧。”
此言一出,黃橘臉上還掛着眼淚,卻是愣住了:“王爺,你要趕我走?”
何浩問並不說話,遠遠地漠然地看着她。
黃橘被侍衛們架走了,臨走前那個茫然的表情,就是林迢看了,心也有些軟了,但是何浩問無動於衷。
林迢心頭浮起了好些疑問,何浩問對待他後院的女人就像隨手撿起隨手能扔的垃圾一樣,既然如此,當初又爲何不厭其煩地去收集?
他忽然回過頭來,對林迢露出了一個算計的表情:“走了一個,很快會有第二個……如果你進府的幾天裡,我就把後院遣散了,你說,天下人會怎麼想你?”
林迢察覺到他的意圖,怔住了。
何浩問漸漸走近林迢,強硬地捏住她的下巴,他彎着脣角,似乎是得意地笑道:“你會成爲那個千夫所指的紅顏禍水。”
林迢動了動有些乾澀地喉嚨:“……我能拒絕嗎。”
“不能,”何浩問一掀衣袍,轉過身走了兩步,堅決地道。
“周幽王爲了褒姒烽火戲諸侯,唐玄宗爲了楊玉環遠道送荔枝,褒姒、楊妃,人皆稱紅顏禍水,我爲了你遣散後院,以後凡是你要的,我必爲你弄來,你也難逃禍水之名。而仔細看看,你也有與之相當的美貌,也不算我白忙活一場。”
“不要告訴我,王爺接下來還要向大家好好宣傳一下我這個禍水的存在吧?”
“不錯。”何浩問道:“讓大家看看你受寵是因爲長得傾國傾城,而不是醜人多作怪。”
林迢此時只有一句話想說:對這個看臉的世界絕望了。
“我說你要承擔紅顏禍水的罵名,你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何浩問饒有興味地看着她。
“王爺既然願意做幽……”林迢說着說着忽然止住了。
“做什麼?”何浩問皺起眉,催促她講下去。
林迢本來想說“周幽王、唐玄宗那樣爲了美色誤了正事的昏君”,但是仔細一想這絕對是頂撞侮辱,而且何浩問明明是爲了讓別人誤以爲他沉迷美色,這人心機深沉呵。
她苦笑道:“王爺既然已經做出決定,小小戲子何敢反抗。”
“呵,”何浩問愉悅地笑了笑:“你如果一直這麼識相就好了。”
林迢:“……”
何浩問站了起來:“好好幹,回頭我會好好回報你的。”
何浩問走出了房間,林迢對他最後一句話陷入了沉思。
何浩問回到書房,卯仲從他背後走出來,問:“王爺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何浩道:“以前我是韜光養晦,所以任那些人送的來路不明的女人在府裡待着,現在真要做點什麼了,還留她們待着,難道等着她們向外面送信麼?”
“是,”卯仲渾身一震,但是仍有不解:“但是這樣多少會引起太后的重視的,所有的眼線一下全被拔淨的話,不論以前王爺掩飾得多好,接下來都會暴露……”
“正因爲這樣,我纔要留顧憐影在啊,”何浩問笑了笑,眼裡寒芒一閃而過:“我要讓他們信,我迷她迷得死去活來,爲了她什麼都做得出來,如果這樣他們還要懷疑,那就說明他們的疑心一開始就沒有消,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是。”卯仲在他背後應道。
“還有,你說錯了,‘眼線一下被拔淨’這句話有問題,卯仲,你可知道?”
卯仲有些慌亂地回道:“是,王爺,屬下說錯話了。只是,我還以爲,王爺早已經允許……”
“什麼允許?”何浩問臉色變幻莫測:“卯仲,對敵人,我絕不手軟。”